她说的口吐珠玑,眼神从下至上将薛殷打量,面色平静,那股不言而喻的讥讽却异常刺人。
薛殷呐呐闭上嘴,知晓姜回语气不好,却不明白她话的意思。
薛衡突然道:“蚂蚁没有脑子。”
“至于这百里挑一,穿着一身华服却不能让人一眼看见,可见长的得多……惨不忍睹。”
“薛大人,我真的多谢你。”薛殷咬牙切齿道。
“不必。”薛衡眸光含着疑惑和打量静静注视着姜回,像是在看久别重逢的故人,目光怀念又含着深沉的落寞。
“姜回”在山上无聊时,最喜欢的便是去逗蚂蚁,那支小木棍堵住它们的去路,看它们急得抓耳挠腮,又乐津津移开。
而蚂蚁没有脑子这件事便是她偶然发现,后来还兴冲冲拉着他去到蚂蚁的尸体前,一板一眼的向他阐述。
简直,让人心都泡在甜栗子里。
而长公主,也知道吗?
裴元俭眸光一闪,忽然踹了薛殷一脚,垂下眼冷冷道:“丢人。”
这突然举动,打断了薛衡的思绪。
阿单余已然扬声催促。
姜回手在半空顿了一下,最后从裴元俭手中拿过弓,朝着武场方向走去。
说是武场,却没建高台,而是用青旗圈出一大片空地,连树林遮挡也无。
日光遍洒,风声微急,吹乱姜回高束的长发。
“长公主,请赐教。”阿单余右手放在胸前,微微颔首,眼中却是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姜回目光锋锐,面色却平静泰然,“阿单余既然对我北朝知之甚深,那么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阿单余面露兴味,“长公主此时同我寒暄,是想让我放你一马?”
姜回并不为他气势所迫,她微微一笑:“骄兵必败。”
她一身箭衣骄矜高贵,姿态从容不迫,眼中是看待死物的轻蔑。
“既如此,那就休怪本皇子无情了。”阿单余目光微狠,手已然往后朝着箭探去。
“无情?”姜回缓慢吐出这两个字,清澈如泉的眼眸露出微妙的残忍。
春风吹不尽,野火烧又生。
有情还是无情有什么要紧。
对待敌人,自然该,
行杀招。
阿单余出箭迅猛,争鸣如野兽狼嚎,光是箭声便足以威慑百兽。
第一箭便瞄准姜回出箭右手。
他是想要废了姜回的手。
姜回敏锐往左翻躲,似只柔韧敏捷的小兽,下一刻,她猛然回头,俯身搭弓,眼眸摄人,满弓将弦绷到极致,手腕轻轻一转,将箭矢变了方向。
万石弓所用箭矢比寻常箭矢更为尖锐,划破空气时极慢一瞬,箭头宛若寸寸剑光凌厉。
第二支、第三支箭矢已如惊电射去,箭羽箭簇鸣响不断。
阿单余躲过第一支,却没躲过第二支,纵使他竭力闪躲,却也只险险躲过命门,狼狈被射中左肩。
宁妃手猛地握紧。
阿单余低眼看着贯穿肩膀的箭,唇角勾起阴邪的笑容,从箭袋中换了三棱倒钩箭。
足尖一点掠至姜回身后,从空中射出一箭,霹雳惊弦。
眼见姜回还似茫然小鹿毫无防备,裴元俭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微缩,心狠狠一颤,一股尖锐的恐慌让他背脊簇簇发寒。
他曾亲眼见过姜回数次险中脱困,以命换取想要之物。
身后无人,性命便成了唯一有用之物,为达成目的,即便遍体鳞伤,也是在所不惜。
可,于己不惜。
于姜回。
过往他能冷眼旁观,而现今,
他却有了不该有的迟疑。
薛衡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前,却被裴元俭冰霜一样的寒冷的眼神定在原地。
“她要的不是自保,而是赢。”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却让薛衡打消了那一瞬间突然冒出的念头。
他想叫止。
比起输赢,他更想让姜回不受伤,可是,这场箭斗,现在东羯族占上风,便不能由他去叫停。
叫停,等同于认输。
而姜回选了裴元俭的万石弓,那便证明,这个选择,从开始便不再她的考虑之中。
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立场干涉。
惊险万分的时刻,姜回往下仰弯,躲过箭矢,同时,极短的距离,抬眸,与阿单余对视。
她脸庞如玉,一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尊贵娇弱,仿佛初春枝头最漂亮的那株白萼,可是这一刻的眼神却似看死人的漠然,残忍眸光让人心悸。
仿若,他已然掉入她的圈套,落入她股掌之中。
阿单余暗道不好,想侧身躲开,却已来不及。
姜回搭箭拉弓,动作干脆利落,快的几乎只能看见几抹残影,虽不如战场上的箭手动作规整有序,却杀意凛冽,且狠辣精准。
离弦之箭带着争鸣杀意朝着阿单余奔去。
全场寂静下来,在屏息般的沉寂中,飞在空中的箭矢朝着地面射去,像是折戬沉沙般令人惋惜又是讥诮。
可下一刻,在众人几乎都失望时,那支箭却携千钧之势,穿透阿单余手中硬弓。
一箭,削了他的发冠。
发冠骨碌碌在尘土之间滚落,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地上,赫然是从中斩断的一缕发丝。
事已至此,阿单余败迹已露,东羯族向来狡诈,自是不肯让三皇子败与他国女子之手,以两国皇室之间怎可决斗生死之名,以“平局”定此局输赢。
北朝官员自是不屑东羯族厚颜无耻,却也不能眼看东羯族皇子死在北朝,以致挑起战乱,心中却又不甘,便任由刚直不阿的大臣讽刺几句,此事做罢。
但现在这一刻,众目睽睽,
姜回胜的无可置喙。
旌旗猎猎,光将姜回笼罩其中,发丝也飞舞成金色,少女肤若透明,遥遥回头,静静地,
对上了裴元俭的眸光。
我赢了。
她说。
第100章 、惊变
◎
箭斗结束后,围猎便正式开始。
皇子大臣领箭骑马◎
箭斗结束后,围猎便正式开始。
皇子大臣领箭骑马朝着林中深处而去,皇帝也来了兴致,由众人侍奉着上马逐猎。
可皇帝已然年老,又有疾在身,只怕骑不过一二里便力有不逮,难免心情郁郁,群臣战战。
是以皇帝一上马,暗处便有侍卫将早早捕捉好的猎物放出。
皇帝示意众人安静,立刻拔箭,射下一只灰兔。
众人便又是一阵恭维,皇帝天命所归,威风不减当年,足以让臣等汗颜等等。
古有瓮中捉鳖,今有瓮中捉兔。
姜回坐在席上,静看这一场“群臣尽欢”闹剧。
“嗖――”
密林中突然朝着皇帝的方向射出一支利箭,顿时,猎场大乱。
“有刺客,保护陛下!”
惊呼声不叠响起,桌几被慌乱中踢翻,酒水和瓜果菜肴倾洒,一地狼藉。
蒙面黑衣人从林中窜出来,与侍卫刀剑相向,皇帝被护卫着往后退去。
就在此时,一声嘹亮的哨声骤然响起,皇帝的马突然受惊,往密林深处冲去。
偏偏侍卫被黑衣刺客缠住身,等发现时已然不见皇帝踪影。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裴大人跟去了。”
“裴大人武功卓绝,定能保护陛下安然无虞。”
片刻后,有宫女突然惶恐道:“长,长公主不见了。”
猎场本就是前朝避暑的皇庄,不远山林林荫绿遮,风景秀丽,远远看去,似片压来高低重重的绿云,炎炎夏日看来,自然神清气爽。
可现下春日,草木蔽芾,只剩高大挺拔的树如棋盘星子,一模一样的长在林中,陡然闯入,便瞬间迷失,囚困其中。
皇帝的马边叫边奔,长长嘶鸣引得数个刺客追来,数十道羽箭若密集雨点朝着皇帝身后射来,破空而至。
皇帝这些年养尊处优,早已没有年轻时的敏锐和身手,眼见箭羽朝他射来,只高声大喊“护驾”,全然忘了躲避。
他在马上挣扎乱动,激的马儿更加发狂,快速乱跑起来,将马上人狠狠甩了下去。
皇帝龙袍早已被密林枝条刮扯,眼下更是沾一身泥土碎叶,头发乱蓬蓬,狼狈更甚盛京乞儿。
皇帝眼神压着浓重的戾气和阴鹜起身,眼前突然一黑。
抬头一看,一张渔网遮天蔽日般兜头罩下,眼见要被擒住。
“陛下,我来救你!”
一道熟悉而清亮的少年声从后响起,皇帝回头一看。
是明昭。
他手持长刀,神情凛然肃穆,皇帝愣然一瞬,仿佛看见明铮朝他走来。
他眼中微闪,口中却毫不犹豫命令:“明昭,快帮我解开绳子。”
明昭用刀割破渔网,扶起皇帝往一个方向奔,方才还威风凛凛,眼下就成了落荒而逃的丧家之犬,连刀都提不动丢在半路。
皇帝一口气窝在喉咙,直欲吐血。往常对明昭不成器的废物样子乐见其成,眼下却恨不得他有明铮的功夫,能以一敌百带他脱困。
“狗皇帝,拿命来!”
一声厉呵近在咫尺,银光一闪,长剑对准他眉心直直刺来。
干钧一发之时,忽有人将他往旁边一扯,与此同时,一把殷色九节长鞭猛然将剑打落,马骑踏过地上草地时惊起阵阵飞鸟,裴元俭从马上飞身而下,提起明昭扔下的长刀,银光雪亮冷冽,将飞来箭矢拦腰斩断!
皇帝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后背已然被汗浸湿,眸光微眯猛地朝着身侧看去,见明昭吓得两股战战,根本无心去注意到他的失态,那股杀意才微微淡下。
大群侍卫从后而来,局势已然逆转。
皇帝由大太监扶住,森冷道:“留活口。”
等走出密林,大太监顶着皇帝阴云密布的脸,低低弯着腰道:“陛下,宁妃娘娘等人无碍,只不过。”
“长公主不见了。”
皇帝脚步一顿,姜回那张肆意明媚的脸庞浮现在脑海,渐渐和某张脸重叠,他恍惚片刻,才道:“让人去找,务必将长公主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雾灵山山下绿草蓊郁,风轻云淡,山上却是白雪皑皑,寒冷彻骨。
蒙面人将姜回扛在肩上,直到山顶,就把姜回毫不怜惜的丢下去。
姜回虽然早有准备,护住了脑袋,可右臂肩胛骨还是在滚落时狠狠撞在石头上,伴随着一股剧疼,冰冷石头上的冷意从伤口渗进骨缝。
她咬着牙将溢出口的呻吟咽回去,就这么冷静而又狼狈的靠在石头上,背部紧贴时,寒意几乎将她神志冻僵,却又在边缘的那一刻将她撕扯,让她保持足够的清醒。
“说吧,你主子的目的是什么?”
劫持她到山顶,却没有杀她。且挑了东羯族来访这日,刺杀、劫持。
显然图谋不小。
那么,他背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黑衣人并未说话,只是用一双冷沉死寂的眼盯着她。
“让我猜一猜,是宁妃还是,”
“阿单余?”
“或者,”姜回眼眸微微露出一点思考,“两者都有?”
黑衣人眼眸微凛,却只有一瞬。
可一瞬间,却也足够了。
“本来只是想诈一诈,没想到,却是真的。”姜回微微一笑,眼眸里面是一派天真,好似小女孩间的嬉笑玩闹,连背都放松的靠着身后石面。
仿佛不是靠在荒寂冰冷的山顶乱石,而是靠在美人榻上闲憩。
仿佛觉得还不够明确,她一字一顿道:“原来,宁妃来自东羯族。”
“不过也不足为奇。”
她微微抬起头,露出纤细美丽的一截脖颈,好似轻轻一掐,就能轻易夺去她的性命,渺小的如同蝼蚁。
“像宁^披着美艳皮囊的蛇蝎,出自同样阴暗污秽的东羯部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她轻啧一声,嘲笑而轻蔑的口吻:“不过,像你们这种暗渠里的蛇虫鼠蚁,也不必日日自卑,小小弹丸之地,我北朝铁骑想要踏平东羯不费吹灰之力,不如改日我去同皇兄说一说,也好让你们得见天日。”
黑衣人纵使被训练的麻木无心,被她如此羞辱,还是会牵动深深地愤怒。
“你们北朝算什么东西?不过靠着老弱残兵苟延残喘,不久的一天,这里,将是我东羯的天下。”
就在他开口的这一刻,姜回袖中不知何时被打开的一包白色粉末瞬间扬起,大半洒进他口中。
黑衣人面色一变,猛地掐住姜回脖颈,恶狠狠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不,不知道。”
姜回唇色苍白,几乎与身后雪山融为一色,眼眸却乌黑,漂亮如夜空星子,此刻却盛满了恐惧,那点挣扎的力气也细弱,好似幼兽无力的呜咽。
黑衣人却没半点不忍,手中力道更大,姜回的脸都变得青紫,忽然,他身子莫名晃了晃。
下一刻,一支细长的发簪被狠狠刺进他喉咙,尖细而锋锐的力道割破他喉管,鲜惹腥气的血溅在她脸上,她却眼也不眨,一下又一下,拔除,刺进去,仿佛不知疲倦的固执着、重复同样的动作,哪怕黑衣人已经没有了呼吸,也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图,宛若杀红了眼,疯魔一般。
“难道弱者没有反抗之力,就能让你这等人践踏?”
“既然视人性命如儿戏,那就当知一报还一报。”
“有来无回。”
她在问,偏偏那双眼如同枯井一般幽深平静,右肩随着不断的挥舞伤口撕裂更深,连握着金簪的手都被磨出刺目深痕,可她却仍旧没有松开。
鲜血渐渐凝固冷却,再凿不出一点温热,连自己的动作都因麻木而变得僵涩,可她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大,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裴元俭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一幕。
少女洁白的脸庞溅上道道血迹,生生将那份琉璃般脆弱的美硬生生割裂,额前一绺发丝在日光下被鲜血浸红,又在冰天雪地里化作冰棱,浑身上下充斥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裴元俭立在原地没有动,更没有去阻拦。
“裴元俭。”
她刚要说话,忽然被人猛地箍入怀中,隐隐有动静从山顶传来。
额前骤然落下一抹冰凉,她抬头看去,山顶大块积雪在坠落的边缘,只是她抬头的片刻,积雪便瞬间以山崩地裂的姿态汹汹而下。
姜回瞳孔微缩:“是雪崩。”
裴元俭脸色紧绷,带着她运起轻功到往山下奔,可即便快到极致也抵不过雪崩的速度。
她受了伤,身体也早就被冻僵,连跑都做不到,而裴元俭少了她这个负累,却能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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