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箭法!
肖旗见来人穿着顾氏的军服,脸上却是以黑布半遮面。
不知是敌是友?
化狄的追兵转眼只剩四人。
四人面面相觑,突然拍马逃窜而去。
肖旗还不及松一口气,却见铁箭直直对上了他的脸,箭头流光,倏忽而至。
他慌忙避过,再一定神,来人已至身前。
只见来人弯腰抽出地上军士的长刀,扬手挥来。
肖旗横刀去挡,双刀铮然相撞,丁然作响,撞得他手臂发麻,垂眼又见来人脚下的黑马,纯黑,油光水亮,浑身无一丝杂毛,乃是千里良驹,脚程快如疾风。
此人深不可测!
肖旗立刻下了决断,他自湖阳来,遇上顾氏,万不可被擒,坏了公子大事。
他转过刀锋,挡开攻势,扯过缰绳,调转马头。
顾淼见他要走,先是一惊,却见肖旗横刀又至,只得侧身一闪。
两马险险错身而过,肖旗竟往南面而行。
顾淼抬头看了看渐行渐远的马车,咬了咬牙,只得追去,顾不上肖旗了。
她的右臂隐隐作痛。肖旗到底还是臂力惊人,武艺超群,再这般纠缠下去,她说不定,打不过他。
还是先找到赵若虚要紧。
肖旗如此紧张那一辆青布马车,赵若虚肯定在车里!
顾淼狠夹马腹,雁过千山飞奔起来。
马车撞进了北侧的林地,林道狭窄,车身被撞得哗啦大响,双马长嘶,只顾狂奔。
顾淼穿过密林,从一侧靠近了七零八落的马车,她扬手斩断了车辕的长木,木屑飞溅,双马霎时挣脱了去。
车轮骤停,车厢朝前轰然落下,断木落了一地,车中之人滚落在地。
两个灰衣仆从前胸后背被数箭射穿,已是死了。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也滚落出来,脸上有血,可是身上没有箭。
顾淼下马,用刀柄转过他的头颅,定睛看了看他的脸。
白脸书生,满脸血污,五官虽可见,可如此狼狈,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形相清癯,丰姿隽爽的赵丞相。
顾淼冷冷一笑,她与高檀至亲至疏夫妻,经年相伴,渐行渐远,除却顾闯,赵若虚当居一功。
她抬手,捏着他的双臂,将昏迷的赵若虚面朝下地抚上了雁过千山。
大火烧了半日,石墙破碎,化狄身死。
顾淼没有进突兰城池,可是回到了嘉山的营帐。
夜色沉沉落下,赵若虚醒了过来。
他头疼欲裂,双目更是痛楚难当。
眼前模糊一片,他的耳边却听到咕噜的水响,又是一道脚步声缓缓而至。
赵若虚摸了摸眼前盖住的布料,想到先前他侥幸逃出了壶口关隘,却被化狄的弓手所伤。
这里又是何地?
他闻到了满室的药味,不会是化狄的人。
他于是颤声问道:“你是何人,是你救了我?”
顾淼端着药碗,居高临下地看他脸上缠着的白布,嘴角一扬,道:“没错,是我救了你。”
第17章 代人受过
这一道声音听上去虽然低沉,但是入耳清悦,一时之间,赵若虚不辨来人是男是女。
“敢问恩人姓谁名何?救命之恩,我定当竭力报答。”
顾淼不答反问道:“你呢,你姓谁名何?是何来历?为何有人要杀你?”
赵若虚沉吟须臾,如实答道:“赵若虚,河东人士,原是化狄的谋士,料想是化将军欲伤某。”
“哦?为何?”
赵若虚抬眼,无奈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他低声答道:“某亦不知。”
是真不知,还是不愿说?
顾淼嘴角沉下,将冷笑憋了回去,只搅动了药碗里的银勺,没好气道:“赵公子先喝药吧,军医说了,你的眼中了毒,服药过后,说不定还能恢复。”
赵若虚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多谢……”顿了顿,试探道,“多谢公子。”
顾淼“嗯”了一声,听他又问:“军医……此处可是顾氏大营?”
“对啊。”顾淼说着,将药碗塞进了他的手里。
温热的药碗入手,赵若虚惊了惊,隔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摸到了碗中的银勺。
他喝下一口药,心中却想,顾闯的人为何要救他,是碰巧救了他,还是早就知道了他这么一个人,故意来救他?
“顾将军大恩,赵某人往后定当竭力报答。”
说来说去,又是老一套。
顾淼敷衍地“嗯”了一声,却听帘外传来了另一道脚步声。
“顾远?”分明是高檀的声音。
顾淼见眼前的赵若虚顿住了喝药的动作,似乎也在分辨来人的声音,可是他的表情毫无变化,仿佛对于高檀的声音,并不熟悉。
顾淼回身,掀帘而出,果见高檀立在帐外,山中寂夜qq,他手中提了一只纸糊的白灯笼,其中火光幽亮。
她见到他身上的黑色军服,染了血污。
他的神色却是平常,想来不是他的血。
“何事?”顾淼冷淡地,低声问道。
高檀打量着面前的顾远。
他看上去毫发无伤,身上只穿着青布圆领长衫,腰缠黑带,显然已换过了行装。
“我听说你早回来了,便来瞧瞧你。”
如此好心?
顾淼分明不信,狐疑地皱起眉头,难道他听说她救了赵若虚?
耳边只听高檀问道:“听闻你今日从突兰救了人回来?”
果真如此,如此按捺不住地前来试探。
顾淼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高檀还欲再言,却见顾远脸上的笑意淡了,他听见他的声音又低又冷:“不过,这与你有何干系,值得在这夜中,跑来多管闲事?”
高檀一怔,顾远比他料想得还要喜怒无常。
他自觉本该恼怒于他的无常,可不知为何,他迎向他圆瞪的杏眼,萤烛之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高檀情不自禁地抿唇一笑,神色不变道:“是某唐突了,莫怪。”
顾远年龄尚小,又性子鲁直,他自不能与他计较。
况且,他从前救自己,亦称‘举手之劳’,今日在突兰救人,于他而言,自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怪事。
他的笑容,在顾淼看来,更觉刺目。
“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便请回吧。”
高檀有心要问一问,救的是何人,可是眼下的顾远自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他便只好双手抱拳道:“叨扰了,明日再叙。”
顾淼不答,扭头,掀了帘子,回到帐中。
赵若虚服过药后,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顾淼却睡不着。
救赵若虚是冲动而为,她着实还没想好,该如何打发此人。
她将此人带回营帐,顾闯今日尚不知他是何人,可明日一问,他便能知晓。
赵若虚为人狡黠,可到底是个可用之才。
既能为高檀所用,为何不能为她所用。
噗。
顾淼忍不住自嘲地笑出了声。
可是,她用他做什么呢?
她捧着略微沉重的脑袋,叹了一口气,盘坐在几前。
她能给高檀使绊子,不让他好过,可是别的呢?别的又如何呢?
他早晚要做皇帝,早晚要和阿爹作对,难道没了赵若虚,他就做不成皇帝了么?救了赵若虚,真能有什么不同么?
顾淼冥思苦想,一时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平心而论,高檀是个好皇帝,与民休养,天下太平,无论如何,不打仗的时候,总好过狼烟四起,兵荒马乱。
天下是天下。
顾淼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眸光垂下,食指轻轻地敲击着几面。
可是,阿爹不能因此重蹈覆辙。
她也不能因此,重蹈覆辙。
只要,能有办法,既有平治天下,顾氏又能全身而退。
她便心满意足了。
别的……别的,她也不再奢求了。
隔日一早,嘉山驻扎的兵马分作两股,一股往邺城折返,一股下山往突兰地带。
顾淼本欲折返,可顾闯却召她往突兰城中,与他相见。
一见到她,顾闯开门见山地问:“你可知道你昨日在壶口关隘救的是何人?”
他的神色锐利,语调大为不满。
顾淼不卑不亢道:“他叫赵若虚,原是化狄的谋臣。”
话音落下,顾闯的脸色未变,双目圆瞪,只凝神看她。
顾淼猜他早已知晓她救的是谁,不过是来兴师问罪。
果然,下一刻,她只听顾闯问道:“军令如山,昨日我令你与弓手一队,你却擅自下了嘉山,直奔壶口关隘,你可知错?”
顾淼默然片刻,并未立刻答话,顾闯身后的齐良与高檀却也将目光投向了她。
齐良自与顾闯一处,她没想到的是,高檀竟然也在,想来,火爆连环立了奇功,顾闯自然要带着他。
顾闯见她无言,脸色愈发难看,追问道:“你先前就认识那赵若虚么?”
如若不然,为何要眼巴巴地专程跑去壶口关隘救他?
顾淼埋头,抱拳道:“先前不认识,只是偶然见到他的马车被化狄的兵追赶,我便顺手救了他。”顿了顿,她又道,“违了军令,我知错了,将军但罚便是。”
顾闯冷哼一声:“临阵违令,少则五十大板,重则一百大板,你以为你能讨得了好。”
听罢,顾淼抬起了头,只见他身后的齐良动了动,将要说话,耳畔却听另一道声音道:“将军容禀,顾远予某有恩,我愿意代他受罚。”
顾闯听得皱眉。
顾淼也皱紧了眉头。
关你屁事。
她侧目,瞪向了抱拳而立的高檀。
他就这么想讨好她?如此着急地讨好一个姓“顾”的!
顾淼心中一清二楚,顾闯根本不可能真打她五十大板,更莫提一百大板。
他说来,只是吓吓她而已。
就算真打了她,她也不是不能吃得住板子,何须他在这里假惺惺。
第18章 叶子
齐良顿住了上前的动作,只侧目望向高檀,顾闯也不禁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高檀目光澄澈,双手依旧维持着抱拳的姿态,他略略躬身,朝顾闯而拜。
顾闯眉头皱得更深:“这如何使得?分明是她犯了错,凭什么你要代她受过!贤侄,快快请起!”
好一个贤侄!
顾淼心中登时了悟,高檀用心何其险恶,说什么予他有恩,代她受过,实则是以退为进,把她架在火上烤,让顾闯骑虎难下,不得不真罚她!
小人!
“将军……”顾淼朝前一步,将起了个头,却被齐良打断道,“将军三思,如今突兰初定,若在此时,动用军法,恐怕会寒了人心。”他露出一点浅笑,又道,“顾远单骑直取壶口关隘,亦是有功,功过相抵,若真要罚,往后回到邺城大营,再议也不迟。”
“齐大人……”
齐良为她求情,顾淼着实有些感动。
她又狠狠刮了一眼高檀。
小人!
高檀落下双拳,直起身来,也瞥向了齐良。
顾闯冷哼一声,瞪着顾淼道:“既然如此多人为你说情,今日我倒还不能罚你了。先攒着,等回了邺城,再与你细算。”
顾闯的语调冷了几分:“至于那个赵若虚,你严加看管,往后要是出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顾淼得了便宜,自要卖乖。
她抱拳,揖身道:“将军大恩。”
顾淼别了顾闯,便要往邺城折返,令她不满的是,高檀竟要与她同路。
突兰一役过后,顾闯对高檀更是青眼有加,几乎有求必应。
况且,高檀自请返回邺城,不流连突兰,不妄自居功,顾闯哪里会不同意。
他喜欢高檀,却也要提防高氏。
是以,高檀真的跟随顾淼往邺城折返。
来时是一路疾行,去程,顾淼爱惜雁过千山,便多停歇了几次饮马,加之,赵若虚盲了,自不能策马,只能坐在马车里。
他们的脚程并不算快。
翻过最后一座山头,顾淼寻了山麓的一处浅溪饮马,雁过千山低头饮水,高檀也牵了他的白马,停在了溪畔。
顾淼见他神色复杂地扫过一眼雁过千山。
“怎么,觉得它是顾将军赏你的马?”
雁过千山确实是顾闯先前赏给高檀的良驹,可是自回五山之后,顾淼便一直在骑雁过千山,还给它刷了好几次毛。
雁过千山现在已经是她的马了。
高檀再想讨回雁过千山,想都不要想。
高檀闻言,一愣,继而笑答道:“不,在下并无此意,我只是在想,你骑术了得,驱策此马,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我记得,当初我初御此马,吃了一些苦头。”
“哦,是么?”顾淼冷淡地敷衍了一声,转过了眼。
拍马屁也没用。
见雁过千山喝完水,顾淼摸出了腰包里的干草,又喂了它。
高檀静静地看顾远喂马,心中想到,他是个爱马之人,故此,雁过千山才与他亲近。
顾远虽是顾闯亲信,可性子着实大相径庭。
顾闯身上杀性太重,无论是在凉危城,还是在突兰,不留降兵,下手毫不留情,即便是为斩草除根,可到底杀性太重。
战时犹可遮掩,待到不战时,杀性太重,迟早引火烧身。
然后,顾远则不一样。
他甚至大有几分优柔寡断。
在回五山,去而折返来救他,在壶口关隘,单枪匹马地救赵若虚。
不,亦不能全然算作优柔寡断,是含仁怀义,略有几分柔肠。
顾淼喂过雁过千山,抬眼却见高檀的眼神古怪地盯着她。
她不悦道:“还有何事?”
高檀适才收回了视线,微微转过身去,目光恰落到不远处停驻的马车上。
顾淼见他视线,旋即明白过来,如此吞吞吐吐,欲说还休,是为了赵若虚。
她试探地问道:“你先前认识赵若虚?”
高檀回过头来,状似不解道:“我先前不认识他,从未见过此人,你为何如此问?”
顾淼心中冷笑一声,嘴上却说:“我见你仿佛犹为在意此人,随意问问罢了。”
高檀只笑了笑,伸手抚摸过白马的鬃毛,不再答话。
顾淼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脸上并未变色,既不慌张,亦不争辩。
不晓得肖旗自突兰之后有没有再与他联络,她当日蒙面,肖旗大概没认出她,不过万一高檀是在做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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