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檀竟然没有射中靶心。
顾淼抿了抿唇,他是故意的?
十丈于高檀而言,不算太难。
她朝他望去,却与他的视线恰恰相撞。两人旋即转开了眼。
无趣,本事又不凭真本事。
心眼着实太多。
顾淼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俯身去挑了一只箭筒。
“轮到顾将军了。”高恭笑眯眯地朝顾闯一抬手。
顾闯抱拳,拍了拍顾淼的后背,低声说:“你先去,定要杀他们个下马威!”
顾淼背着箭筒走到了,堂前中央,她抬手拉弓,视线正对草靶,轻松地放箭,正中靶心,不偏不倚。
“好!”顾闯立刻抚掌大笑。
接下来上场的武人,又有二人正中靶心。
顾闯脸上挂着笑,对高恭拱手道:“贤弟,承让承让。”
高恭并不见恼,只无可无不可地笑一笑,说:“好说好说,下一轮便是剑术。”
顾淼不爱用剑,并没有称手的佩剑。
她在石桌上,选了一把铁剑,入手微沉,可是刀锋犹泛冷光,是一把利剑。
比剑,便是一对一比试,这一回,顾闯令她最后上场。
先前射中靶心的石绿傩面的武人,轻易赢了比试,不过十招,他便赢了顾氏这一方的武人。
顾淼愈发觉得此人便是高宴。
轮到高檀时,他与对手似乎不分伯仲,有来有回间,他仿佛才“勉强”险赢了此局。
顾淼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轮到她出场时,对面走来了刚才那个戴石绿傩面的人,她心头一跳,又数了数对面的人数,才发觉,对方确实仿佛少了一人。
顾闯不悦地对高恭道:“这是怎么回事,还兴一个人比两次,晓得他厉害,又比一局?”
高恭“呵呵”笑了两声:“是高某不是,实在少了一位人选,且说这位顾公子也武艺了得,强手还须遇强手,将军难道不好奇,二人之间,孰为更强?”
顾淼也很好奇,她想试一试高宴的身手,于是朝顾闯点了点头。
顾闯沉声道:“且容此一回,切忌,点到即止。”
顾淼执剑上前,石绿傩面之人,手中也执一柄铁剑。
锣响过后,二人快步上前,铁器铮然相撞,发出一声巨响,力道震得二人手臂皆是微微颤抖。
场上静默了须臾。
傩面下的顾淼咬了咬牙,这蛮横的力道,这熟悉的力道与身法,她豁然开朗,此人只怕不是高宴,而是肖旗!
第29章 傩面
肖旗竟回到湖阳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突兰一别,他便回了湖阳?
顾淼胡思乱想间,两人又过了数招,她既然能认出肖旗的身法,难保肖旗也能认出她?
在突兰时,他们交过手。
不对,倘若高檀已经告诉他,是她救了赵若虚,肖旗便早就知晓她是谁了。
如此一来,高檀肯定知道她和肖旗在凉危城中见过面了。
顾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西侧的头覆青红鬼面的人。
高檀疑心她?
肖旗出剑凌厉,重剑朝右一转,顾淼横剑一挡,再也无暇分心。
他的身影极快,石绿的傩面在眼前摇晃,真如鬼魅。
顾淼双手握住剑柄,闪身一侧,转过刀背,正欲敲上肖旗背心,却见他反手挥剑,两把铁剑撞得叮然而响。
石绿傩面又至身前。
难分胜负,此一局不知要比到何时。
日影缓慢升至中天。
竹舍幽然宁静,所有人都去了聚贤堂。
四下无人,高檀轻推开两扇竹门。
日光洒了一地,屋中陈设简单,一桌,一榻,大小仅容一人所居。
临窗的屋角立着一方角柜。
高檀抽出腰间软剑,手中一转,以剑柄挑开了角柜,柜中摆了衣物,其中几件,是到了湖阳城后,新制下的衣物。
顾远的一柄短弓,放在柜底。
他转身,朝木榻而去。
倘若他记得不错,此地的木榻皆有暗格,虽然顾远谨慎,不见得会真留下什么东西,但他依旧用剑请挑开了榻上的锦被,露出了一侧的木板,木色稍浅的方块不像被人动过,想来,顾远并不知此榻中藏有一小处暗格。
高檀正欲收剑,剑尖却偶然扫到了锦被之下的一抹白,白色的绫罗。
上无字迹,仿佛只是寻常绫罗。
高檀物归原位后,负手收了剑。
顾远为何要跟踪肖旗,他难道真认得他?
倘若,之前,他尚且兴许怀疑肖旗是凉危刘湘的旧部,可他在突兰,壶口关隘救下赵若虚时,分明也见到了肖旗。
他为何不曾提过,抑或是,他已经禀报了顾闯?
高檀眉心微骤,走到檐下,抬头一望,日光正烈,冬日暖阳,白得有些晃眼。
竹舍一无所获,可他也该回到聚贤堂前了,那人脖上的丹砂,虽惟妙惟肖,可也万不可掉以轻心。
迎面吹来一阵凉风,顾淼已是出了一身汗,傩面下的脸颊滚烫。
可她与肖旗依旧斗得难舍难分。
铁箭再次相撞,震得她手臂发麻,可是肖旗眼下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隔着一张傩面,她也听到他气喘吁吁。
顾淼咬紧牙关,倏然后退了半步,石绿傩面仿佛生生一顿,顾淼忽地矮身,脚下横扫。
只见他慌忙闪避,往西侧闪身,顾淼眼疾手快地横握长剑,朝前一推,剑锋擦过他的腰身,但见他挥剑来挡。
顾淼突地一笑。左脚往前一勾,缠住他的右腿,逼得他微微屈膝。
她急急转过剑柄,往上一推,正中他的右脖。
“你输了。”她说。
话音未落,东侧便已传来顾闯的大笑:“哈哈哈,好好好!”
肖旗登时怔愣原地。
顾淼收剑,抱拳道:“承让。”她虽险胜了一场,可心中忐忑不由更甚。
肖旗若真认得她,为何不隐藏行迹,偏要来与她比一场。
真是高檀在试探她么?
她的目光移到西侧,见到那青红鬼面者负手而立,依旧立在原处。
“顾公子好功夫,不愧是将军的爱将。”高恭随之一笑道。
顾淼便埋头,又拱了拱手,自场中走了下来。
一场比试下来,双方各有胜负,难分伯仲,亦算宾主尽欢。
顾淼没等用午膳,便打算先回竹舍换一身新衣。
与肖旗比肩,她也精疲力竭了。
在竹舍外见到高檀时,顾淼倒不觉诧异。
他的手中还拿着那一枚青红鬼面。
他浅笑道:“远弟,今日技惊四座。”
顾淼敷衍地抱了抱拳:“过奖,我眼下行状狼狈,须得先回去更衣,若无别事……”
高檀恍若未闻,却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淼抬眼,定定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沉沉,幽宛如深潭。
果然是为肖旗而来。
顾淼抿了抿唇,脑中登时忽而有了主意。
“好。”
竹叶随风在耳畔沙沙轻响,顾淼跟随高檀,沿着当夜他为高M祭酒的竹林而走。
湖阳之竹似乎生得格外顽强,哪怕是冬日,也郁郁葱葱。
他们的脚步停在了一处偏狭的小院前。
这里仿佛是高檀在湖阳的去处。
推门而入,一片寂然。
“远弟,饮茶么?”
顾淼摇摇头,只在原地站定,拿眼盯着高檀。
有话快说。
高檀读出了他脸上的一两分不耐。
“远弟,见过今日比武场上,头覆石绿傩面之人。”
仿佛是在问她,却又不是。
顾淼沉吟片刻,道:“见过,先前在凉危便见过,在突兰也见过。”
她的坦然似乎令高檀微微诧异。
他眉骨一扬,正欲开口,顾淼却打断他道:“我先前在湖阳时,也机缘巧合地见过他,是以,我在凉危城时,才会跟着他。”
高檀蹙眉:“原是如此么?”
顾淼颔首道:“他似乎是个功夫不错的武人,我因而记得他,在凉危时,我还以为他是高M的人。”
“后来,在突兰时,你便猜不是?”
“没错,在突兰时,我便猜,他兴许是你的人,因为只有你随将军到了突兰。”
高檀见他说得坦然,表情不似作伪,心中生疑,道:“为何你不曾明言?”
她的确想过,将肖旗在突兰的事情,告诉顾闯,说高檀包藏祸心,可是她如何断定肖旗是他的人,无从与顾闯说起,再者,当时由于火爆连环之功,顾闯不一定真会把此事当作厌恶高檀的缘由。
是以,她并没有向顾闯提起。
“我信你。”顾淼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因为我信你,因而未曾向将军禀报。高M尚有南衣巷,你若只有一人,纵然他武艺了得,倒也不成气候。况且,我信你,你并非包藏祸心之辈,我不愿平白无故地害了你。”
她刚刚才算是想明白了。
高檀既然有心与“顾远”交好,她何苦总是扮“红脸”,处处与他作对,高檀不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么?总爱装模作样,今日比武虽是藏拙,可也未免太没有骨气了。
她眼下说几句话“哄哄”他,打消他的疑虑,不照样往后想办法将他撇下,留在湖阳。
说几句好听的话,又有何难。
她从前就是太蠢,不懂得虚与委蛇的道。
高檀见他抬头凝望,目光明净清澈,胸中忽而一动。
顾远的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心,他不知。
不过,顾远惯是鲁直,坦坦荡荡。
便是为了脱困,亦不至于欺人之谈。
高檀指尖轻轻婆娑起手中捏着的青红鬼面。
一张鬼面描画得惶惶悚然,便是没有傩面,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甘于自覆其面。
顾远。
一见公子,惊为天人,玉树焚风。
顾淼只见高檀忽而一笑,拱手道:“今日有此一问,是我唐突了远弟。”
顾淼听罢,着实一惊,没想到几句“好听的话”真就敷衍住了高檀,他甚而还觉“唐突”了自己。
“无妨。”她也只好拱手回了礼。
院中冷清,二人之间无言了数息。
顾淼假咳一声:“话已说开,我便要告辞了。”
她转身,将走了一步,却听身后的高檀又问:“远弟,真打算带上高郑同回邺城么?”
嗯?怎么又忽然提起了高郑
顾淼回身,点了点头:“我既答应她了,自要想办法带她去邺城。”
高檀唇边的笑意慢慢淡了。
你的好心肠,倒是来者不拒,高忠嗳弧
“远弟与置茫只在湖阳,仓促见过数面,你便当真许了她去邺城?”
顾淼依旧点头:“正是。”
关你屁事!
她的耳边却听,高檀笑道:“还是说,她无意之中,捏住了你的把柄?”
顾淼心下一颤,竭力按捺住脸上表情,轻笑一声道:“高檀,你为何要胡言乱语,我见到高郑喜欢她的模样,她虽然性子骄纵了些,可在我看来,倒也是娇憨可爱,我愿意带她走,她也愿意随我去,此事你情我愿,两情相悦,有何不可。”说罢,她再不多留,扭头就走,唯恐真被高檀瞧出了端倪。
白日里的武艺切磋冲淡了高恭与顾闯二人之间,先前不悦的气氛。
聚贤堂中,时而传来笑声与喧闹。
隔着数重院落,后院之中,却近乎鸦雀无声。
高M的棺椁已被送去了城外的高氏陵墓。
居夫人依旧每日以泪洗面。
断断续续的哭声与咒骂,从她住的澜岸院传开,夜色之中,闻之诡谲。
高痔嶙篷嗳梗疾步朝后院西面的小院而去,院落不挂牌匾,亦非独居院落,不得宠爱的侍妾都住在此处,只有一二仆妇提膳。
此处因临一处浅溪,下人们把它叫做临水院。
高中募比绶伲脸色青白,脚步匆匆地朝临水院而去。
走上台阶时,她险些踩住裙角,跌一跤。
追在她身后的婢女出声叫道:“小姐慢些,若是摔了,如何是好。”
高指本顾不上这么多了。
她用力推开临水小院的院门,见到阿娘所在的东厢门外果然已经落下了一把硕大的铜锁。
不远处,分明立着两个带刀的护卫。
“阿娘。”她奔到门前,拍门道,“阿娘!”
一个仆妇从游廊的另一侧踱步而来,劝说:“女郎,还是回去吧,侍妾犯了错,被居夫人罚了闭门思过,过七日才能出门,女郎,过七日再来。”
高植环薜兀扬声道:“七日!我阿娘病了,是不是!她昨日身上就不好了,她本就有疾,若不用药,怎么可能安然过得了七日。你把门打开,我要见阿娘!”
仆妇面无表情道:“女郎,请回吧,七日后再来。”
高忠ба溃骸澳惆衙糯蚩,我看一看阿娘!”
仆妇摇了摇头,那两个带刀的侍卫便朝高肿呃础
高忠煌纷蚕蚱渲幸蝗耍抽出他的长刀,抵住自己的脖子:“你开不开,不开的话,我今夜便要死在这扇门外!”
“女郎!”仆妇的脸色终于变了。
“侄。”门内传来了阿娘微弱的呼唤声。
“阿娘?”高峙す头,手上却握紧了长剑,又对那仆妇厉声道,“你开不开,你开门,我只看她一眼,说几句话。”
仆妇望了望两个守卫,被抢了刀的守卫忙点了点头:“只能说几句话,不能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仆妇取下了铜锁,高忠话讶酉鲁そ#飞快推门而入,俯身抱住了趴在门边的阿娘。
她的唇色发乌,脸色惨白。
高至忙取出腰带里的一枚药丸,喂进她嘴里。
高旨钡每炜蘖耍骸耙┲皇R豢帕耍我这就去求夫人,求她放了你,居夫人再怎么霸道,也要听夫人的话。”
阿娘的声音低沉,落在耳畔:“居棠没了高M,自要撒气,你以为夫人不知么?你以为刘蝉不许么?她从来不愿意做那个恶人,是啊,她又何必做恶人呢,自有居氏替她刘蝉做这个恶人。”
“阿娘……”高趾ε录了,从前阿娘从来不会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人之将死……
她害怕阿娘真的快死了。
她浑身颤抖起来,低头去看她的脸,去摸她的脸颊,皮包着骨头。
阿娘其实生得十分漂亮,阿娘生得像刘夫人,年轻时,人人都这么说,说她的眼睛和鼻子都生得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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