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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帘风——漠小兰【完结+番外】

时间:2025-02-16 17:14:38  作者:漠小兰【完结+番外】
  什么萍水相逢,什么两不相欠。
  这般忍耐纠缠,实在不像高檀!
  大雨瓢泼,打得她头顶的竹笠噼啪作响。雨雾成烟,上山的路途望之朦胧,更觉遥遥。
  “什么为何?”她听见高檀低声道。
  顾淼脸色沉下,冷声答:“这里用不着你,你受了伤,还是快些下山去吧。”
  高檀坐在马上,却未动,反问道:“你不下山?你还要上山做什么?”
  “我自要去寻人。”顾淼搪塞道。
  其实是寻矿,大雨浇注而下,铁石若真在此山中,铁帽定然露头。以此马脚程,只需两刻,她便能越过山峰。
  高檀拍马,行至她身侧,道:“雨势甚急,此时不宜再进。骑兵追寻黑衣人,那一群人遇到此急雨,亦会往山下逃窜。”
  顾淼定定望他一眼。
  高檀的衣衫湿透了,右肩血流不止,面色已微微发白。
  她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古怪。
  他的话虽不错,可是她为何觉得高檀是故意要将她往山下引。
  “你……”
  话音未落,顾淼便听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不是雷声!
  偌大的山石与泥流自山巅滚滚而下。
  雨势太大了。
  顾淼狠狠一夹马腹,朝旁侧奔去,急于闪避滚下的乱石。
  她转眼只见高檀面色微怔,似乎定在原处。
  “你还愣着做什么!”
  高檀方才如梦初醒,甩了一记空鞭,随她朝山的另一侧奔去。
  乱石翻滚而下,击断了树干,速度犹快。
  二人一路疾驰,到了两重山峦之间,两块巨石轰隆而下,险险落在马屁股的后面,阻断了退路。
  乱石不止,大大小小的石块落在她身上,也落在马身上。
  马蹄前扬,马儿发出不安的长声嘶鸣。
  顾淼举目四望,只见眼前唯有一处石道可行,可至另一侧坡道平缓的高地。
  她一拍马臀,黑马疾驰而去,他扭头看了一眼高檀。
  他行在马后,脸色却十分难看。
  到底是中了一箭,可是眼下万不能耽误时机,万不能久留在山沟和河谷间,必须尽快行到安全的高地。
  “行快些!”她催促道。
  两马疾奔,大雨如注,行到另一处缓坡后,已似精疲力竭,不肯再往上行。
  顾淼见到远处树木遮掩的一处矮洞,将翻身下马,却见高檀身形一晃,滚落下马。
  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高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仿佛似昏了过去。
  顾淼托住他,将他一路拽进了避雨的矮洞。
  雨帘被挡在洞外,她将高檀半靠在石壁上,伸手利落干脆地拔出了他右肩下的那一枚铁箭。
  伤处顿时血流不止。
  她解下他腰间系带,将他的右肩裹上一圈。
  仁至义尽。
  做完这一切,顾淼才将头顶的竹笠掀开,雨水顺着帽檐哗啦啦落了一地。
  细细回想起来,她不免有些心惊。
  倘若没有遇上半山腰的顺教,没有高檀,他们大概会在山巅遇到乱石,处境定然更加危急。
  但愿其余几人真地追寻顺教徒,早奔下了山。
  顾淼起身晃了晃甲上的雨渍,又才蹲下身去,抬手重重地拍了拍高檀的脸颊:“高檀,醒醒!”
  雨声不歇。
  高檀眼中但见盘山的乱石与逆流如潮涌至。转眼之间,他如在盘山,却又如在别处。
  眼前之景瞬息万变,同样的山峦与树林,刹那寂然无声,艳阳普照。
  他头疼欲裂。
  顾远的催促声似近似远地响在耳边。
  可是他却如临幻境。眼前之景,依稀是雨中盘中,依稀却又不是。
  所见非所见,他宛如盲了。
  莫非是箭上有毒,他才凭空生出了幻觉?
  策马疾行,高檀只觉头顶宛如细锥入骨,痛之入骨。
  他仿佛是从马上摔了下来。
  睁开眼睛,他却见到了顾闯。
  不是顾远,而是顾闯。
  顾闯看上去老了不少,两鬓微霜,但依旧是顾闯。
  他左右一望,自己又回到了盘山,艳阳高照的盘山。
  他捂住胸口,眼见自己吐出一口鲜血来。血滴溅在胸前的黑衣上。
  暗纹丝线映射熠熠日光。
  这不是他的衣衫,他想。
  可是他分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将军,是想谋逆?”
  顾闯手中提着玉柄长剑,一步一步踏来,他的笑容狰狞:“陛下说笑了,微臣岂敢谋逆,陛下是圣明之君,天下早已归心,我顾氏,早该飞鸟尽,良弓藏。”
  他的五脏六腑仿若搅作一团。
  “将军何苦执迷不悟,朕许将军的,还不够么?”
  陛下,朕?
  高檀抬眼只见顾闯已剑指喉间。
  “陛下心系百姓,新立铁官,又私访唐县,不料在山间,遇上邓氏余党埋伏,身首异处,臣等悲痛欲绝。”
  高檀听他笑了一声,“我早该杀了你,今日定要杀了你。淼淼定然会伤心几日,不过,你放心,我定会再给她招良婿,贤婿,早晚,时日久了,她也能把你忘了。”
  淼淼?
  高檀只见自己张口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将军是在痴人说梦。”
第39章 盈盈
  淼淼?渺渺?
  顾渺渺?顾淼淼?
  顾渺?
  顾淼。
  高檀忽觉胸中一痛,喉间尝到一股难耐的腥甜。
  他的脸颊又是一痛,他仿佛听到了顾远的声音:“高檀,醒醒!”
  大梦初醒。
  高檀睁开眼睛,便见顾远的一张脸,发梢濡湿,他的两指停在他的脖侧,似乎是在探他的脉搏。
  “你将才吐血了。”他的声音里听上去隐有担忧。
  外面的雨依旧未停,天光黯淡。
  顾远的半张脸庞隐在暗影中,可是一双眼睛,眸光澄澈,眉心微蹙,问他道:“你为何吐血了?是还伤在了别处?”他的目光移到了自己的右肩。
  高檀顺势望去,右肩上的铁箭已被拔除,黑色的系带不紧不松地缠过了一圈。
  是顾远。
  高檀心中微动,抬眼却见,雨水顺着顾远鬓角的一缕碎发往下滚落,晶莹水珠落到了他殷红的唇边。
  顾淼抹了抹颊边的雨渍,却见高檀默不作声,像在发呆。
  她于是,只好又问了一遍:“你为何吐血了?是他们箭上有毒么?你晓得他们是什么来路么?”
  高檀抬手摸到了右肩的伤处,钝痛,此地才是唐县,此刻方为真。
  将才不过是一场怪梦,亦如当初那个雨夜,他做过的怪梦。
  高檀敛了神色,轻呼一口气,说:“大概箭上确有毒剂,不过我此刻并无大碍,待到雨停,便可下山。”
  古怪至极。
  顾淼怀疑地打量他几眼,趁机又问:“你为何忽然跑来了唐县?”
  高檀抬眼,却见暗影里,顾远的一双眼黑白分明,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
  他极其专注地凝视着自己。
  高檀兀自转开了眼,又将先前的说辞再说了一遍。
  顾淼听得半信半疑,沉默了下来。一时之间,唯闻洞外的淋淋雨声。
  顾淼起身,探头往外看,天边的阴云似乎将散。
  雨就要停了。
  顾远的头发依旧半湿,发梢犹有水滴。
  乌发漆黑如缎,高檀忽而又想到了先前那一场怪梦。
  想到了月亮罩里坐着的那一个人影。
  乌发坠在腰间,半挽的发髻歇插了一柄白玉笄。
  高檀胸中仿佛漫上无垠空茫,恍若渺渺茫茫,风吹帘动,每每回望,不见来影。
  他不由自主地低声念诵了一遍梦里的名字:“顾……淼……”
  雨帘盖住了细碎的声响,顾淼仿佛听见了高檀说话,转回头,却见他目光茫茫然,幽暗如深潭。
  她胸中一落,忙问:“怎么了,你将才说了什么?”
  高檀心中陡然一惊,怪梦一场,便如神鬼诡谈,岂可作了真。
  他强压下胸中陌生的暗涌,凝神道:“我将才是问,远弟来了唐县,记名入册一事尚还顺利么?”
  顾淼敷衍地“嗯”了一声,不愿多谈。
  天黑之前,这一场大雨终于停了。
  *
  隔日,天朗气清,骄阳当空。
  所幸,一行人追寻顺教徒时,都早奔下了山,虽遇到了泥流,但都全身以退,只是顺教众熟识地形,早早地择路而逃。
  他们没有抓到人。
  顾淼趁着晴日,避开坍泻的石坡,寻了山侧,骑快马又上盘山。大雨接连落了冲刷数日,却也因祸得福,山中的矿帽露了头。
  他们找到铁石了!
  消息一传回顺安,顾闯不禁大喜。
  天助我也!
  他立刻又增派人手,往唐县而去,而顾淼自没有再留在唐县的必要,动身折返回顺安。
  因为,顾闯的“女儿”要从烛山启程了。
  顾盈盈。
  虽然是个假名字,可顾淼莫名觉得,顾闯取名字的时候,倒还用了几分真心。
  顾闯说,他不用她的真名,是怕“假死”惹了晦气,换个名字,在阎王爷眼里头,死的就是旁人。
  花厅之中,顾淼只听顾闯笑呵呵地同高宴说:“盈盈身子骨弱,自烛山来,且行且歇,年关定是赶不上了。贤侄,不如你早回湖阳,同你家人一道过年关。”
  高宴笑了半声:“盈盈?是个好名字。劳烦将军挂心,只是小侄从未在顺安度过年关,听闻除夕夜,关河千灯熠熠,小侄心生向往,一直无缘得以一见,今岁倒是好时机。”
  只是,无论顾闯如何相劝,高宴便是一口咬定,就要留在顺安过年。
  软硬不吃。
  顺安城外还有高家的兵。
  唐县又现铁石,瞒得了湖阳一时,断断也瞒不了高宴。
  顾闯心知他们父子二人生了嫌隙,只是不知眼下这嫌隙究竟到了何地步。
  齐良说,不若静观其变。
  是以,高宴留在了顺安。
  除夕当夜,高宴,高檀与高郑顾闯特意为三个高家人备了一处小院,让人尽心备了一桌酒菜。
  仆从摆好碗碟后,悄然而退。
  室中唯余清静。
  三兄妹,便是从前在湖阳,也从未一道过年关。
  高檀从不与其余人同在一处贺年。
  高植皇艹瑁亦不可能与高宴同桌而食。
  如今在顺安,莫名其妙地被凑成了一桌,气氛幽然,诡异非常。
  高侄俗桌旁,手中还抱着一个暖手炉,只是手炉是出门时拿的,如今捏在手里,半温半热。可她抱着不撒手,权当慰藉。
  她抬眼却见高宴眼风扫来,心中怕得要命,脸上不由自主地却是一笑,结结巴巴地没话找话道:“大哥哥,过……过年好,听,听说,顾家姐姐很快便要来顺安了,贺喜大哥哥。”
  高檀目光一转,也将视线投向高帧
  兄弟二人皆是不语,目光沉沉,一个似笑非笑,一个面无表情。
  高滞菲ひ宦椋只得又道:“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顾盈盈就快来了。大哥哥,勿怪。”
  顾盈盈。
  不是顾淼。
  高檀垂下眼帘,果真是怪梦一场。
  高宴举起酒盏,轻声一笑:“谢置玫肽睿我亦愿置美茨曛钍滤骋狻!
  高至忙举起酒盏去迎。两支铜盏短促地相碰。
  高宴侧目望向高檀:“二公子,不若也饮一杯?”
  高檀却霍然起身而去。
  高宴唇边笑意淡了,高旨枘训匮氏铝司埔海干笑一声说:“他就是那样的人,上不得台面,大哥哥莫要再他了。”高檀走得远了,也不晓得听没听到。
  因是年关,院子里挂满了灯。
  非是湖阳那般精心雕琢的宫灯,而是寻常市集中能买到的彩灯,各形各状,五颜六色。
  高檀无心观灯,打算回到居所,唐县发现铁石,教中大有不甘之人,须得找寻时机,好生规谏。
  顺教众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当然可用,可原先的“劝善”,已无大用,如今是要“戒恶”。
  转过廊庑,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时,高檀立时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是顾远与齐良并肩而行。灯下光华流转,他们行在明处,而他置身暗处。
  顾远并没有察觉到他。
  顾远今日难得地穿了一身红衣,莲红[衫,夜来风疾,领口处嵌了一圈雪绒。身影挺拔,亭亭玉立。
  脸上神情却分外柔和,眉如鸦羽,嘴角含笑,似乎正低声与身侧的齐良说着什么,而齐良则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高檀脚下一动,自昏昏暗影走进了斑斓光里。
  “远弟。”
  高檀乍起的声音吓了顾淼一跳。
  她抬头一看,只见高檀不知什么时候,竟从廊庑另一侧走了过来。
  大过年的,他依旧穿了一身黑漆漆的袍子,只是如今断发长了,他的发顶竖了黑冠。
  难怪刚才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顾淼敛了笑意,压低声,抱拳道:“高公子。”自唐县折返后,她还没怎么见过高檀。一来没空,二来她也不想与他过多牵连。
  旁人都是唯恐有人挟恩图报,高檀搞不好却是非要报恩,她在盘山,说来也是又救了他一回,实在令人头疼。
  她的视线扫过他的右肩,黑衣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清,但料想他已经大好了,那铁箭本就入肉不深,孰料,当日他竟还吐了血。
  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处,高檀面色稍霁,笑着抱拳道:“愿远弟来年诸事顺意。”
  顾淼客气回道:“同乐同乐。”
  身侧的齐良却发出一声轻笑。
  难道她说错了?
  顾淼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耳边却听高檀又说:“远弟与齐大人此际是要出门么?”
  “是要出门,初到顺安,我与小远欲往关河观灯,今日除夕,定是十分热闹。”齐良答道。
  顾淼一噎,她本来是想随意敷衍两句,没想到齐大人竟抢先答了。
  小远。
  高檀一笑:“我亦听闻关河灯景灿若繁星,不知可否有幸同往?”
  果然。
  顾淼胸中大叹一口气。
  她真的深深地怀疑,眼前的高檀与从前的高檀真是两个人。
  齐良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淼,低声一笑:“高公子如能同往,自是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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