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淼心头不由一沉,他们二人落到崖底,一时半会,肯定走不出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空中阴云。他们一定要在天黑前,先找到一处落脚处,好在,他们已经找到了水源处。
顾淼环顾四周,先走到破碎的车厢周围,找到了几支散落的铁箭和一柄短刀。
她的目力不错,眺望一周后,东面离浅溪较远处,似乎有一座破败的茅屋。
“我们先去那里。”她回身走到高檀身侧,“你可以撑住我的右肩而行。”
高檀怔愣一瞬,方才小心翼翼地,生疏地扶住了她的右肩。
“多谢。”
二人颇费了一些时日才走到那一处破败的茅屋前。
茅屋很有一些年头,屋顶早已被雨打风吹去,只留下斜斜的几捧荒草,石壁长满了青苔。
好在屋中并非寻常木质器具,而是有一处石桌与一方石台。
待到高檀在石台落座后,顾淼便开始缓缓地在茅屋四周转了几圈,寻找有无可用之物。
这一间茅屋,这些年来,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顾淼只找到几方破碎的陶罐,勉强可用。
回到屋中,她却见高檀已从石台下来。
他身上外罩的黑氅半解,露出其中染血的月白中衣。
乍然见到顾淼归来,他似是一惊,连忙披回黑氅,遮遮掩掩。
顾淼一愣,只得背过身去,道:“我去车中寻过了,没见到伤药,等你腿脚好一些了,或许能去浅溪边清洗一下伤口。”
她耳边又听到几声OO@@,衣料摩擦的声响。
高檀答道:“伤口不大要紧,只是脚踝有些麻烦。这一两日不能走动。”
顾淼“嗯”了一声。立在原地片刻后,索性又捏了几支铁箭,出了茅屋。
陌生的“高檀”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该以何种面目,何种态度面对他。
她是“李三”,萍水相逢的“李三”,自然不能与之太过接近。
她捏着铁箭,缓缓走到溪边。
左臂虽绵软无力,但她的右臂无碍。
浅溪里的游鱼不多,顾淼静静等待了多时,方见几条黑鱼不疾不徐地游了过来。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眼疾手快地朝其中一条黑鱼用力掷去。
刹那溅起几朵雪白水花,箭头射中了鱼腹,顾淼立刻上前,弯腰一捞,将游鱼提了起来。
她在附近并没有发现任何可食用的浆果。
于是她便先提了鱼回到茅屋,高檀已经穿戴整齐,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黑鱼上,复又移到了她垂下的左臂上。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李姑娘,你的手无碍么?”
他口中的这一声“李姑娘”,令顾淼愣了愣,点头道:“倒无大碍,只是要想从这崖底出去,眼下尚还困难,须得好好将养多日。”
高檀便不再多言。
兴许是失了忆的缘故,他的眉目不似往日锐利,额前垂下几缕碎发,表情中隐约有些茫然无措。然而,他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漠然。
这个人定然不是她熟悉的高檀,顾淼心想,不免又好奇地多打量了他几眼。
此时此刻的高檀反倒有几分当初在湖阳初见时的模样。
高檀似有所觉,抬眼望来,与她的目光撞在一处。
顾淼立刻转开了眼,弯腰取了一方大一些的破陶罐,出门前去溪中取水。
待到她的脚步声远了。
高檀方才摸出腰中的白瓷小瓶,将其中的药丸抖落手心,仰头咽下。
第100章 种田
天边升起一轮旭日,几天几夜的厮杀过后,渡城俨然成了一座鬼城,静得可怕。
顾氏破了城,可顾氏大部军士死的死,伤的伤,不能算全然破了城,革铎领了北项人来守城,也大多死的死,伤的伤,也不能算全然守了城。
更为古怪的是,最先盘踞渡城的那一伙人在几天几夜之后,全然不知所踪,也不晓得是死了,还是伤了,或是跑了。
天边天色将明,银灰一线镶嵌暗色云际。周段陵奉高恭之令,前来渡城清点人马。
听罢下人来报,他惊讶出声道:“顾闯跑了?”
士卒拱手报道:“禀将军,据说顾将军先前被一伙北项人逼到了崖畔,寡不敌众,本是凶险之极,孰料,似乎又暗中忽然杀出来另一批人马,引得北项人分神去追,顾将军因而得以脱身。”
周段陵沉吟片刻:“自那之后,顾闯便再未现身?”
“正是,渡城方圆百里,皆未探得顾将军下落。”
说不定真是死了?抑或伤了?
周段陵想了须臾,此刻尚无功夫寻找顾氏。
高恭令他来渡城,是为顺利取城。他得先进渡城方能取城,至于旁的事情,待到渡城初定后,再说不迟。
同样不打算找寻顾闯下落的人,还有革铎。
负伤的革铎没能守住渡城,于是当机立断,三日之后,趁夜带了精锐北上,奇袭燎城。因此暂时盘踞在了燎城,与南人霸占的佗城隔了几道城墙两两相望。
虽是冬日清寒,可北项与南越的战事远没有结束。
然而,身在崖底的顾淼自然无从知晓眼下的乱局。
茅屋虽然尚可勉强遮风避雨,可此时节雨打风吹,即便她又寻了荒草遮蔽屋顶,但在茅屋中半梦半醒了一夜过后,她仍然感到疲惫至极。
她的左肩依旧隐隐作痛,但高檀的情形明显比她更为棘手。
他受的伤比她重的多。一觉醒来,他便发了高热,苍白的脸颊多了一分不正常的血色。
顾淼轻轻一探,他的额头触手滚烫。
他双目紧闭,似乎是在昏睡。
顾淼忙将沾湿的布巾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高檀,醒醒。”她拍了拍他的脸颊,滚烫的热度沿着她的指腹蔓延。
“高檀。”她等了片刻,又扬声唤了一声。
高檀的眼帘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的一双眼,湿漉漉地,迷茫地盯着她,瞳仁漆黑如墨。
顾淼心中一跳。
“高檀。”
他慢慢眨了眨眼,似乎才将将回过神来。
“李姑娘。”
顾淼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再去取些水来。”她说罢,便转身用一小方陶片,往屋外的陶罐里取了水。
高檀挣扎欲起身,可他的身体似乎因为高烧,变得绵软无力。
顾淼只得用右掌虚扶了他的背心,高檀接过她递去的清水,道了一声谢。
他眉睫低垂,眼下隐约有些青黑。
细看之下,他的脸颊仿佛瘦削了不少。
顾淼顿了片刻,又道:“我先前又去马车落处寻了一遍,并未见到有何疗伤,去热的丹药,眼下你只能先以凉水降温,倘若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再往山里寻一寻,看是否有可用的草药。”
高檀放下了手中的陶片,抬眼凝神望来:“李姑娘,真与某从前从不相识,当真只是萍水相逢?”
顾淼一愣,点头道:“自是如此。你为何如此问?”
高檀嘴角微扬,似乎自嘲地一笑:“是某多心了,某自不比姑娘侠义心肠,倘若真是非亲非故,跌落崖底,到此境地,某若自顾不暇,断然不会如姑娘一般。”说话间,他的视线落到了她的左肩上。
顾淼皱起了眉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几眼。
他说得如此坦坦荡荡,反倒令她不由心生几分恼怒。
“你我如今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助你也是助己,光凭我一个,要想从这崖底走出去,实在太难。等你过几日将养好了,我们便要开始寻找出路,待到出了山崖,便各自珍重了。”
高檀闻言不恼,低笑了一声:“李姑娘所言极是,某受教了。”
顾淼索性不再看他,转而出了门。
直到日影西移。高檀额头的热度才缓缓降了下来。
二人客套而生疏地共处一室,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三日。
顾淼的左肩已经不大疼了,而高檀的腿也能落地而行了。
顾淼的搜索范围,以茅屋为中心,又再向外延伸了数里。
她因此终于摘到了一些可食用的浆果,蓝黑色的梅子,入口微甜。
她用布巾包裹住梅子,捧了回去,碰巧遇到高檀自浅溪畔捉了一条黑鱼回来。
他虽然失忆了,可是功夫底子还在,用铁箭捕鱼倒不算什么难事。
他瞧了瞧她手中捧着的浆果。
顾淼转开了眼,先将半捧浆果倒入了盛满溪水的半个陶罐之后,才将手中剩下的浆果朝高檀面前一递。
高檀顿了顿,将手中的黑鱼放下后,方才接过几颗浆果,客客气气道:“多谢。”
可是,他捏着浆果一时却没立即送入口中。
顾淼皱起了眉头:“你怕它们有毒?”
高檀笑了笑,摇头道:“李姑娘误会了,我是在想如何引一些飞禽走兽来。”
自然是守株待兔。
高檀将几颗浆果放在了一方碎陶之下,距离茅屋,约有数丈之距。
他们静静立在屋中,等了半刻。引来的却不是兔子,而是一两只灰羽麻雀。
顾淼眼疾手快地拔出了腰间的短箭,这两日她磨了一张简陋的木弓,寻到了屋中的一捆旧鱼线,勉强可以放弦射箭。
她凝神放箭,可弓弦简陋,她的第一箭射偏了,打中了碎陶,发出“叮”一声轻响,惊走了灰雀。
她将叹了一口气,却见远处的灌木丛动了动,一只灰兔子忽而窜了出来。
顾淼暗暗吸了一口气,再度举起弓弦,身侧的高檀突然抬手扶住了木弓的尾端。
如此一来,木弓方能承受铁箭的重量,离弦而去的铁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兔子。
箭离弦后,顾淼立刻松开了木弓,嗫嚅了一声谢后,便去取兔子。
高檀并没有说些什么。
隔日,高檀在附近的山洞中寻到了火石与枯枝。
屋中的火堆烧得更旺了一些。
顾淼找到了更多的茅草,加固了屋顶。
落日过后,外面下起了雨,雨滴溅落到破碎的陶罐之中,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好在,茅屋顶与篝火使得如今的居所并非难以忍受。
树枝穿起的鱼肉在火上翻滚,爆出噼啪几声响。
高檀沉默地烤着鱼,火光照耀着他的面容。
他看上去平静而安闲。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么?”顾淼不禁问道。
高檀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侧目望来,似乎思考了一阵过后,最终摇了摇头:“确实什么也想不来,不过我猜,我大概是会些功夫。”
顾淼“嗯”了一声。
屋中复又归于静谧,唯有外面的雨声滴滴又答答。
山中的这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数日,顾淼的左肩慢慢好了起来。
她的心思因而也渐渐活络了起来。
沿着浅溪而往上行,她已经沿途标记了几处可能会有出路的山崖。
此处山崖,她虽然从前并未来过,可是北项的地形舆图,当年北征时,她也见过不少。她还大致记得河流与山谷交错的地形。
只要找到东南方向,就有走出崖底的可能。
高檀的脚伤如今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他们应该花费更多的功夫找寻出路。
再说,天气愈发暖和,最冷的冬日已经过去了。
第101章 大吉
耀日当空,山麓的积雪在悄然融化。
悟一停于潺潺溪水畔饮马,约莫过了半刻,身后便出现了另一道脚步声。
悟一摸了摸手腕上缠绕的佛珠,回头看去,似笑非笑道:“怎么,跟了我这么久,如今舍得出来了?”
来人一袭黑衣,正是多日不见的黎明敦,如今顺教,名义上的“教首”。
黎明敦面上倒不惊讶,只微拱了拱手:“悟一兄弟,别来无恙。”
悟一撇了撇嘴,并不答话,只拿一双眼冷冰冰地凝视着他。
黎明敦笑道:“先生还在等你回去,悟一。”
这个“先生”自然指的是谢朗。
悟一冷笑道:“谢先生贵人多忘事,岂会惦记一个和尚。”
黎明敦道:“悟一不必自谦,你乃教中栋梁,先生素来都记挂你。”
悟一冷哼了一声,耳边听他又问道:“你为何独自一人在此盘桓,为何不入城,公子呢?”
他也在找高檀。谢朗派黎明敦来北项寻高檀,故技重施。
悟一心中冷笑一声,反问道:“你不晓得公子的下落?”
黎明敦叹了一口气:“公子下落不明,委实不是一桩好事。”
悟一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顺教眼下成了逆教,而梁越传得沸沸扬扬,高檀为其教首,欲行刺新帝,因此人人得而诛之。
悟一笑了一声,摘下手腕上的佛珠,缠到了颈上,冷声问道:“哦?你们欲杀高氏的二公子,高恭将军晓得么?他可不是个泥捏的性子。再说,如今高家大公子不是跑了么,高恭在北地取城,不正是倚靠二公子,谢朗说杀就能杀得了么?”
黎明敦不答反问道:“二公子再如何足智多谋,不也将你撇下了么,不若然,你为何独自一人在这北项荒原游荡,肖旗呢,高檀依旧将他带在身边不是么?就连那个赵若虚,也还留在他身边。我听说,你先前与他生了嫌隙,二公子险些杀了你。”
悟一脸色一变:“你派人监视我?”
黎明敦又道:“悟一,先生真的依旧惦记你,教中尚缺护法,你肯回来,你便还是护法。”
悟一冷笑道:“逆教护法,谁还敢当。”
“今日是逆教,明日如何,还看陛下之意。”黎明敦不疾不徐道。
“天底下竟还有如此好事。”悟一皮笑肉不笑道,“所以,谢朗请我回去之前,是要我替你们找到高檀,杀了高檀?”
他的话音低沉,几乎被身畔的流水声遮盖了去。
哗啦啦的溪流,越往上行,溪流下行越急。
顾淼用短刀在溪畔的树干上刻下了一道标记。
她扭头去看,高檀亦在道旁的另一棵树干上划下了另一道标记。
这几日下来,他们沿着溪流往上,一路往东南方向寻找出路。
高檀与她的配合也越发默契。
他的伤势好了不少,可是毕竟仍未痊愈,脚程有限。
但他什么都不记得,反而时常露出鲜有的坦然模样。
他不记得从前的她。
这几日的“相依为命”,令二人“亲近”了不少。
正如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朝她望来,唇角露出一丝浅笑:“李姑娘,要停留此处,稍作歇息么?”
日头高照,他们也已经走了许久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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