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爹爹很像,比所有人都勇敢。”
赵诚苦笑:“有什么用?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闭上眼,就看到连颂的脸。
邹氏看着他笑了下,继续转头看着窗外轻声说:“可至少活着,而且未来不可知。我父亲当年获罪的时候,我被夫家退亲,我和家人都被关起来,等着发卖。我想着,我若是被卖,定然去死也不要受辱。后来幸好父亲平反,官复原职。这不,我有了新的亲事,我父亲步步高升。你看,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赵诚听完,好半天,才八卦了一句:“端王府高攀了你。”
邹氏轻声笑起来,仿佛是认可了他的话。
此刻他和邹氏很放松,太阳穿过南窗照进来,两人坐在罗汉床上闲聊。
仿佛有种陈年老友的感觉。
第102章 端王府
邹氏轻描淡写说:“想得太深太远,谁也活不好。”
赵诚笑笑没说话。
她笑着问:“现在能说说,杜从宜到底为什么南下去了吗?”
“她啊?年少意气,仗着技艺出众,仿了一副假画,被搅进了太子案。我不放心她,她是个小孩子性格,没见识过这些。”
邹氏问;“官家知道了?”
“大约是知道了。”
邹氏点点头:“没事就好,大家都平安就好。”
她很讨厌动荡和混乱。
赵诚开玩笑:“伯母放心,不会出事的,我不会把祸事带进府里来的。您放心。”
邹氏站起身,最后轻声说;“惊奇喜异者,终无远大之识,苦节独行者,要有恒久之操。你祖母说是因为你长大了,才稳重了,但我知道你和他们几个不一样,你比他们更明白,在官家身边这条路不好走,谁也帮不了你,你自己珍重。”
赵诚微微笑起来:“谢大伯母提醒。”
邹氏说完就走了,邹氏走后,他才精神好些了。
开始提笔给杜从宜回信了。
杜从宜以为赵诚会给她很快回信,但所有北上的信和礼物,都杳无音讯,好像投石入水,没有惊起一点波澜。
她在短暂的生气后,就开始担心,是不是出事了。
她想问麻二,但麻二是赵诚的人,不会说实话的。
所以她一边问了吕好蒙,一边让来宝去打听消息。
吕好蒙的消息来的晚,但杜从宜收到已经三月下旬了,赵诚一直在家养病,再没有入宫。
而且因为赵诚养病,京中弹劾他的折子纷沓而来,毕竟他前脚进了刑部,后脚犯人死在狱中。赵策没有给他落在纸上的旨意。
很多事情,口诛笔伐。尽管赵策罚了他,可文官们依旧没有放过他。
在高皇后屡屡和赵诚施恩,赵城无动于衷后。
高皇后也不再有这些小动作了,反而安平郡主特意来端王府做客,她出面将女婿安排在工部任职,只是女儿住在娘家迟迟不肯回家,她面子上到底过不去,刘氏也不好真的和儿媳妇撕破脸,只好笑脸相迎。
安平郡主来的目的很多,其一是为了女儿,敲打敲打刘氏,其二是为皇后,为襄阳侯夫人看看赵诚。
高皇后的意思,官家最属意的依旧是赵诚,务必招揽好赵诚。
刘婉月跟着母亲一起回来。
老夫人因为府里这些日子乱糟糟的,一直心神不宁。
邹氏和她很简单提了提赵诚被贬被罚的原因,邹氏的意思,若甫是因为性情纯直,为了无辜的妇孺不枉死,官家责罚只是性格使然,并不是若甫真的犯了错……
老夫人听了进去,才渐渐放心了,即便这样,还是问了娘家的哥哥,周家那边也让老夫人放宽心,老夫人才有心情见安平郡主了。
这一日,安平郡主穿过正门,刘婉月和母亲悄声介绍:“祖母一直独居在正院里,祖父住在北面的明镜堂。两人分开多年了。”
安平郡主心想,老王妃有那么一位深得帝心的哥哥,端王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等进了院子里,女婢们有序穿行,邬嬷嬷站在廊檐下微微笑着说:“老奴恭迎安平郡主。”
邹氏并不在,只有刘氏在门口笑着说:“您来了。”
安平郡主收起笑意,拉着女儿的手,和刘氏说:“我是为我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来给妹妹陪个不是的。”
刘氏满口是笑:“瞧您说的什么话,这么花儿一样的千金送给我,我捧着都来不及呢。”
刘氏又不傻,只是不好得罪她,又不是真不敢和她开玩笑。
刘氏迎了她和刘婉月进门,老夫人就坐在罗汉床上,回头就和刘氏说;“你院子里离不得人,快回去照看吧。”
刘氏看了眼安平郡主,笑着说:“嫂嫂恕罪,三哥儿媳妇刚生,身边离不得人。我过去瞧瞧。”
安平郡主笑说:“我听说了,这不也是来沾沾喜气。”
说完身边的嬷嬷立刻奉上厚礼。
老夫人笑着说:“我上了年纪,不爱出门了。就喜欢家里热闹。你们就该多来走动走动。”
安平郡主喜好奢华,坐在老夫人屋子里,到底耐不住老夫人的定力,笑着说:“我们夫妻就得了这个一个女儿,自小到大,养的太过骄纵……”
没想到老夫人笑着摆摆手,无所谓说:“都是父母养大的娇娇女,只要孩子们好好的,算不得什么。”
老夫人根本不在意这个,她连儿子儿媳们都不管,更别提孙子辈的孩子们了。
安平郡主在她面前摆这个谱,没有用。
安平郡主收起笑意,不咸不淡说;“是这个道。”
她话锋一转又说:“但话说回来,做父母的,做长辈的,哪有不为孩子考虑的道。前些日高娘娘每每提及先太子,泪涕涟涟。官家安慰她,要放宽心。社稷为重。将来,若是真选了合适的人,也要高娘娘跟着扶持指点不是。话说回来,咱们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必然是有保证的,可小门小户出来的,就不一定了。凡事,总归是要多考虑,是不是?”
老夫人冷眼看着,这是冲若甫来的吧。
“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已经操心不动了。各自前程看各自,父母若是真的算计到那个地步,儿孙才能成才,又何必费这般力气呢?”
安平郡主笑笑,也不接话了。
襄阳侯夫人在宫中见过赵诚,赵诚品貌都是一流的。当初不显眼,是因为他前程不明,自然光靠一张好看的脸,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一跃成了官家眼里的人了,自然品貌成了一流,哪里都瞧着满意了。
人就是这样,不知足。
高娘娘笃定,官家选中了赵诚。所以襄阳侯夫人刚熄灭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了,想争一争这个有潜力做储君的女婿。
至于杜氏,她们根本没放在眼里。
刘婉月看了眼老夫人,她心里不愿意回端王府,也是和母亲赌气,当初她说了看上了赵诚,偏偏谁也不同意,如今赵诚前程似锦了,她成什么了?
她成了笑话,赵辉和她吵架,什么难听说什么。
你瞧着谁看不见你的眼睛粘五哥身上了?你当初嫌贫爱富,这会儿后悔了?
你自己不知羞耻,我还嫌丢人呢……
赵辉什么都知道,她有什么可和好的?
偏偏母亲就是觉得赵辉听话乖巧,就是觉得他懂事,他哪里都好。
邹氏这时候进来,见了安平郡主就打了声招呼,邹氏这几天因为日日去看赵诚。赵诚和她说话,总有些没大没小,两人也默契,无旁人知道。
老夫人:“若甫今天如何了?”
邹氏谁也不看,给老夫人了衣摆,才说:“还是那个样子。”
安平郡主接着就说:“前几日高娘娘还问起若甫,听说郭严看了两次,也不知道他如何了,今日正好来了,就去看看他吧。”
老夫人和邹氏对视了一眼。
邹氏:“他刚喝了药,这会儿睡了。”
“他夫人呢?”
老夫人脸色都淡了,邹氏:“我们家云姐儿出嫁去了扬州,查出来身孕,他担心姐姐,就让媳妇南下去看姐姐了。”
“是吗?怪不得高娘娘满口称赞他重情义。”
邹氏无所谓答:“府里的兄弟几个性格都差不多,每日都有人陪着他,只是他伤得有些重。”
安平郡主对邹氏开始游说:“家里没有个能主持的女主人,也是不行的,你说对不对?”
邹氏故作不知,笑说:“我们小五媳妇也是顶顶好的,老夫人这里的看得上眼的画,瞧得上的配色,都是出自她的手。她极擅书画,师承汪伯言汪相公,听说有幅画,官家十分喜爱,特意收藏了。我们家的小子们都皮的很,但我们家的媳妇们都一等一的品貌,你说呢?”
邹氏说完看了眼刘婉月。凭良心说,刘婉月在小辈中算不上
安平郡主没想到邹氏说话这么硬气,最后只是干干笑了声。
刘婉月木木地坐在母亲身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了刚成婚时神采奕奕的灵动。
刘氏再来后,安平郡主就和女儿说:“我今日送你回来,你要好好孝敬公婆,扶持丈夫,你是个大人了,不可以再像从前那么骄纵了,明白吗?”
她的目的没达到,但是高调送女儿回来,也是好名声。女儿的妯娌生了儿子,女儿一直住在娘家,怎么能生得出孩子来。
但凡女儿能生个儿子,将来也不用像她一样,四处钻营,没个依靠。
她若是有儿子,必然高门娶媳,她儿子必然有锦绣前程,何须这样被人下面子……
刘氏更是满口奉承,态度好的实在有些虚假。
刘婉月听着她们互相之间的虚假之言,母亲只是好面子,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她,和赵辉到底会不会和好。她究竟有没有受委屈,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一味地教训她,让她不要骄纵……
只有她身边的钱嬷嬷和她说,夫妻夫妻,是过日子的,不是比高低的,姑娘啊,男人是要哄一哄的,姑爷没那么大的脾气,你哄一哄他,这日子自然也就顺了,若不然他不舒服,你也不顺心,你这日子往后怎么办?
说实话,和赵辉斗气吵架,她已经后悔了。可没有人教她怎么挽回。
到最后,所有人都说着漂亮话,反而没人真的关心她往后怎么过……
等人走后,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一声不吭。
邹氏问:“母亲今晚想吃点什么?”
老夫人问:“若甫真没事了?”
“没事了,今日能下地了。院里的来安伺候的很周到。听说扬州送了一车又一车的东西,放心吧,他们好着呢。”
老夫人想的是,赵诚肯定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故意把杜从宜送走的,他心思居然这么深了。
第103章 老婆
老夫人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心思很深了。
从前以为他是个听话乖顺的孩子,可他突然意识到,他这种周全,也是一种冷漠。
这话她没办法和邹氏讲。
邹氏也不会和她说,偶尔和赵诚聊天是件愉快的事。
比如赵诚会不经意说,大伯母,官家这个人有些刚愎,大宗正这个人确实对得起先帝,唯一的孙子也舍得。可不是人人都适合坐那个位置。
其实谁坐那个位置,只要做的不是太差,或者太好,就没有区别。
邹氏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但细细想来,是认同赵诚的话的。
因为父亲当年和她说过,父亲平生几次浮沉,已经看透了这个世道。
她自小是父亲教出来的,就像端王府里的男人,她都没放在眼里,只是她掩饰的好,只有赵诚看出来了。
赵诚并不防备邹氏,就是因为她太明白了,一个优秀的女性,她太懂的维护一个团体的稳定了。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
嫁给赵宗荣做继室对她来说,就是一条简单又安稳的路,这个家庭就是她的课题,她像个职业经人一样,积极打,维护好这个团体。
等杜从宜知道赵诚被夺了爵位,并被处刑的消息,一起而来的,还有赵诚给她的回信。
她先是惊,后是怕。
来宝说的非常严重,尤其是赵诚被朝中弹劾,即便被夺去爵位,受了廷杖,但未来还可能会问罪……
杜从宜真切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后怕,她从来对权力没有那么深的感触,总是有种侥幸,觉得赵诚出身是他的保护伞。官宦出身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可听到来宝的消息,她突然就觉得害怕。
连赵诚的信都迟迟不敢打开,生怕听到坏消息。
南京的宅子就在秦淮河边,她打发走来宝,一个人坐在后院翻开信,信不长,只是寥寥几句。
赵诚用很成熟的口吻告诉她:
我是谁,我做了什么,都不重要。
汴京城里的繁华,是王朝的气象。名山大川,是历史的尘埃。
千条江,万重山,各有特色,都是你走过的路。
我可以很肯定告诉你,人的一生没有任何意义,有的人活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那样才最幸福。
人不必非要为了什么,才努力活着,太容易付出代价了。
很多代价,我们付不起。
你喜欢山,就去看山,喜欢水,就去涉水,这就是意义。
人活着不是非要有意义,非要成功,非要留下点什么。
你讨厌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我们都是这辈子最紧密,最信任的人。
命运就是这样的。
不用怕。
杜从宜看着他毫无感情的信,猜测他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回信的时候他明明已经挨了廷杖,可能根本不能起身,而且被御史台的人弹劾,麻烦缠身……
她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家里是不是安宁。
至于她前一封信,满腹牢骚的什么狗屁无病呻吟的人生意义,她早就忘了。
她现在只想知道,他好不好,家里怎么样,老师会不会帮他,他以后会不会有危险。
可是他又只字未提自己的状况。
她烦死赵诚的性格了。
简直没有一件事,能办的让她满意。那个直男脑子就跟有病似的,都不会拐弯,就不能善解人意一些,多思考一下她究竟想问的是什么。
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她过分矫情,也不过是想问他,究竟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觉得孤独,觉得身边有个伴儿也好,才娶了她……
女孩子的敏感的心思,问不出口那么直白的话,只能婉转迂回地问,谁让他正儿八经地答了?
她才不是问什么狗屁的人生意义。
她现在只想知道,他究竟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因为她,他才遭到酷刑的,廷杖太重,会要人命的。那是腰背处杖杀人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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