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程这块倒是做得很好。”京野初江微笑着,尽量安慰了她。
学妹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京野初江走出去两步,又被学妹喊住:“学姐!你明年就毕业了,怎么样?决定进企业还是进研究院?”
“还没考虑过。”京野初江这么回答着,随后快步走出了实验室。
吸烟所零零散散地站着人,他们的头顶堆积着淡淡的烟雾。京野初江的脚步路过这里,最后在人工湖面前停下,确定了四下无人之后,她从衣服内袋里取出那只专线手机,看了一会儿上面的未接来电,然后回拨了过去。
“我要毕业了,很忙,”她没等对方开口,就先声明了自己的立场,“因为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给你交了快四年的保护费,起码这段时间放过我吧?”
电话那头是降谷零的声音:“你还是第一个把线人情报说成保护费的,怎么,不装了?你是忙着毕业,还是忙着和真道彻对着干?”
“要不你来念个博士试试?”她有点不耐烦,单手取烟很困难,论文还等着她重新提交,而降谷零迟迟不肯道出意图,她催促着,“公安做事应该雷厉风行才对吧,说重点。”
“我只是来提醒你,已经十月份了,那个从你们手里逃走的炸.弹犯,从四年前几乎炸死萩原之后,每年十一月都在往警视厅送倒计时的传真,”他简短地停顿了一下,“今年是最后一年,松田盯得很紧,你得履行承诺。”
“我没说过我不履行承诺,我有自己的安排。”她说。
“你的安排?四年里,被一分为二的京野组互相掣肘元气大伤,但是你从来没有完全杀死真道彻的那一支,因为这个,京野组的人手急剧减少,这么做的同时,你还能一边往重工和文娱上发展干净的产业,一边压制着其他黑.道势力的崛起,我都要为你鼓掌了,京野初江。”
“警察说话要讲证据,”京野初江终于把烟叼进了嘴里,她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但依然有力,“总代是松崎,什么叫我没有杀死真道,我压制其他黑.道势力的崛起?”
“好吧,”降谷零似乎是笑了一声,“在你毕业之前,你最好把那个炸.弹犯的事情给解决,否则你依然是把松田放上了牌桌。”
“没别的事情了?”
“有,我需要一个走私港口的情报,要负责人的全部信息。”
“原形毕露了是吧,你这混账,”她微笑起来,“没时间和你讨价还价,换一份真道彻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还有那个刚崛起的牧首组的人手分布信息,今天的,过交通看,要快准狠的那种,需不需要车牌号?”
“不需要。”降谷零回答。
挂断这个电话之后,她在通讯录里对照时间,拨通了一名警部补的电话。
“知道我是谁?”她问道。
“听出来了。”警部补对她劈头盖脸的问句没有不悦,而是极快地回答着。
“很好,牧首组那个小子和我们那个小子的冲突做完笔录了吗?”
“做完了。”
“我们写和解书,不用拘留牧首组的那个人,晚上九点会有人来接这两个人,明早八点你在家等着,会有感谢送到。”
第二个电话挂断之后,京野初江靠在湖边的围栏上,她先打开股票看了一眼,然后去邮件里找出各个公司的报表从头到尾地审阅,她已经习惯了在等待一支烟燃尽的时间里做这些事情,但今天,她把烟掐灭在携带烟灰缸里,又打开已经看过的近期报告看了一遍。
最后她拨通了第三个电话,两声即接通,松崎的声音传过来,她整理了裙摆,开口。
“要一个口岸的情报,名字发你了,得派港区的人直接去,至于麻布方面,九点找人去警局把那个牧首组的人接过来,明天叫他带路,直接拿下牧首组,今晚十一点线上布置计划,在这之前会有牧首的动态信息给到,还有,”她的目光放远,正有白鹅从湖面上返回陆地,“是该了断的时候了,准备收网。”
再一次挂断电话之后,她把这部特别手机放进衣服的内袋。
又起风了。她想。风正带来海的复杂质感,粘稠却又干燥。
二十四小时不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对埋头实验室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但对多点布置了行动的京野组来说,这一天是漫长的。
第二天晚上九点刚过,京野初江的论文还卡在等待数据的时候,她的特别电话又响起了铃声。
同样的路径,穿过零散人群聚集的吸烟处,走到人工湖靠近海的那一边,确保这边不会有人打扰之后,她回拨电话。
“小姐,牧首组已经结束了,彻底地,”松崎说,“那个小子作为带路人的效果很不错,没枉费我们只折他的手指。”
“嗯,伤亡呢?”
“双方都有损失,牧首组同意受我们管理。”
“老规矩,拒绝他们的独立性,全部打散进各区派驻,文职和技术选一个,定期上公司学,实在不行的话扔去安保。”
“牧首组的人大多都是不入流的街头痞子,大字不识几个的国中辍学生,反抗意识可能会很明显。”
“先给看薪资和公开财报,这都看不懂的话,”京野初江拂掉手上的烟灰,“打,腿手都断一条,金刚也没法拿着刀枪闹事,各区负责人对新人就该多多关心。”
“还是不让走?”
“当然不让,”京野初江笑了笑,“我最烦的就是这种小痞子,没脑子只爱闹暴力,退组之后属他们最麻烦,聚聚合合又是一个新组,实在难管的,扔去警局吃个四五年牢饭,非要退出的,你就跟他们说,上黑名单,以后京野组见他们一次揍一次,一次一条腿。”
“新宿倒是有几个家伙,呆了两年了,技术活做得不错,这两天在提退出,负责人给了评估,他们是找了下家干活。”
“放,”她说,“这叫辞职,不叫退组——目前看,牧首组就是最后一个独立在外运营的大组了对吧?”
“是的,东京方面已经清理干净了。”
电话挂断。京野初江的另一只手机来了讯息,学妹告诉她导师在找她。她看了一眼,吉口秀明的来电很快在她的特别手机上亮起。她接起电话。
“小姐,真道的事情,昨晚松崎已经跟我说过要收网,他在做准备了,我们需要会议详谈细节,”吉口秀明说,“这两天,真道动作很大,他恐怕又想斩首,我们已经加派人手过来接您。”
京野初江立刻穿过夜色向外看去,依着湖面的粼粼波光,她看见从四年前开始代替松崎成为她保镖的菊池保雄,他穿着黑衣站在林边,并不明显,但意识到京野初江的目光,他立刻向后挥手。黑色的影子们都站了出来。
她指了个看起来没那么凶的,叫他去实验室拿自己的电脑,顺便告假说自己病了。菊池迎上来,说车马上来,吉口增派的车也已经在校外的路上等待。
于是她没有停留,接过□□m92和匕首装进后腰,走向了车所能停留的小道。
第15章 15
深夜十一点,京野家族的神社里亮着灯,下个月就是前总代去世的四周年祭礼,时间已经过去的够久,这只是家族内部的小型祭祀,神职人员原本无需忙碌到这个时间,但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接到了临时的会议通知,宫司正在忙着交代消息封锁与会议准备。
门前的巫女来报说有车队抵达,是本宅的车牌,于是宫司立刻迎出门去,超出常规护卫规模的车队已经停下,人们带着兵戎下车,在夜色与隐绰的石灯下更显一片肃杀。
宫司在京野家的神社数十年,早就练就出了敏感的神经,她立刻着人去和菊池保雄对接安全问题,总代松崎从副驾上下来,打开了后座车门,穿着黑留袖手握长刀的京野初江下了车,她一边向宫司点头示意,一边快步踏进主殿。
东京各区的主要头目都已经在主殿等待,他们聚集在神龛与巨大壁画的前方整齐跪坐,在三人直行进来的时候依次起身鞠躬行礼,吉口秀明和京野初江拱卫在松崎的两侧坐在神龛前,但率先开口示意会议开始的人却是京野初江。
“该收拾真道彻了。”她说。
各区头目立刻开始汇报自己组别的人手情况,京野初江一一听罢,重新分配了人员和各组要攻坚的目标,有人问起真道本人该由哪组动手,京野初江挥挥手,说会由她们本宅来。
空气寂静了片刻,派驻港区的池田秀开了口:“我们可以替本宅出手。”
知道他想说什么的京野初江微笑起来:“顾虑什么?直说。”
池田秀顿了顿,很快组织好语言:“四年前真道彻从本宅逃脱,我们掣肘至今,损失了大量的人手,现在的京野组已经无法继续承受与真道长期摩擦,我们应当速战速决,叛徒真道彻曾经是小姐多年的老师,我们愿意替小姐去做难以下手的事情。”
“你觉得我没法狠下心来杀死真道彻,”京野初江说,“我们确实没有好好聊过四年前真道彻的逃脱,你认为是我太年轻,又太心软,所以他才能逃走?”
池田秀沉默着,他低下了头。
京野初江带着她的长刀站了起来,她握着刀走前一步,站在池田秀的面前,自上而下地睨着他:“四年前,真道彻带着他在整个东京的人手杀上门来,我给过大家警示,当时各位也认为我是太年轻、太孱弱,所以各区派驻依然措手不及,到的速度甚至比不上警察。”
“我确实心软,我心软在四年前没有问罪你们,以至于到了现在还有人在质疑我,”京野初江没什么表情,她拔出了手中的长刀立在身前,才养护过的长刀发出清音,她翻转刀刃,露出刀铭,“站起来,池田秀,去拿你的家伙,枪、长刀、匕首,随便什么,你也算看着我长大,你大可以来试试,我在砍下你脑袋的时候会不会心软。”
主殿内针落可闻,人人屏住了呼吸。刀尖就悬在俯首的池田秀面前,他单是用余光都能瞥见那锋刃,他的犹豫只持续了一秒,随后他依然低着头,先拿出自己的干净手帕,摊开左手小指摁在上面,再抽出腰间的白鞘短刀,沿着第一骨气利落地切了下去。
白帕上浸润出猩红色,他一声痛也没喊,也竭力遏制住了那颤意,只把断指包在帕子里呈递给京野初江,并大声说道:“向小姐请罪!”
厌恶,是京野初江的第一反应,但她没有丝毫的表现,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她伸手接过粉色的帕子,然后说了:“抬起头来。”
恶心透顶的仪式,她心想。但她不得不陪同行进到底,如同蹩脚的戏剧等待最后一次反讽的剧情。
凌晨,戒严的神社一片寂静。留宿的京野初江从头到尾都没能睡着,她听着窗外的风声与巡逻的脚步,从四年前开始她就养成了浅眠少睡的习惯,但依然会在合适的时间躺上卧榻。
在卧室之外的所有时刻,她需要完成那些课业,而人们用繁杂的计谋填充她剩余的每一分和每一秒,她似乎已经不再爱自己的专业,即使念到了博士,也只是因为自己需要四年的时间。她被催促着,甚至推攘着走每一步,最敏感的反应与感受,极高极快的决断,瞬息的策略影响整盘棋局的走向。
只有夜晚的此时,她才能够享受沉思与静默的自由。
她把所有计划从头到尾捋清一遍,终于在死去的蝉鸣声里坐起身来,依着一格格窗棂向外看,红枫如血浓稠,期期艾艾地抖擞着。
面对那非死即生的命运,她把淤积在胸口的那口气吐了出来,然后摸出电话,拨通了降谷零的号码。
他们彼此双方保持了相当时间的沉默,直到降谷零说话:“凌晨两点,现在说话做事已经雷厉风行的黑.道大小姐打来电话却不说话,只有一件事情会让她这么难以启齿。”
降谷零的声音稳定地传过来,每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他说:“你想见松田,是吧?”
京野初江感到疲惫,她像是伸手穿过记忆的迷雾。最后她说:“是。”
“明天早上十点,波洛咖啡,坐东北角最里面的位置,现在是风口浪尖,你一定不想和他见面,真道彻随时可能盯上他,所以必要的伪装你自己看着办,我会告诉他我有一把枪需要调整。”
“谢谢,需要什么报酬?”
降谷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首先,我没有拿松田换情报的意思,你也不应该有,否则你对不起你自己,也对不起松田,当然,我很清楚你不是这个意思。”
“其次,你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生死难料你才想见他,京野的重工和文娱产业都在你的规划下步上正轨,这两年你杀了很多人,虽然不是亲手杀的,但是那些难管教的黑.道死于和真道彻的摩擦,其他你力所能及的、曾经步上歧途的人,则被赋予了正当的职业。”
“除了这些,你不断吞并你目光所能及的黑.道,用同一套手法修改他们的规则。”
“现在,你只剩最后一步,杀死真道彻,解决掉他的组别,将你棋盘上的最后一枚棋子落下,你在做违法的事情,但你在破坏晦暗的秩序,建立正义的秩序,你和我们公安没有什么不同。”
京野初江俯下身去,冷静地审视自己睡裙下那道狭长的刀疤,她说:“能听到公安警察给我这么高的评价,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四年前,我们就都知道了你想做什么,我认为你不是疯子就是天才,或者你二者都是,过大的野心会变得像妄想,你必须背叛从你出生起就陪伴你的所有人,但松田一直笃定你是个天才,如果你会在后天的行动里死去,他也会一直记得你。”
京野初江问他:“已经过去四年,凭什么你认为他会一直记得我?”
“凭那枚他从十七岁用到现在已经九年的打火机,冥王星在八大卫星之外的寂寥宇宙里孤独地旋转,但它的卫星始终不会离轨,它们的自转周期始终相同,总会将其中一面留给对方。”
“你得活着回来,京野初江,有人在等你,还有,”降谷零把手机换到左耳,他说,“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留到京野组覆灭,你能堂堂正正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你再把你这四年的委屈和痛苦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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