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注意到对面赵大赵二奇怪的目光,喝了口茶,先赞一句:“这可真是好茶,我从未喝过的味道。”
“是从南边运来的。”沈荔笑道,“要是张掌柜喜欢,回去的时候送您一盒。”
张琪也不推辞,继续道:“我虽然不擅做菜,但一向爱吃。此前满庭芳、奎香楼几家我也都吃过几次,不是我自夸啊沈掌柜,风味上也许大家各有取舍,如满庭芳甜口重、奎香楼口味向来平和中正......”
说到这儿,又不由得挺直了脖子:“但要论手艺、要论品味,凌云阁在其中也算是佼佼者......”
他明褒暗贬,其实是在踩奎香楼和满庭芳,暗示他们两家味道做的并不算最佳。
沈荔只觉得有趣,这位张掌柜显然也是个妙人。
她刚用‘应该给公主提供最好的食物’做由婉拒了合作,张琪就反过来踩另外两家不符合沈荔的期望。
张琪自觉也算好意,他真不是自满,在这几家酒楼里,口味最好的也就是凌云阁了。
要不其他几家怎么只敢用那些新奇食材、名门传承做噱头,却不敢正面打擂?
张琪这样想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番面前这位沈掌柜。
沈记东西好吃他是听说过的,如果不好吃,也不可能在偌大一个京城红成这样。
但他自己就是开馆子的,在凌云阁当了这么多年掌柜,自然知道一家店刚开业那几个月,又兴许一年,要红红火火都不难。
归根结底,是因为新鲜。很多东西食客没见过,当然肯买这个单。
但要想真正长久开下去,做成他们这样的百年老店,看的就是真功夫了。
思及此,不免用一种过来者的口吻劝说道:“沈掌柜,揠苗助长,欲速则不达。有的时候步子迈得太大了,未必是件好事啊。”
沈荔微微一笑:“那张掌柜的打算是......”
张琪顺水推舟:“既然沈记不愿退出,那倒不如和凌云阁合作。”
“哦,怎么合作?”
“沈记的招牌菜可以放在凌云阁卖,我凌云阁的招牌菜也可以放在沈记卖。双方互通有无,难道不是上上之选?”
他想得挺好,如此一来双方的客人都能吃到新鲜的口味,还能引来不少新客人。
如此一来,营业额、满意度,都不是问题。
按张琪的设想,最佳情况就是凌云阁和沈记能够牢牢占领每一项甄选标准的前两名。
沈荔将他的提议在心里转了半圈,问:“那最后的结果......”
张琪平静道:“自负输赢。”
也就是说无论公主偏向哪一家,最后赢得及笄宴资格的是哪一家,他都没有二话。
哪怕是用这种形式,他也想和沈记联手,将另外几家拦在门外......
及笄宴的重要性,看来她还是有些低估了。
沈荔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一点。
再抬头,对上张琪亲切的目光,却没有直接回答。
她慢吞吞喝尽手里这盏茶,突然起身笑道:“张掌柜,过来聊这么久也辛苦,我下一碗面,您将就着吃吃吧。”
张琪跟她原本是坐在正中间一张四方桌上,这时沈荔起身到后厨去做饭,张琪也不好继续坐着,便跟她一起往厨房去了。
只是正经搞餐饮的,天然就知道要尊重别人的配方。
因此张琪只是在外间等着,没有进去查看。
不过片刻,就能闻见里头浓郁的香味。张琪抽了抽鼻子,拊掌笑道:“好啊!这就是你们沈记之前到手的新鲜东西——那个叫番茄的,没错吧?”
赵二不免惊讶于他消息灵通。
毕竟番茄没有公开上过菜单,只是私底下吃用,这张掌柜居然也清楚。
但眼珠一转,又想,你也就笑这一会儿了,一会儿等吃了咱们家掌柜的手艺,就该把刚刚那番联手的话全部吞回肚子里去。
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是。想来也是为了招待张掌柜这样的贵客,才特意做的吧?府上番茄的库存也不多了。”
很快,沈荔就端了一碗面出来。汤底红彤彤的,细软的面条如同一盘银丝轻轻浮在汤面上。
但这红并不像平日的辣汤那样叫人觉得侵略性十足,反而透着一股温润的酸甜香味。
再看上面的浇头——炖得软烂的羊腿肉,油润入味。
且色泽鲜亮,不像寻常炖煮出来的羊肉,因为泡水久了,表面灰扑扑。
这碗面上的羊腿肉浇头不仅油亮诱人,还被番茄汤汁浇出一种金红灿烂的效果。
张琪先喝了口汤:“这味道......”
他眉头紧紧皱起。
番茄这东西,他听过是听过,但这还是他头一次吃。
这种奇妙的平衡,酸与甜达到一种极度和谐的状态......盐分又调节得刚刚好!多一分咸口太重,不够鲜美;少一分又不能充分调和酸甜,恐怕失衡。
清新的果香,浓厚的底汤,两种矛盾的姿态却能如此浑然天成地搭配在一起......
再夹起一块羊腿,肉已经炖得相当酥烂,骨头轻轻一抖,那羊排肉就随着滑下来,光是肉眼一看,都能想象出它软嫩的口感。
贴着筋骨的部位又不失嚼劲,摇摇欲坠,口感极佳。
这种做料头的肉,最怕的就是没有味道,但显然吃沈记的面是不用担心这一点的。
无论是番茄的鲜甜微酸,还是淡淡的底汤鲜味,以及羊肉本身的醇厚滋味,一个一个极有层次地在张琪口中绽放开来。
他一边品,一边分析着:“这羊腿应当是没裹粉,直接下油炸过,这一来才能保持色泽晶亮;二来,炸过之后才能锁住羊肉本真的肉汁,保有丰富口感。外头是浓郁酸甜味,里头是羊肉的本味,如此,才是最佳......”
“底汤这样鲜美,恐怕不只是骨汤炖了番茄,应当还用海味吊过几回,鲜上加鲜才对。”
沈荔就在他面前坐着,小口小口慢慢地品茶,闻言点头:“不愧是凌云阁张掌柜。”
张琪吃了半晌,放下筷子,又将汤喝得一滴不剩,这才苦笑起来:“我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倒是沈掌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沈荔笑而不语。
合作她当然是不会合作的,既然要承办及笄宴、从魏夫人手里吸收投资,那当然要充分证明自己的实力。
再者说她并不觉得不跟凌云阁合作,她沈记就拿不下这次的机会。
但张琪态度良好,沈荔也不好冷言以待,只好用这样婉转的办法来告诉他,沈记很是立得住,并不需要什么合作来撑场子。
张琪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凌云阁掌柜,如此也懂了她的意思,略显惭愧地笑着:“是我托大了。”
再也不提联手合作的字眼,就准备告辞。
只是在走之前被沈荔叫住:“张掌柜,请问前些日子......”
她将自家伙计察觉到的那个奇怪食客,以及一路追查到张家隔壁的事一一告知。
张琪闻言大惊:“没有的事!我凌云阁从没有用这样的办法来探查沈记的菜单!”
他倒并不觉得这办法下作,毕竟是光明正大花钱在人家饭馆里吃饭,只是派去的人天赋异禀,又不是摸黑去别人厨房里偷配方。
但去吃饭可以,吃完还非得假装是凌云阁的人,这就有点太缺德了。
这人若说是毫无挑起沈记和凌云阁之间矛盾的心思,张琪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既然意识到这其中的误会,便解释得很诚恳:“沈掌柜,我绝无此意......”
说着,又不免生气起来:“也不知道是哪家该死的,稳坐正中挑拨离间,竟是打着黄雀在后的心思!”
*
“你是说,你把那人引到了张琪家附近?”
奎香楼里,掌柜王华目瞪口呆地看向金子琼。
“那是自然,做这行的,难道我还不知道规矩吗?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是?”
王华大笑:“还是你小子鸡贼。如此,我们兀自看好戏就行了!”
他早已恨沈记恨得牙痒痒,凌云阁就更不用说,和他奎香楼是经年的老对手了。
要是能压他们任何一个一头,都能让王华开心好几个月,更不用说一箭双雕。
他笑完,忍不住捻起一块桌上的绿豆糕,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整个正月,靠着那莫名其妙的全红宴,沈记可谓是占尽风光,好不得意!
凌云阁的张琪也是没脸没皮,上赶着求人,也不看看那沈记春风得意,哪会搭他?
不过,他们也就是一时的高兴罢了,没个长远的打算,就怨不得他坐收渔翁之利。
等入了春......
王华微微一笑,和金子琼的茶盏在桌边轻碰。
等沈记和凌云阁两边撕扯起来之时,那就是他渔翁得利的时候了。
第36章 打工仔乔裴
然而王华和金子琼等了好几日, 一直等到二月过完,三月已至,都没等到沈记和凌云阁闹翻。
这没道啊?王华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两家起了冲突, 那必然有一家会做出行动。
毕竟及笄宴的斗争就在眼前, 无论是谁都会做出一些举措来保证自己的优势地位......
他想了半天,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何况金子琼惹出的事也过去好几天, 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
于是挥手就叫了个跑堂的, 让他去看看沈记最近在做什么。
这毕竟不是现代, 一个电话或者上网一搜就能找到竞争对手的消息。
虽然同在京城,但位置相距太远,奎香楼素日想要得知其他家的消息, 都是要靠小厮跑腿去打听的。
不过多时, 那跑堂的便一路小跑回来, 脸上带汗, 气喘吁吁:“掌、掌柜的!沈记、沈记他们......”
王华看他脸色不好, 心里却暗喜。想来必然是那沈记做了些怪事,让他的小厮都看不惯了。
不过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是及笄宴的关键时刻, 却被凌云阁派人打探菜单,换做是他,不去生撕了张琪都算有涵养。
如此一来, 慌不择路的沈记, 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针对凌云阁?
凌云阁又会如何反击, 把沈记一同拖入泥潭?
哎呀, 真是想想就开心。
王华于是清了清嗓子,捋了捋胡须, 慢条斯地弄了半天,这才道:“好了,一惊一乍的多没风度,你喝口水,慢慢来。”
那小厮见他不急,自己也不忙着说,猛地灌下去一杯水,又用手背一把抹干净嘴角,这才说:“掌柜的!沈记、沈记他们出了新菜单了!”
又是一杯水下肚:“第一批客人已经吃完出来了!说是、说是......”
小厮一抹嘴,大声道:“特别香!”
王华:?
王华怒喝一声:“又是新菜单?!”
王华人都傻眼了!
不是啊!不该啊!没道啊!
他设想的走向,可不是这样的啊!
*
王华挠破头都想不明白,沈记怎么能半点不把间谍一事放在心上,反而开始筹划推出春季的新菜单了。
沈荔才懒得去管别人在想什么,既然沈记先前答应过客人们菜单一季一换,自然不能食言。
那‘开门红’也就罢了,辣椒是常有的,北边也不缺甜菜。
只是冬天那些菜,入了三月实在不合时宜,便要换成春天的时鲜了。
这时机也巧,谁让是二月通知、四月截止呢?刚好能顺成章换两次菜单。
虽然不是有意,但正合了赵二那天的提议。
赵二在下面兴奋点头。哎呀,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一想到沈记能赚钱,一想到别人费尽心思想打压沈记,但掌柜的只需搬出几道新菜就能让大笔大笔的银子哗哗入账,那些小小手段半点也影响不了沈记分毫,就很难不感到开心啊——
赵大看了一眼摇头晃脑的弟弟,往他腿上拍了一下:“正经点。”
赵二‘哦’了一声,立刻坐好。
他也算是看懂了,他这哥哥原本以为是个正直过头、有点迂腐、多少迟钝愚笨了些的人。
赵二还天天想着,日后自己事业有成,必然要多多帮助自家大哥,毕竟两人从小相依为命,能活到现在,两个人少一个都不行。
但没想到这日子好过了,饭吃饱了,他哥看上去居然比他还要聪明些了。
好在赵二是个心胸收获的人,他机灵、脑子活泛,比他哥多少还是有些长处,不至于心生嫉妒。
再者说了,他们赵家兄弟在这儿互相帮扶的,让沈记更好,自己也更好,这不是三全其美的大好事嘛?
赵二在这美滋滋地想着,沈荔却有些犯愁。
虽说沈记现在已经开始慢慢地限制客流,厨房里又有一德和宁宁帮忙,但这两个再怎么说也是小孩,无论力气还是技巧都有所欠缺。
沈荔倒不指望有人能帮她做菜——这种水平的人,估计全京城也就那几个大酒楼的后厨能找到。
但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将焯过水的肉或排骨煮好了给捞出来,有人能帮她放好,她只负责伸手调味下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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