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梧桐街这边一向是小吃摊更多的, 但今天又多了各种各样不同的小铺子。
有卖饰品的,折扇玉佩珠花发簪, 无论男女都能选到心仪的物件。
也有卖面具的, 大多是用木头做, 也有用竹子的,都很轻便。
有的只雕出个形状,没有染色, 那些染色的面具就卖得更贵一些。
还有的卖一些奇奇怪怪手工制品, 什么自家雕的木头黄牛、小孩子玩的九连环、用布料攒的小花。
当然, 小吃摊也不少。
只是比起往日那些馄饨包子摊, 今晚更多的是糖人、糖画、炸元宵之类的甜食。
这些东西用糖很多, 成本高,只卖这年节几天。
上元节必不可少的还有灯笼铺。譬如沈荔刚走到和乔裴约定的地方——京城有名的月仙桥下,就已经见到十来个卖灯笼的铺子了。
身边经过的无论男女老少, 几乎人手一盏。小孩提着动物形状的灯笼, 龙蛇马羊,不过巴掌大;年轻男女则多是花灯,莲花梨花牡丹花, 什么形状都有。
如此氛围之下, 不买一盏灯笼拎在手里, 似乎都枉顾了良宵。
“再往里走, 还有更多。”清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荔回头:“乔大人。”
乔裴冲她颔首,顺着少女刚才的视线, 看向旁边的灯笼摊。
“若是沈掌柜想买的话......”
沈荔才知道他误会了:“非也,我不是要买,只是在欣赏。”
“欣赏?”
乔裴不吱声了。他发现自己确实很难解这个沈荔的想法。
在他看来,上元灯会人手一盏灯笼是习俗,就像清明节吃寒食一样。
既是习俗,就当遵守。
那么沈荔盯着灯笼看,就应当是想在正式走进喧闹的集市,开始逛灯会之前,完成对这项习俗的遵守。
欣赏......乔裴想,这些灯笼无论做成什么形状,兔子、月亮、鲜花,都只是完成习俗的工具,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
正想着,眼角忽然凑过来一道光。他下意识向旁边侧了侧。
“反应很快嘛。”沈荔拎着一盏做成竹林造型的灯,笑眯眯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乔裴看了一眼那灯:“沈掌柜这是何意?”
竹子高低错落,簇在一起变成一片林子。
底下用木板托底,染成灰色仿制石头堆积的形态。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盏灯很适合你,打算买来送给你而已。”
乔裴:“可是一向都是男子买灯给女子......”
沈荔:“你也说了那是一向,我这个人一向不按照一向来。”
乔裴一时无言以对了,因为他发现沈荔说的没错。
她若按照一向来......两人也不会有今日上元节之约了。
这头的灯笼铺小贩也喜滋滋地撺掇:“是啊是啊!这青竹灯笼秀外慧中,造型雅致,很适合这位公子的!”
沈荔给了钱,笑眯眯纠正:“岂止秀外慧中?分明是,‘独有幽窗竹,依然绿玉柯’。”
灯已经送到乔裴跟前,她目光轻轻落在青年俊美的面容上,低低念完后半首诗:“‘当风转孤挺,带湿自婆娑’。”*
“如此才对。”
乔裴正要接过灯笼,听着她的溢美之词,手指微微一抖。
但在沈荔看过来之前,又稳住了,接过灯拎在手里,和沈荔一道向集市中走去。
......那诗他虽没听过,但凭一贯素养,也能品出是以竹喻人。
——纷纷雨后,窗前绿竹青翠幽然,唯独立在原地,迎风轻摆着光洁鲜亮的枝干,如此孤傲不屈。翠然枝叶裹着细细雨珠,湿润纤细,将原本的绿意晕染得更加深邃,随风而舞,姿态婆娑动人。
当是以竹之姿态,喻君子面对风雨仍初心不改的节操才对。
但被她一念......
仿佛只是为了,夸他容貌动人。
乔裴想着,不由得手腕轻抬。青竹灯笼的幽光,衬得他指尖愈发白皙了。
......背也挺得更直了些。
即便是上元当日,在集市里摆摊也要守规矩。依然是几根粗而高的木头沿直线划开,中间是行人行走的地方。
沈荔和乔裴商量,先把左边逛完了,再回过头来逛右边的摊子。
“还好这儿布置成一条直线,否则还真逛不完。”沈荔踮了踮脚,看向远方拥挤的人潮,“这儿至少挤了上千人吧?”
“千人倒不至于,六七百是有的。”乔裴回过头,注意到她踮脚的动作,便看着沈荔的眼睛问她:“需不需要将人群驱散开?否则如此拥挤,也不便赏玩。”
沈荔:......
不是,怎么忽然流露出这种令人恐惧的霸道意味?
视线下移,不免瞥了眼他细白的手腕。清幽灯光衬在一旁,白得近乎透明。
啧啧,多看一眼好像就要断了一样。
不过说来奇怪,他说些‘驱散人群’之类的话,并不叫人觉得厌烦,因为听他语气认真,像是发自内心的提议。
是当真这样想,所以开口问了?
......这就是乔美人蓄意接近她的手段吗?
“不用。”她说。
乔裴也没什么遗憾之色,欣然点头:“那便这样走吧。”
沈荔不由得想,若这真就是他的手段,这未免、这未免——
也太粗糙了点吧......
两人一路逛一路吃,小吃似乎就是要在这种场景下才格外有味。
沈荔胃口大开,但也没开到哪里去,实在吃不完了,一边乔裴就伸手接过去。
他做得自然,沈荔也没留心,不一会儿乔裴手里就堆积起了不少东西。
“下一位!江州陈老板送上九层宝塔灯笼一盏!”
远远的,可看见一座高高搭起的戏台上头,正有人站在硕大的一盏宝塔灯笼边比划。
那宝塔通体金黄,又因着里面的火光而微微发红。一时间金光四射,竟真有几分镇妖塔的味道。
灯会灯会,最重要的盛事当然是斗灯。
要不怎么说上元节是举朝盛世,青年男女在花前月下、老人小孩在天伦之乐,还有这些争强好胜的富商大贾出来斗灯。
就连除夕,也没这么热闹。
除了那九层宝塔灯,接着又有小池塘那么大的莲花灯、活灵活现的老虎灯,甚至别出心裁地做了个巨大的糖葫芦灯,亮堂堂的一片橙红,把底下的小孩馋得嗷嗷叫。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沈荔也不例外。不说她本来就爱笑,光是这轻松惬意的氛围就够她快乐的。
唯独乔裴,虽然也提着灯笼,甚至还端着沈荔没吃完的炸元宵。
但脸上就是半分笑容都没有。
沈荔奇道:“乔大人若是不喜欢逛灯会,又何必约我出来呢?”
她声音不大,奈何灯会拥挤,一旁的一对小情侣难免听到。
那女子不免诧异,再扭头看一下乔裴,这下也不觉得他长相清俊,只觉得这人做事毫无章法。
就像这笑意盈盈的女子所言,既没兴趣,又何必将人约出来?
虽说影响不了什么清誉——这毕竟是上元节嘛——但总让人心里不愉快不是?
立刻便打抱不平起来:“堂兄,若不是今日金小姐没空,想来你不会约我逛灯会的吧?”
一旁的堂兄愣愣道:“自然自然。”
“哦,那堂兄最开始想约金小姐,是为何啊?”
“上元灯会一贯是男女互诉衷肠的地方。”她那堂兄一板一眼地解释,“既然有意邀请,必然是因为心里欢喜......”
姑娘瞥一眼过去,却被乔裴不经意扫过来的目光惊得脖子一抖。
刚刚远远看着,只觉得这男子仪态端方、容貌俊朗之余,还有种说不出的清冷意味。
但走近了,才从他眉眼间窥见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样一个冷冰冰玉石雕出来一般的人物,手里却又是竹灯笼、又是炸元宵......
好像一下子,就从天上被拽到这人间来了。
她愣神的片刻,两人已经从面前走过。偏偏堂兄不识趣,还在追问:“怎么了?有人约你出来逛灯会吗?”
她幽幽问:“若是有人约了我出来,却又表现含蓄,似乎无心游玩,这是为何?”
堂哥挠挠头:“呃,也许是被迫的?也许他并不想出来?”
她横了自家堂兄一眼,怪不得几年也追不上金小姐。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若是刚刚那男子——
大概是想表现好些,又不得章法,只能言听计从、事事关心,以期有个好印象吧......
乔裴和沈荔并不知路人猜测,两人一路往前走。忽然人群一阵喧闹,有人高喊:“有贼!那个包头巾的!有贼!抓贼!”
上元盛会,无数冤大头齐聚一堂。这样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小偷扒手们蠢蠢欲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偷得一干二净的不在少数。
这个还好,至少看见了小偷的样子。
不过敢在人堆里出手的,那自己都有些功夫在。这包头巾的男人身形瘦小,又很灵活,头恨不得埋在胸口,没人看见他的脸。
加之小偷身份,挨近了,万一自己也被偷呢?
因着种种原因,他一路左支右突,眼看就要冲出人群。
正要与沈荔二人擦身而过时,乔裴抬起手来。
沈荔还以为这位宰相大人看不过眼,要履行一把公务人员的职责。一看他手腕细瘦,还有些担心他拦不拦得住。
却不料这人只是把她往身后拢了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沈荔一愣。
方才路过的少女和她堂兄就在身后,青年热血上头,伸手去一把将小偷抓住。四面八方的人见小偷被抓,也涌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那小偷自然是逃无可逃,沈荔侧过脸,神色莫测地看向乔裴。
“乔大人没想拦一把?”
“为何要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君子应有之举吗?”
乔裴摇头:“我并非君子。”
他目光沉静,说起来话来一副所应当的意味。沈荔好奇极了:“人人标榜君子,再不济,也以成为君子为毕生追求。乔大人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乔裴垂眸看她:“沈掌柜偏好君子?”
沈荔摇头:“并非如此。”
乔裴缓慢点头,目光与她错开:“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君子,也都无妨。”
沈荔难得被他堵住一回话头,一时默默然,不再言语。
斗灯之后,上元夜市也慢慢散去。
宰相府马车将沈荔送回沈宅门口,两人道别,马车便慢悠悠往宰相府去了。
望着那车消失在街角,这熟悉的场面,让沈荔愈发好奇。
乔裴几次三番、用尽手段暗示自己有情,究竟是什么打算?
若是真情,以他身份地位,要下狠手阻拦楼家求娶,绝非难事。
但又藕断丝连,似乎是为了激她主动、调起她的兴趣......?
沈荔摸了摸下巴,懒得再想,扭头回家去了。
第34章 细作
大庆春节放的久, 上元灯会之后,所有岗位才渐渐复工,主管《大庆风物》的国子监博士们也逐一上岗。
秦悟翻看着手里的稿子, 笑道:“这位折月客倒是很喜欢沈记嘛。”
实在是折月客文章里沈记出现的频率太高, 即便他们没想到广告营销的概念,现在也知道折月客恐怕和沈记关系匪浅。
但人家文章写得好, 就算有一点宣传的小心思又如何呢?
何况折月客写的是吃。吃之一字, 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离不开。
发行量这东西, 仰仗的就是大众化的内容。
因此即便心照不宣,博士们依然对折月客的文章大开绿灯。
而他们的苦心,俨然也收到了回报。
“书坊那边来信说是这个月的大庆风物最好再多印一千份,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年前折月客的文章就已经带动大庆风物销量上涨不少, 这时还说再追加一千份的印量......”
国子监祭酒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起来, 别说他们几个博士了。
多印一千份报纸, 放在现在看那简直是洒洒水的程度, 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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