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也有些讲究, 身份越高的人越能早些去, 越先体味今年最新的春之景色。
毕竟对金字塔顶尖的人群来说, 钱和权都不是问题, 最要紧的就是能跟上京中热潮,不至于显得落伍。
而这第一批权贵们占据了京郊景色最美的地方,其他平民百姓自然不会前往, 所以就成了第二批去京郊踏青的人。
沈荔坐在装饰豪奢的马车里, 听楼满凤眉飞色舞地跟她介绍,颇感兴趣地问:“可春天这么长,京城人又这么多。踏青季只有十四天就足够了吗?”
“这倒是个问题......”
楼满凤有些抓瞎, 于他, 只要有的玩就行了, 从未想这么多过。
而另一边软榻上坐着的乔裴却淡淡开口, 替他补充:“有心赏春的很少。”
他这样一说,沈荔就懂了。
在大庆有那个闲工夫踏青郊游、或是在餐馆吃饭的, 毕竟是少数,甚至是极少数人。
况且踏青这项活动,一向是青年人的专利。上了年纪的官员就算要外出,也只会在自己家庄园里歇脚,而不会大喇喇地坐在江边河堤上,铺张布就野餐起来。
所以总的来说,为期十四天的踏青季已经能满足京城不少人的需求。
后期当然也会有热爱景色的富家子弟出京游玩,但那就是更少数了,俗称散客。
初春之际,正是花苞坠在枝头,似开非开的娇怯模样,比盛春时节百花齐放更有些欲说还休的美。
书生文人誉之、公子小姐们爱之,反而没有多少人去赏盛开的花了。
乔裴虽只说了一点,但见沈荔立刻就懂了,不免抿了抿唇。
她似乎,比自己想的还要聪明。
他今日会来,也不过是偶然而已。
原本只是像往常一样在沈记吃饭,凑巧那日是楼满凤和沈荔约好踏青的日子,正好撞上楼家马车来接人。
楼家世子说是接她去踏青,但青年男女单独游玩,总归有伤清誉。
乔裴既然撞见,身为友人,当然要帮沈掌柜一把。因此便跟着一起来了。
他想得所应当,只觉得自己立场公正,也算是尽了心力。
楼满凤却看得极为不悦。
他虽从未尝过男女之情,却总能体会到人与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沈荔和乔裴两人,话虽然不多,但言未尽而意无穷,不用多言,似乎也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这很难让楼满凤满意。且不说他往日总是众星捧月唯一的焦点,只说这车厢里,仿佛自己被单独割裂出来一般。
这时便挥舞着手里的盒子,试图吸引沈荔的注意:“沈姐姐,这是我娘吩咐人准备的点心,要不要尝尝看?”
见她的目光投了过来,楼满凤立刻得意洋洋地朝乔裴投去一眼,又打开手中的木盒。
那盒子不算小,外头覆着双层镂空雕花做得精美,但里边只放了六块点心,每一样无不精细漂亮。
要说大小,和沈荔上辈子吃过的某咖啡店点心拼盘大小差不多,不过一颗荔枝那么大。
楼满凤殷勤地给她推销:“这个是我家厨房最拿手的玫瑰酥,香味浓郁,满嘴蜜甜。沈姐姐要不要尝一个?”
他托着木盒捧在手心,眼巴巴的样子可怜又可爱。
沈荔遂应了他的好意,伸手捏起一块玫瑰酥。
时下流行的各种点心,为了保持形状完整,无一不做成油酥口感,又或者是粉膏的形状。虽说风味不错,但难免有些燥人。
沈荔吃了两块就不再吃了,楼满凤收过木盒,随手放进马车的暗箱里。
沈荔便看见他手边暗格里还有几个同样的食盒,问道:“楼世子,那也是你带来踏青的食物吗?”
古代车行不便,在京城里走两步倒无妨,但要去城郊踏青,光在路上来回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更不用说这几日是热火朝天踏青季,在门口排队等待出城的马车多得像夏日的蝉。
到了郊外又要找地方观景、布置,又是花时间的事。
“——因此不花个一天功夫是弄不完的。”楼满凤说着,眉毛一扬,“对了,我还带了家里新做的青团!”
“虽然现在还不是吃青团的时候,但春天了嘛,早点吃也无妨。”
他又很得意地看了乔裴一眼,压低声音,让沈荔凑了过来:“沈姐姐,我家的青团口味可相当特别,你要是吃了,一定喜欢!”
沈荔微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这马车三面都有软座,中间是一方小茶炉,但因为马车正行驶着,所以没有点燃。
楼满凤是主人,当然坐在主位,沈荔和乔裴便相对而坐。
她刚和楼满凤说完话,余光里边便落入乔裴随风轻摆的袍角。
沈荔抬眼看了过去,得到了一个无辜且茫然的回望。
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准备什么吃的,沈荔不免想着,也没见带什么包裹。
她自己当然是备的有,毕竟做了这么多年餐饮,大到米其林二星,小到街头包子肠粉小吃摊,准备一点便携式食物当然不在话下。
无论是自制三明治、饭团这样可以即食的,还是小炒便当这样需要加热的,沈荔都带着。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摸了摸身边用锦缎包起来的四层包裹。
还好她带的多,否则冰清玉洁的乔美人,可不是要饿肚子了?
*
庆朝有两座山最为出名,一座是南边的鱼鼓山,另一座就是沈荔几人今天的目的地——位于京城南郊的漳山。
漳山坐落在京城以南,以山中十景闻名天下。
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片连绵的山丘,与之相伴的还有一条横贯东西的江。
京城连带周边地势都相当平缓,因而草坪树林之类也面积广大。楼家的马车出了城,速度便快了起来,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观景点。
要不怎么说是纨绔子弟才有的享受,楼家马车到时,这一处观景点已被人圈了,只有几家权贵能够出入。
其余人都是在江边观景,远没有这么好的视野。
但楼满凤年年都来,并不在乎这什么视野不视野、景色不景色的。一到了地方,铺开油布,就闹着要看沈荔带了什么吃的。
油布铺在梨花树丛前。梨花还没到盛开的季节,只有几朵零星的雪色,点缀在浅青的草坪上。
再远些,有细细一条玉带般的江水流淌而过。
两畔的色彩更丰富些,深浅不一的粉山茶、嫩黄的迎春、小而密集的粉嫩樱桃花,错落有致地点缀着江岸。
楼满凤与乔裴则坐在如雪梨花树下,一边一个,各不相扰。
楼小世子穿着淡粉绸衫,衬得他面若桃花,头冠用金银雕出薄片的花苞,华贵无双;
乔美人则是一身素色青衫,只在腰间一条碧色绸带将腰细细束起,上头又加一圈白玉,更显得腰肢劲瘦,身姿笔挺。
两人一艳一清,风姿各不相同,但在这幅春景里又是别样的交相辉映。
沈荔大饱眼福,笑眯眯地将食盒提出来,在手边放下。
“里头都有什么?”楼满凤好奇发问。
乔裴仪态端方,目不斜视,却也等着听她的答案。
楼满凤就更不用说了,上身微微前倾,手撑在油布上仰着头。
若非那一头黑发被金冠束得漂漂亮亮,沈荔都想揉揉他的脑袋。
手里包裹外层的锦缎拆开,便是四层装的食盒。
越往下越重,沈荔一一拆开。
“这一盒是蛋糕卷,是甜口的糕点。”
“这一盒是三明治......呃,饼夹菜?还有些饭团,里头馅料味道不同。”
“最下面的是小炒,一会儿用炉子热了再吃......”
楼满凤看得目不暇接,没听过的词一个一个往耳朵里钻。
他先打开第一个盒子:“蛋糕卷是何物?”
“蛋糕......就是用鸡蛋面粉和牛乳做的一种点心。”
沈荔简单介绍了一番,“只是把鸡蛋额外打得蓬松,让整个点心的口感也不那么紧实了。”
要想做蛋糕,原材料倒是很好找,只是要额外注意烤炉的温度和时间。
除了沈荔,整个沈记里也只有宁宁能帮忙做上几块。
她今天准备的蛋糕也不是什么难度很高的,就是最普通的瑞士卷和几个杯子蛋糕,尽管如此,对楼、乔二人来说也已经足够新奇了。
他们俩一人分了一块绿茶口味的瑞士卷,一入口便觉得不凡。
蛋糕和那些粉质又或油酥质地的点心不同,其口感轻盈绵软,糕体之间含有充足的空气,因而咬下去也相当轻盈,毫不费力。
与内里的奶油馅儿搭配起来,口感顺滑至极,仿佛入口即化的云朵一般。
甜度也恰到好处,沈荔调和时加了些盐粒,让甜味更有层次。
奶油虽然甜蜜,但若是量太多吃着难免腻味,好在绿茶调味的清新将其冲抵。
一口接着一口,半个巴掌大的瑞士卷便很快吃完了。
楼满凤意犹未尽,还想再吃。沈荔轻轻一下拍在他的手背:“还有三盒,别太着急。”
被拍了,小世子也不气恼,反而摸着那块儿皮肤傻笑起来:“好、好。”
沈荔把那盒子往乔裴的方向拨了拨:“刚刚在车上乔大人没吃点心,要是饿了的话也可以先用。”
乔裴手指微微一动,在楼满凤的瞪视之下,半点不客气地将那盒子勾到自己面前来:“那就多谢沈掌柜好意了。”
第二盒的饼夹菜也是楼满凤从未见过之物。里头的菜还好说,外层那叫作‘面包’的饼状东西却很新鲜。
“吃起来的口感很熟悉。”他忍不住说:“和面饼有一些相像,只是没那么结实。”
沈荔点头:“没错,所以我就叫它饼夹菜。”
楼满凤粲然一笑,如桃花盛开一般:“沈掌柜倒不像一般酒楼,很少给菜肴取那些风雅之名。有什么说什么,很合我意。”
“不是我不想,只是文学造诣不够啊。”
楼满凤听不得她自贬,立刻道:“话不能这么说,像冬天那道玉腌鱼,这名字音律和谐又带雅韵,把白萝卜比作玉,又很有情调。”
他全然忘了刚才还在说人家取名平实,不佶屈聱牙,一看沈荔自谦,立刻又反向吹捧起来。
“哦,这个呀。”沈荔摆手,不以为意,“这是乔大人帮忙想的。”
楼满凤:......
怎么又有他的事?
他脸一垮,表情立刻不好看起来:“他什么时候都能参与沈记新菜的命名了?”
沈荔便笑了:“楼世子想取名也行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楼满凤那股无名火还没烧起来,只冒了一撮火苗,就立刻被沈荔的笑颜浇灭了。
当即兴致勃勃道:“好!那我一定要取几个好听的名字,一定将他比下去!”
说着,示威般瞪过去。
乔裴却跟没听见一样,他慢条斯吃完第二个瑞士卷,轻轻将盖子合上。
连盒盖碰撞的声音都听不见,举动风雅至极。
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纨绔世子,怎能帮沈记取出什么好名字?
他没什么好紧张的。
第38章 谄媚
小炒放到马车上炉子边热着, 三个人就正式开吃了。
这一片被圈起来的高地虽说面积并不太大,但胜在人少,赏起景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沈荔几人的位置正靠着梨树, 面前是斜缓的山坡, 视野所及,尽是青翠绿意。
此时正是梨树挂着花苞的时候, 外头白嫩花瓣含羞待放地包着, 其上青色脉络幽然, 像雪白草地里零星几点青绿落花,反而更美。
从穿越到大庆朝来,这还是沈荔第一次出京, 多少也觉得新奇。
乔裴注意到她的目光, 以为她想看梨树开花, 便道:“梨树要等四月后才开花, 那时再来, 才是‘雨歇芳菲白’的盛景。”*
沈荔点点头,不免感叹:“乔大人果然学富五车,诗词歌赋都是信手拈来。”
楼满凤手里握着一块三明治, 腮帮子嚼得鼓鼓囊囊, 好不容易咽下去,才说:“乔大人没考过科举吧......我没记错的话,是陛下钦点入官?”
没考过科举?
沈荔眉头微微一挑, 这倒怪了。
如果是个别的官也就罢了, 地方上一些芝麻小吏, 甚至六七品官, 都是捐了钱就能上任的。
但乔裴不同啊,他可是宰相啊。
要知道科举制发明以来, 就在官吏选拔当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有明一朝甚至有“首辅必出翰林”
一说。
翰林是什么呢?是历届科举的一甲,也就是前三名。
由此可见,能入内阁、进入权力中心的必然都是科举考试的佼佼者。
当然,这是科举发展至巅峰才有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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