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酸了......”他挑眉,“不对,不是不酸了,是酒和菜共有的酸涩,如对撞的刀剑一般互相卸力,反而凸出了酒自身的甘美......”
“正是如此,没想到太子殿下很会品评嘛。”沈荔捧着脸,两眼弯成月牙,显然对自己很满意:“我也重新做了很多次,才试出这样的搭配,怎么样?很不错吧?”
李执不由莞尔:“的确,很美妙的搭配。就是这名字......”
杂菌糯米糕,也太直白了吧?
哪怕叫山珍白玉糕,都要好上许多。
沈荔难得语塞。她最早在西餐厅工作,的确不怎么讲究取名,只需要把食材堆垒上去就是。
后来出了事自己创业,那也是从早餐店干起。
没见哪个早餐摊,会给自己的包子起名叫‘软玉含金枝’吧?
她干咳一声,立即转移话题:“总之......这菜配上酒,味道如何?若是可以,我便要去找师傅了。”
两人难得统一意见,点头道:“非常美味。”
这二位吃饭不说炊金馔玉,但身份在那儿摆着,都是京城数一数二尊贵之人,平素吃得自然也相当精细。
又在沈记养刁了舌头,寻常美食很难得到如此盛赞。
沈荔放下半颗心,打包一个食盒拎着,往山脚池月住处赶去。
等到地方时又已经是傍晚,这一回她只带了周雨,池月开门见是她,伸手将食盒拿走,却没让人进去,
周雨吹胡子瞪眼:“这老尼也太不讲礼了!怎么将您关在门外?”
沈荔却没出声,站在门口等了片刻,很快,眼前的木门又被重新打开。
池月依然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眼睛却微微发亮:“你那第四坛酒配的糕饼,是用了鸡蛋、牛乳、面粉?怎么做的?”
沈荔微笑:“您让我进去,我就告诉您。”
池月一噎:“......还威胁起你师傅来了。”
随即一个轻飘飘的白眼,将两人放了进来。
至此,沈荔才第一回 走进自家师傅的小院。
在外头看还没个概念,但走进来后却发现别有洞天。
院子很是宽敞,但却让人有些无处下脚。
因为这院落里铺满了各种晾晒的食材药材,乃至花瓣草叶。一个棚子接一个棚子地搭起来,替它们遮雨。
池月脚步不停,一路从前院穿过房屋走到后院。
那里有一整片的池塘,一方小花园和一座亭子。
与其说是亭子,更像一个瓦顶搭建的棚,因为实在太大太显眼。
大庆朝时兴的亭子是如朱夫人家里修的那样,讲究小巧精致、合情合。
而这个石棚,虽说修了个亭子的形状,但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为了吃东西方便,不至于在院落里淋雨才修得这样坚固开阔。
棚下一条长长的木桌,沈荔带来的食盒就摆在那木桌左侧。
周雨没有跟进后院,这毕竟是池月独居的院子,只守在前院护卫周全。
在桌前坐下的,只有沈荔跟池月两人。
她这位师傅半点没有跟她寒暄叙旧的意思,直接开始吃菜喝酒,反而让沈荔松了一口气——说实话,若是池月要跟她叙旧,沈荔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可没有跟池月相处的记忆,就连游戏里也没提过多少,最多只是几个闪回,帮助玩家明确走厨艺这条路的信心罢了。
“我想想,这四款酒里头甲号清淡、乙号酸涩、丙号辛辣、丁号是去年的鲜花酒——”
“唔,清淡的用山珍反衬、辛辣的用油润消解、酸味对冲了酸味、甜味调动了花香......嗯......虽然不算特色,但没有出错,最终都是为了酒体自身的甘美回味?落脚点在这里啊......”
池月碎碎念完,抬头,看向沈荔:“思路倒是简单......”
又撇撇嘴:“不过还算有效,确实动了脑子。”
她说完,也不等沈荔的反馈,下巴微抬,平静道:“可以,你过关了。”
沈荔还没来得及露出笑脸,又被她雷厉风行地抓住手腕,往前头屋子里带去。
酿酒讲究发酵,发酵就讲究温度,所以酒坛子都是在室内里摆着。
但沈荔没想到她的师傅如此不讲究,这院子明明很大,房间也不少,十来个房间里却几乎每一间都摆满了酒坛。
酒厂的味道,说实话,是有些难耐的。
沈荔上辈子也调研过不少酒厂,无论是外国的葡萄酒庄、清酒厂,还是国内的白酒厂、黄酒厂,厂子里的味道,跟直接打开酒瓶闻到的酒香,是截然不同的。
是一种尚未成熟、混合着工厂气味的微妙酒精味道,绝对算不上好闻。
池月房里虽说全都是手工酿酒,但诸多种酒味混杂在一处,也不能说让人有多舒畅。
但池月面不改色,俨然已经习惯。
她将沈荔拉到一间空房:“你以后就住这里,从明天开始我会教你如何酿酒。”
说完,扭头就走。
沈荔站在门口,失笑片刻,只觉得她该把红袖带过来才对,至少有个人能陪着说说话。
且红袖干活麻利,她一个人在这儿铺床收拾房间,还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
要是能有红袖帮忙......
正想着,门又被打开。
池月抱着一床全新的被褥走进来,往她床榻上一扔:“所有厨具都在前院。你若要用些茶杯茶壶之类的器具,在隔壁房间也有。”
“被子若觉得太厚可以去换。还有几个木盆,都在隔壁房间能找到。”
她语速很快,噼里啪啦说完,看向沈荔,好像在问她还有别的事吗?
沈荔难得哑口无言一回,摇头道:“没有了,您早点休息。”
池月颔首:“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又是转身就走。
沈荔看着她背影消失,愣了几秒,不自觉微笑起来。
她这个师傅,还挺有意思。
第64章 来访
“又错了, 对酒曲不加区分,说明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清楚要做什么。红枣、枸杞、荔枝、柑橘,这些东西难道能用一模一样的酒曲?平时做菜也这么不精细吗?重新做。”
池月面上冷肃, 毫不留情,心里却不由得感慨。
自己这白捡来的便宜徒弟,实在堪称是天赋异禀。
她手把手教的,自然能看出沈荔之前从未接触过酿酒。从零开始, 却没想到上手这么快,而且一点就通、一通百通。
更要紧的是......
“好, 我再试试。”沈荔没抬头,而是细细品味不同酒曲的风味,究竟有什么不同。
池月看她行事,确实没有一丝半毫急躁,心里倒高看几分。
虽说多年前,两人也有过些缘分, 但自从上京后, 她这便宜徒弟便从一介农家女, 一跃成为无人敢小觑的酒楼之主。
甚至于, 还被选做公主及笄宴的主厨。
这样的经历、这样的身份,即便心中再如何谦逊自持,行为上也会有相当自信。
而这样的自信落在并不熟悉的领域,就会化作急躁。
她站了片刻,又觉得沈荔并不是漫无目的地乱来, 不由问:“你想做什么?”
沈荔便把自己和朱家的约定如此这般一说:“......既然是要一鸣惊人, 便不能和如今市面常见的酒品相似了。”
池月抱着手挑眉:“所以?”
沈荔道:“我既然放弃浓醇精酿, 就只能在口感和香味上下功夫。”
池月心里轻嗤。说得容易。
但看沈荔眼神,最终也没有冷嘲热讽, 只是道:“那你便试试吧。”
这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沈荔品尝过池月的酒,真正要说浓度高、滋味绵长的好酒——就是那天拿来考验她的丁号酒——费尽心力也就那么几坛。
要做起来,不说成本,工序就够麻烦。
至于其余的花酒、果酒,各有所长。若用花入酒,便要唇齿留香;若用果入酒,便要清甜爽口,自然各有趣味,比一味的浓酒,更加馥郁绵长。
几番取舍,只能放弃酒精浓度,突出特色。
毕竟这古代酿造出来的酒,无论如何都无法跟现代工业大机器制造的相比。
虽然也有蒸馏酒,浓度不能说低,但从选材制曲开始,精处的食材、密封的环境、温度的控制,诸多条件都不能比较,更遑论量产。
她在古代钻研八十年,也不如造一个蒸汽机来得有效。
不过话说回来,这纯手工酿法,更注重食材的选择、处,以及其带来的微妙区别,的确给她许多启发。由此,越发觉得自己还有不少东西可学。
在酿酒一道上,沈荔根基到底并不深厚,又有和朱夫人的约定在先,总想着要立刻拿出一款极为惊艳的酒来。
这难免给她许多压力,即便本不是畏惧压力的人,也比往日在京城更加勤勉。
池月看在眼里,并不多说,只是陪她一起熬着。
两人天不亮就一头扎进院子后的酒坊,往往忙上一整天才出来,一日也就吃那么一顿。若非沈荔这是自己的身体,素质相当不错,恐怕早就饿晕过去。
小半月过去,沈荔对基本流程已经烂熟于心。
至于给朱家的酒方,也已经有了想法,只碍于经验不足,前面四五批的发酵效果尚且不尽人意。
她睡得更少,恨不得直接在底下酒窖里打地铺,日日盯着。后来还是池月看不过眼,一路把她提回去塞进被窝里。
时值仲夏,原本正是赏花赏水的好时候,师徒二人却跟鬼打墙一般,被困在山脚小院里。
又是十来日,沈荔掐指一算,自己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回驿站了。
池月一觉醒来,经过她卧房,发现人不在,便直接去了酒坊:“就知道你在这里。”
沈荔抬头:“师傅起了?昨天睡得好吗?”
池月嘴角一抽:“还不错。”
却难免想起,昨夜暴雨,她担心沈荔那间房漏雨,起身去看,先留意她房中灯火未熄,又顺着那点光,看见院子里仿佛隐隐有个人影。
人影只站了片刻,等沈荔房里暗下去,池月就没再见到了。
莫非,是鬼?
池月掐了掐掌心,勒令自己清醒些。
若真有鬼,怎么不见爹娘回来,指着自己一通责骂?
可见不是鬼,而是人。
只是她这院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有酒,大多也未到开启的时机。
况且,那人站的位置,显然是......
她垂头,目光看向瘦了一圈,还在忙不迭准备新一批特酿酒的小徒弟。
看着看着,不自觉点头:“只说眼下,你这一批应当比之前好许多。”
沈荔一听,立刻仰头笑起来:“是吗?我也这么想!等酿好了,第一个就给师傅尝尝!”
池月别过头:“让我试毒?真是好徒弟。”
沈荔笑嘻嘻扯她衣角:“师傅知道是试毒竟也不拒绝?真是好师傅。”
像池月这样浸淫酿酒一道多年的高手,并不一定非要等成品出来,才知道成功与否。以她的经验,只需要看过程步骤,隔个几日去听一听里面声音,便有所判断。
也幸好有她指引,让沈荔避过许多弯路,如今便只等着手上这一批新酒出窖了。
这天傍晚吃饭,池月忽然捧了一坛酒出来:“前些日子那几坛子酒,想来最后味道不会有错。今日便破例开一坛,就当庆贺你出师半截。”
这说法很新鲜,沈荔微笑起来:“师傅说了算。”
两人还没来得及下筷子,前头就传来叫门的声音。
周雨跑来传话,说是太子李执到了。
沈荔斟酌了片刻池月的脸色,发觉她并不很排斥,于是请人进来。
李执也不介意那一整条长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池月不开口,沈荔只好代为做主:“太子殿下要不要一起用饭?若要,我去后头拿碗筷来。”
李执摇头:“来之前已经吃过了,今日只是来看看你是否顺利。”
池月轻嗤一声:“她顺不顺利,当然是我说了算。”
李执也不以为忤,只笑着说:“也想看一看沈掌柜的酒,是怎么酿出来的。”
他贵为太子,却没带几个随从,大约是看出池月不喜旁人踏进院子,全都留在门外候着。
虽然他说不吃,但总不能真让李执看着自己和池月吃饭,故而沈荔还是给他拿了一套碗筷。
李执起身接过,没注意旁边池月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过来。
身高来看,倒是差不多?只是身形,有些不大对。
她想,堂堂太子,大约也不会半夜潜入她这破败院子,只为隔着窗看一看沈荔有没有睡吧?
不过管他是谁,有外人在,池月吃得便不顺心,很快丢下一句‘饱了’,就扭头离开。
沈荔心想一会儿该准备些点心,给师傅补上这一顿,便听见李执说:“看来确然来得不是时候。”
她见李执面色和缓,心里也松一口气:“今天开了好酒,师傅原想畅饮一番,却恐怕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仪,收敛了些,殿下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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