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荔不再深想,和一众行商签了契子,起身送客。
红袖与她一道出门,等一众人物喜笑颜开走远,才难掩好奇:“那络腮胡子,虽是按您吩咐特意叫来,却似乎没有什么优待......”
原来谈事之前,沈荔就留心吩咐过,要她们特意找一个北地的商人,最好是蕲州、烟州方向。
红袖以为边疆走商之人,特意叫来是为了给他些好处,却不料沈掌柜不动声色,仿佛没有过这样的吩咐?
沈荔默然一瞬。
【因为你是掌握剧情的宿主大人呀~】
系统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的确,沈荔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完全是因为她知道此后剧情里,北边与戎狄接壤处会开放互市。
互市,那是多么大的利益!沈荔甚至怀疑,只要赚上这一笔,就已然离回家不远了。
这当然是和周钊息息相关,但这人......表面桀骜,内里其实很守规矩,绝不会用人唯亲。
所以若是到那时再准备,恐怕她的身份在边疆不会有什么竞争力。
这时候就着人牵线,将沈朱合营的好酒卖到北边去,无疑能提前打好根基。
等她日后......
【事事料在人先,这难道不是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吗?】系统苦口婆心,这是时隔许久,它再一次寄希望于沈荔选择一开始的道路,【难道唯独宿主独具一格,不喜欢自己有着先人一步的优势?】
不能说不喜欢。
沈荔想,换做在现代,要是她能永远料到竞争对手的先机——譬如下一季度要推出什么风味的新菜、做出什么样的全新装修,那必然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但在这里......
“你总是很希望我沿着既定的剧情走。”沈荔忽然说,“即便现在似乎已经和原剧情相去甚远,你还是觉得,没关系?是吗?”
系统一噎,不敢说话了。
但这一次,沈荔没有像之前一样,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她一边思索,一边慢慢道:“因为你觉得现在还不算晚?即使现在我重新向剧情线靠拢,依然可以走上你规划中的路线?”
“又或者......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剧情?”
“其实对你来说,比起剧情,更重要的难道不是向我推销好感度路线吗?那么在我拒绝这么多次、甚至一千万两的进度条都攒了这么多之后,又是为什么,觉得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沈荔在心中将一切细细数过。楼满凤、李执、周钊......
电光石火之间,她意识到一件事。
“可以检测他们的好感度,没道不能检测我的,是吗?”
这一瞬间,她像是将一切都想通了。
“所以,他才是你最后的依仗......”系统一派沉默,沈荔却并不需要它的回答。
“原来如此。”她轻轻说。
第76章 白茉莉
这头事情谈完, 沈荔随着乔裴一起去了府衙。
也难怪乔裴不紧不慢,太子那头的事耽搁片刻也无大碍,衙门里头没人做事, 便是闹不起来的。
但等他坐镇,几个命令下去,裁处了在其中煽风点火唯恐不乱的人,又明赏罚, 确定暂行制度,整个府衙居然重新运作起来了。
李执了然:“乔相在这之前, 已经摸透是何人在其中搅混水......”
他就说,即便真的要闹,一群人里,难道只有一个想法?难道在这觅州府衙门里,当真就做到了人人一心,别无二志?
不过他在其中数月, 却比不得乔裴远远作壁上观看得清楚。
虽说破局手法粗暴, 但干净利落, 又胜在刚柔并济, 并不将所有老班底弃之不用,而是择优留用,甚至加以褒奖。
也难怪他作风狠厉,父皇却依然肯用......
李执正想着,手边落下一杯酒。
“这一批新出的酒, 刚才乔大人尝过了, 你们也试试?”
抬头, 沈荔正冲他眨眼。
李执失笑,心中平复许多:“孤尝一尝。”
他身边还坐了个神情不自然的楼满凤。这时也给自己倒了半杯, 全然没有之前滴酒不沾的模样了。
沈荔度他面容,便没有追问之前那批缎子的事。
恐怕已经接受了魏槐建议,以魏家威势先得一段缓冲时间,再从其他地方搜罗货品补上。不过以他好面子的程度,也很难承认自己的失败,不提也罢。
几人各有各的愁绪,坐在府衙后院,一时竟无声无息。
实际上,无论是何地的府衙,后院都会留几间空房,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官员加班太晚,或天气糟糕,便可以直接在府中住下。
觅州府惯来富庶,府衙修得也算精细,院落宽敞不失雅致,倒也够他们四个人坐。
“......但孤也没料到,沈掌柜会同行商们合作。”
李执说:“江南好酒之风盛行,就算只在本地卖,想来也是供不应求。”
“当然,若是和朱夫人合作,我们两家单独吃下来,也不是不可以,甚至绰绰有余。”
沈荔低低同李执说着:“只是这些新酒交给行商,便能蔓延到大庆四方去,带动商道是其一。”
“二来,行商们有自己的路子,如边境这样的地方,即便是朱夫人也不能轻易触及,但行商们却可以。”
她慢慢说着,像是在想着什么:“这样,倒也方便我们做生意了。”
楼满凤一听,当即笑了,也没了方才那点别扭:“虽然是这样说,但上好的美酒送去边关,那样苦寒的地方,哪怕只是让将士们暖暖身子,多一个人在寒冬腊月里活下来,也算行善积德了!”
太子同样赞赏:“若天下商人皆能如沈掌柜一般,孤与父皇也少许多烦恼了。沈掌柜,堪为天下表率啊!”
大庆商业发达,但管控起来,不免多了许多难度。商人逐利是天然的,若是其他酒商能有这样的机遇,恐怕巴不得将所有渠道攥在自己手里,肆意抬价。
至于买得起的只有豪富权贵,那又如何呢?
沈荔的做法虽然谈不上有多慈善,却也客观上开拓了多方商路。
行商们来自天南海北,若是有利可图,自然会巩固商道,其中好处不必多言;沈记的好酒能送往北疆驻守的将士们手里,这又是一大利处。
若是只让朱家掌控销路,恐怕除了江南、京城这样高官富商云集之处,再难去往其他地方。
李执做事手段也许温和,但眼光是敏锐确切的:“敬,沈掌柜高义!”
两人一时间将沈荔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沈荔也不害臊——她的脸皮嘛,让系统来说,那就是厚比城墙,半点不怵。
唯独乔裴手边的酒杯,一口都没有少。
他不胜酒力,这话不是说说而已。即便只是拇指大小的酒杯,一杯也够他喝的。
刚才在酒坊品过,这时若要再喝,便很难维持头脑清醒。
这在乔裴看来,是万万不可的。
他的目光从酒杯上挪开,扫过面颊微红的楼满凤与李执,又不自觉落在沈荔脸上。
她看上去,倒是分毫未醉。
酒量......似乎很好?
又不免想到她的酒,为了销往北疆,竟愿意让渡许多利益。
乔裴深知沈荔爱财,并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应该。
人活一世,总该追求些什么,况且是沈荔,爱什么都是应当的。
但那样爱财的人,却肯退让至此......
为什么?
她的酒量,又是跟谁一起练出来的?
那样多他不曾知晓的岁月里,沈荔身边坐着的,又是谁?
乔裴微微眯眼。
周钊......
他记得,蕲州密司来报,周钊在北境违背圣令,未曾放开手脚练兵,而是一味屯田?
若做个权臣佞臣,坐实了太子对他的期望,就能更放肆些......
更近些......
手指在石桌上一碰,冰冷的凉意令乔裴眉心一皱。
他似乎,有些醉了。
*
又过几日,觅州府上下整顿完毕,风气一清。
驿馆内,皇帝照样坐在上首,左太子右宰相。
“......这么说,看来公主及笄,确实没有办错。”
皇帝穿着常服,坐在榻上的姿态很是放松:“谁能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牵扯。”
说着话,手指拨弄着桌上的棋盘,将一枚黑子捻起。
“既然已经有了证据,儿臣......”
太子话音未落,皇帝摇摇头:“不必着急。”
这怎么能算证据?
虽说及笄宴后,皇室下令严查奎香楼以人命诬陷之事,却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如此惊人。
原来支撑奎香楼数年间在京城立足,又扶持其对竞争对手极尽阴损手段,甚至以此为据点,发号施令、违法乱纪的,正是奕亲王!
太子眉头紧锁,复又展开。
这虽然是证据,但经营酒楼,手段不过残暴些,难道皇帝还能为此,治自己弟弟的罪吗?
既然不能,那么便要奕亲王先动,皇帝再动,如此师出有名,不必落下残害手足的罪过。
厅堂里倏然沉默下来,唯独乔裴,将茶盏放回桌上,落下轻轻一声响。
他抬头,正对上皇帝半是含笑,半是冰冷的面孔。
“臣自请,为陛下分忧。”
*
这一分忧,立刻就是好几天过去。
乔裴不能不忙,皇帝为了掩人耳目,带来这里的班子除了他,就只剩贴身的一个太监。
虽说这太监识文断字,也能做些公文活路,但皇帝并不肯太给他放权。
到最后,依然是乔裴自己,又批公文,又亲去奕亲王府,说些不阴不阳的话。
只是说话,仿佛还不算非常见效。奕亲王这个人,能一路活到现在,谨慎是必要的,恐怕还得再加一剂猛药......
他一面想着,一面和照墨回到驿站。
不远处,庭院里,若隐若现两个身影。
高些的那个,清瘦颀长,即便只是影子,也能看出气质非凡。发冠更是太子常用的青玉,而非楼世子爱用的白玉,身份便呼之欲出。
至于矮些的那个......
乔裴并不觉出什么特点,譬如身形、发饰、站姿,他自觉自己并非通过这些判断——
但他知道,那是沈荔。
手便不由得攥紧袖中紫檀木盒。
里面装着一支白玉簪子。
这是他在京中买下,一直带在身边的。
沈荔爱洁,身上总有些花朵熏香味道,其中又以茉莉最多。
三串小小的白瓷茉莉花攒在一处,镶嵌在簪头,高低错落有致,略一摇晃,便是窸窸窣窣,如茉莉花迎风吟哦一般,虽则只是白色,却让人挪不开眼。
美,而不是表象的美,是一种气韵的美。
乔裴一见,便觉得与沈荔相配。
用料虽然不名贵,但形状蕴意,无不切合妥帖。
虽然细心呵护,又用上好釉料刷新几次,但这支被红绒布细细包着、又在量身定制的檀木盒里装好的簪子,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他远远站着,见李执犹疑中开口:“只是......”
温雅清贵的太子此时略略窘迫,他很少在人背后说这些话。只是沈掌柜为人正直,尽管聪颖过人,但要和乔相比拟,又少了些无所不为的狂妄狠辣。
如此,总是要吃亏的。
想到这里,他语气坚定许多:“只是,乔相这样的人,能远,还是远着些吧。”
说着,又忙不迭补充:“孤虽与他政见不合,但也承认他手腕高明。为官上,虽失之仁和,却也雷厉风行,有经国之才。但作为朋友、作为近人......”
他语速放缓,似乎想找出个贴切的词来:“......太过冷傲。”
冷傲,作‘冷淡傲慢’解。
事实来说,李执的评价不算偏颇。即便是游戏设定里,给乔裴的定位也差不多是如此。
楼满凤活泼骄矜、李执容华风雅、周钊桀骜豪爽......
乔裴嘛,冷心冷肺。
若要打出他专属的he线,必须在每个关键节点,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只要有一次选了别人,再回头,便只能贴他的冷脸了。
玩过乙女游戏的,都知道这种设定多么变态。毕竟大家是来图个乐子,又不是来做舔狗......
但谁让他实在漂亮?因此要求苛刻,居然也成了锦上添花,给他增添不少人气。
不过以沈荔这些时日的接触来看,冷淡傲慢......乔裴?
恐怕不尽不实也。
她笑而不语,李执只当她脾气倔,又相当自信,要凭自己的亲眼所见去判断,便叹了口气,将话题转开:“说来阿凤同我说,过几日预备设席,大约是想谢你提点,今晚也许就要上门......”
这话没什么不能被人听见的,两人于是往院外慢慢走去。
却没人发现,院外影壁垂花门后,玉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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