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在京城地图将众人认个脸熟,接着立刻就进入分岔路。
江南地图的最核心内容就是谋逆,具体是谁沈荔忘了,只记得肯定是个姓李的。
窝里斗嘛,不是异姓上位,那就谈不上战争,只是权谋斗争了。
她倒不算十分紧张,一则这只是个丰富太子人设的剧情桥段,二则她和皇室的联系,要比剧情里更弱许多,总不至于牵扯进去。
不过明明知道有谋逆,还是要不小心提防。
别的也就算了,要是被随机砍了一刀送上西天,那岂不是太冤?
再则,被误认为是谋逆造反中人,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几个兵士都是周钊派来的,牵扯其中,首先就要害了自己统领的命。
领兵在外的驻边大将,最不能失了圣心。
因此周雨几个很是听话,这几日连她的院子都没出过,平素吃睡就在耳房。
驿站里的气氛也正如沈荔所言,愈发紧绷。原本四处走动的侍从婢女不见踪影,即使偶尔见着几个人,也都是紧绷着脸。
要想内外进出,更是管控严格如铁桶般,就连周雨这样的熟面孔,也要再三盘查才肯放行。
红袖不由说:“亏得沈掌柜料在前头,否则我们要是从外头回来,还不一定能不能进这驿站的门呢。”
周雨点头:“在驿站里被拘着,虽然行动受限,好歹能洗清一半嫌疑。”
被人盯着,虽说有些恶心,但至少事事留了痕迹。
再有秋后算账,当也算不到他们这些人头上来。
他看了看天色,估摸要下雨:“叫人把沈掌柜晒的那些东西收起来吧。......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红袖点头:“我去收。”
沈荔在院子里晒了些果干,因为用糖不少,耗费不菲,故而他们几人都帮忙盯着。
等红袖几人收完,分门别类摆好,已是傍晚。
日头一落,偌大的驿站院子里悄无声息。
小厮丫鬟们走过,也只能听见衣摆静悄悄的声音。
几人都有些松懈,以为不会再有大事发生。加之天色确实已晚,众人便四散回屋,正要歇下。
但躺了一炷香,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听见吵嚷的声音。
依稀能辨别几句,仿佛在说什么“中毒......吐血......”的话。
转眼,火光大亮,竟是被人一不做二不休,放了一把大火!
小院立刻被惊醒,沈荔起身时,周雨几人已经穿戴整齐,将院子团团围住,确保没有陌生面孔混入其中。
红袖则守在她屋内,见她醒来,快而小声地说:“后面院子里,有个试膳太监吐血,说是喝了毒酒,已经不行了。”
那难怪了,试膳太监吃的是皇帝前头一口,他中毒身亡,说明有人要害的是皇帝。
不过话又说回来,明知有试膳太监,还会直接在饭菜里下毒吗?
她坐在正厅里,远远都能听见驿站乱成一锅粥。
天边火光浮现,又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好在一个时辰不到就消了下去,火光也隐匿起来,不见踪影。
“结、结束了?”红袖喃喃问。
沈荔正要开口,又是一阵兵甲碰撞声,间或有破开血肉,那种叫人听了便骨髓发冷的声音。
她闭口不言,只攥紧了红袖的手。
红袖的手好冷。沈荔想。
又或者,是她自己的手太冷。
又闹了半个时辰,外面安静下来。
沈荔带上蠢蠢欲动的周雨,又留红袖几个人看住后门,便往前院走去。
刚到门口,从东面冲来两三个丢兵弃甲的人,披头散发,面目模糊,不知是汗还是血,将发丝蒙在面上,竟像是已死之人复生过来一般。
沈荔一时僵站,不敢动作,周雨将她拽回来,与此同时,那几人身后又蹿出一列亲卫,无一不是面目狰狞,劈刀砍下。
斩首的斩首,穿心的穿心,有一个被捅破了肚子,白花花肠子混着脂肪涌出来,一路淅淅沥沥,热气腾腾,淌到沈荔面前。
这人倒下去时,面容从发丝里露出来。
眼睛瞪圆,身量也不高,看上去年龄不大,不过十来岁。
大学都没毕业的年纪。
周雨半挡在她身前:“沈掌柜,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坐下,吃些东西,休息片刻。”
他语气竟有些轻松,不知是不是看见谋逆之徒毫无反抗之力的缘故:“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没完呢。”
沈荔沉默着回去,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口舌黏连,说不出话来。
很快,驿站里的动静便彻底沉寂下去。
她站在院中,听着侍卫前来传话,说是奕亲王下毒谋害皇帝不成,便起兵谋逆,意图火烧驿站,篡位登基。
好在有亲卫左右坚守,太子、乔相与诸位将士里应外合,保得陛下平安无虞。
一副藩王谋逆被捉的图景,栩栩如生在她眼前展开。
“只是近几日,还是不要过多外出的好。”亲卫知晓这位沈掌柜常常外出酿酒,好意提醒,“外头也不太平。”
沈荔答:“......知道了。多谢。”
她闭目片刻:“周雨,关门吧,今天应该也不会有客人来了。”
......方才的血,还在院前空地上。
热意仿佛未消。
什么权谋夺嫡、决胜千里之外......一家子窝里反,跟旁人又有什么干系?哪里就配得上那么多活生生人命......
算了。这毕竟不是她的世界。
她的世界,不会这样......
毫无人性的残酷。
*
藩王之事尘埃落定,太子和乔裴两个人忙得要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有人搞了破坏,就有人要善后。
偏偏觅州府跟他二人打交道最久,不得不一力顶上。
楼满凤也很忙,原本走上正轨的绸缎生意因为这桩事,忽然又起了波折。
原本两人商量着,要去南市场的夜市逛一逛,此前沈荔忙着酿酒,好不容易最近有空,反而是楼满凤不见人影。
不过有魏家兜底,无论如何,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沈荔并不那么担心。
池月倒是置身事外,还有闲心招沈荔去喝酒,见她神色有些难得郁郁,还出言安慰:“这事,你见得多便不奇怪了。”
说着,便聊起前朝末年的事情来。
俗话说,荒年饿不死厨子,池家既然有厨道传承,便也侥幸从前朝末年的混乱中存活下来。
她道:“这都算好的了,你瞧不起窝里斗,但人家窝里斗至少杀的也是自己人。”
据她说,池家原也不是江南人士,祖籍在更西面的地方,只是前朝末年各方厮杀,百姓流离失所。
更别提丢在其中的无辜性命,可能一夜起来,便见爹娘亲朋为了一口吃的,被兵丁误杀,全家就孤零零只剩一个。
只剩一个,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算是手里有兵有粮,难道就会有好结果?”池月将酒杯往她跟前一推,“岂不知成王败寇,胜者手里的命,又哪里会少?”
“总之,你我过自己的日子,少管别的烦心事,这也就是了。”
她动动手指,最终还是摸上沈荔的头发:“真要管,哪里管得过来?”
她们这头喝着酒,觅州府衙,太子几人也正在用饭。
只是衙门里坐着,总不像个样子。
他身份毕竟不同,只能跟乔裴对坐,两人只是干巴巴吃着,似乎连味道都品不出来。
“许是忙了太久公务。”李执沉吟片刻,道,“不若我们回驿站去,和楼世子一起用?”
楼满凤今日也是难得在驿站里,李执想,也许他那头的事已经忙完,想必有楼满凤在,桌上气氛也能轻快一些。
乔裴无可无不可,点头答允,两人便又回了驿站。到了楼满凤院门口,一问,却听说他人在沈荔处。
乔裴脊背一绷,人不自觉更挺拔了些。
李执虽没有他那样过激的反应,却也想起前几日他和沈荔的暗语,希望她能少和乔裴接触。
正是进退两难,沈荔身边的周雨从里头出来,说是门口小厮回禀后,沈掌柜请两位一道进去。
“......他这是怎么了?”
李执一进门,便挑起眉来:“吃多了酒,醉了?”
楼满凤趴在桌上,脸颊从胳膊间圆鼓鼓露出一小团,红润满面。
要不是眼睛半睁着,李执还以为他已经醉晕过去。
他心念一动:“怪不得沈掌柜请孤来用饭,原来是打着这样的注意。”
沈荔假装惶恐:“民女岂敢?只是打量着殿下心软,好说话而已。”
语罢,两人都笑起来。
乔裴落在太子身后半步,耳边听着笑声,唇角却冻住一般僵硬。
李执心软,好说话......
那他呢?
残忍,无情?
楼满凤虽然醉酒,但没过多久,似乎又清醒了过来。
他听着几人谈论觅州府衙的公事,沈荔偶尔说些话,仿佛很得了李执和乔裴认同。
她就是这样的人。无论什么,都做得很好。
所以要配得上她......至少,也该有一技之长,才能勉强挤入行列之中。
他刚一走神,便被李执趁机拖起,甩给侍卫,起身离座。
李执本也不饿,只是在府衙里用饭,心境始终不渝。只是在沈荔这儿坐一坐,就好了许多,便替她顺手解决楼满凤,还小院一个清净。
眼看要走了,楼满凤又耍起赖来。
他神思不属,仿佛纠结着什么一般,冲沈荔伸了伸手。可惜被侍卫箍着,挣脱不开,神情也沮丧下去。
再抿抿唇,言语间,依然勉强保留着同她的亲昵:“沈姐姐,我先走啦。等那头事情办完......”
他目光垂下来,见沈荔的笑容一如平常。
楼满凤看着看着,骤然有些鼻酸:“......那时,再来见你。”
这两人都走了,其余人自不会来打扰,这院子里眨眼便只剩沈荔和乔裴两人。
月色正好,满院桂花树也落了碎金,香气浮动间,仿佛能见金色香风,轻描淡写在半空舞动。
但气氛凝滞。
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乔裴暗自回思。
似乎,从这之前,就已经有些端倪了。
沈掌柜不喜他。
乔裴想。
今日也没有同他说笑,没有朝他这里多看一眼。
也许是那日太子的话起了效果,也许是更早,她就已经察觉自己人品不堪。
总之,她不喜他。
这种时候,他当然是不愿引人注目,尤其沈荔注目。
但事与愿违。
手指蓦地一紧。
乔裴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腕间玉珠磕碰,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糟糕......
沈荔听见那声响,果然扭脸看过来。
目光定定,仿佛素日在沈记,忙得累了,便看上一会儿乔裴。
那样漂亮动人的一张脸,光是看看,都能消疲解乏似的。
他倒是没什么波澜,一如既往,平和安定,像一枚上好的玉石,温温润润,伫立天地之间。
即便谋算着什么,也总叫人觉得光明正大,被算计许多,也不该怪他。
乔裴被她看得久了,似有不解,偏头过来:“沈掌柜有话要说?”
沈荔嘴角一提,微笑起来。
有的东西,不是死死握在手里,就一定能完好无损的。
她很清楚这个道。
所以,不如讲话说尽、说明。
因此她问:“你早知道我不是她,对不对?”
第79章 坦白
“我想以乔大人的聪慧, 早已经有所察觉。”
沈荔垂眸,手指在桌边轻点:“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说穿?”
乔裴不做声。
心中却一片疾风骤雨。
与其说察觉, 不如说,是沈荔——面前的沈荔,印证了他对这世界的猜想。
上京、开店、定亲、江南、漠北......
乔裴已经活过三次。
每一次沈荔存档重来,他都保留着上一次的记忆, 重新作为【宰相乔裴】,等待着她的到来。
倒不能说是一模一样, 毕竟每次做出不同的选择,发展的路径便会不同。
但总归,大同小异。
对于乔裴这样聪慧的人,一旦有了记忆,很快便能推出这世界的关窍。完全相同的开局、固定不变的问题,以及一定程度的奖励......
可怜他并没有游戏这个概念, 只觉得这些设置, 似乎无限贴近一场——一场考试。
考验的是谁, 做题的是谁, 尚且没有定论,但他已然有些猜想。
而若能在这次考试中交出一份不错的答卷,又能够获得什么样的奖赏呢?
乔裴能想到的最佳,莫过于从这样的循环往复中脱离。
也许在旁人听来,无限轮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无限的生命、无限的时间, 连年龄都限定在二十来岁, 不及而立之年。
他在这样的世界里, 手握权势、地位尊崇,似乎也还是个被选中的重要部分, 等待着做题人的研究与关照。
但,为什么要等待旁人的审判?
最让他难熬的,不是过程,而是未知的结果。
三次重复,几经排查,很容易就能发现连接他、北安侯世子楼满凤、云开军统帅周钊、当朝太子李执的那个人,是京城沈记的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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