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反驳,恐怕,也是那样想?
又或者其实不是,她并不觉得自己冷淡傲慢......日日都去沈记,事事皆依着她,也算冷淡么?
或许确实有做得不尽善尽美之处,无怪乎她不满意,但他,但他......
但他从未学过,如何与人亲近、如何让人满意,难道,不该被原谅一次吗?
手中不自觉捏紧了翠玉珠。
玉色上佳,上等的翡翠,是深邃又清透的碧色,衬得乔裴指节细白,近乎透明。
......罢了。
她如何想,又哪里有多重要?
只要能达成最终的目的,她如何看他......
都无所谓。
第77章 好梦一场
近日, 觅州府衙上下皆是一片宁静下的躁动。
在其中做事的多少都算是人精,也能看出虽然坐首位的是太子,真正做主的却是玉宰相乔大人。
虽然不知这两尊大佛为何突然驾临觅州, 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像他们这样的小吏,只求安分度日,不求荣华富贵,自然不会多嘴。
只是......
“照墨大人, 咱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啊!”一文书小官将照墨堵在门口,倒起苦水来, “这两位尊者气势逼人,往那一坐,咱们都不敢多言了!”
“长久下来,看一本折子的时间,却只够看半本,怎么得了呢?”
他不敢直呼太子、宰相, 只敢口称尊者, 但话语里的意思已经明了。
这二位在上头斗法, 底下的小官就算问心无愧, 又怎能安心?
照墨一时无言。
要说自己大人为何跟太子殿下不和,他心里也多少有数。
里头两成是政见的确不合,三成是陛下龙心所愿,剩下五成......
他想到这儿,不免缩了缩脖子。
那些事, 可不是他能腹诽的。
“这些日子府衙人手缺失, 的确辛苦。但百姓生计的事, 总还要诸位大人操心。”照墨熟门熟路地安抚着,“再等些日子, 今年的年礼就要下来了。”
大庆的年礼从秋天开始派发,否则大大小小这么多官员,真从年节时分开始发,恐怕要发到第二年夏天去了。
年礼是薪水俸禄的一部分,几乎占了底层官员收入的一半。
故而一提及此事,众人喜笑颜开,也忘了刚才的争执。
照墨这才松了口气。
按大人的吩咐,眼下是关键时刻,觅州府衙受万众瞩目,万万不能有松动。
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关键时刻,但大人的吩咐,上刀山下火海,也必须完成。
如此这般想着,照墨不错眼地守在府衙里,倒也一时相安无事。
与此同时,乔裴也没有闲着。
他这些时日的懒怠表现外露,连最不擅长察言观色的皇帝也从中汲出一两分滋味来。不过乔裴实在好用,年岁正好,留给太子也算合宜,便多有赏赐安抚。
顺便,把该他的公务,又扔了回去。
这回乔裴没再推脱,如往常一样接了下来。
他手指拂过短短一截字,只是扫一眼,便霎时记忆下来。
纸条在烛火上一燎,化为灰烬。
皇帝南下原本就自有打算,太子是外头一道引人注意的幌子,他又何尝不是?
先皇共有八子,到了晚年,夺嫡风云晦暗,只剩两子。一位是当今陛下,另一位封在南边,是为奕亲王。
两人同父异母,非同胞所出,彼此关系不咸不淡,原也不算什么。
但有土有人,还是富庶之地,长年累月经营,如此的亲王......
皇帝怎么能睡得安稳呢?
早年没有太子时,几乎是夜夜不成眠,唯恐哪日便有臣子为国体议,要求他封个皇太弟。
这些,李执不知,乔裴却很清楚。
——因这奕亲王逐年累计的野心,几乎是他一手推动,盘根错节拉拔起来的。
想到这里,乔裴思绪不由得一顿。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阴晦暗断,这些东西是他做惯了的。
往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觅州府乃奕亲王治下最繁华之地,按本朝惯例,税赋先让奕亲王刮个五成,才能往京城送。
这样下金蛋的母鸡落在奕亲王手里,即便他没有死罪,也该有死罪了。
可惜帝王做事,不能如此随心所欲,凡事讲究师出有名。乔裴揣度他心思,几乎不用多想,便知道若是能坐实奕亲王的罪名,才叫能臣。
这便是他的办法。
本也没什么。
只是心中烦闷,就连回了驿馆也没能消解半分。
他面上神情倒是维持得好,八风不动走进去,便被皇帝身边太监叫住,说是圣上有请。
“乔爱卿,坐吧。”
皇帝似乎有些兴致,竟跟他问了两句吃穿用度,这才道:“觅州的事,你做得不错。”
乔裴坦然受了:“陛下过誉。”
“然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一步之前,都不叫完。”
皇帝半闭着眼,微微仰靠在特制的龙椅上,慢慢道:“乔爱卿,你一向懂得这个道。”
乔裴心里一紧。
皇帝信他,却也知他了解太多私密,因此在他面前从来宽和厚爱居多,从未有过这样敲打的语气。
是前些日子的怠惰?还是他一举一动中似有若无的去意......
他眉一敛:“臣,谨遵上命。”
无非是做得更绝些,于他,再简单不过。
再,轻松不过。
*
月色皎白,盈盈如水。
乔裴行在其中,一袭衣袍赛雪的白,边角用银线绣了暗纹,走动起来,更是波光粼粼。
只可惜袍角零星几点血迹,因为时间长了,不像红梅,倒像几团污渍落在上头。
监斩这样的事,要想自己一星半点不脏手,是绝无可能的。
乔裴轻轻吸气,一旁照墨就极有眼色地开口:“大人,就快到了,这身衣裳立刻就能换下。”
他摆摆手:“......走吧。”
这会儿倒也不说无妨了。
沿着月色行车,并不算太难为,但怎么也比不上白日。
照墨驾车驾得很慢,也很稳,乔裴却不知为何,修身养性的功夫比平日差了不少,总是起起伏伏。
再走两步,就是驿站的后院。按要去乔裴的住所,从前面直进是最快最便利的。只是现在夜深,从前院进难免一路戒严,扰了皇帝父子歇息,乔裴做不出这等蠢事。
照墨便绕道从左侧花园小门进。
驿站是四方的格局。皇帝带着太子住在最靠里的内院,外头侍卫层层叠叠。
从正门向里看,左后是花园,因此左侧的厢房比右侧小些,拨给沈荔这没什么随从的人住,绰绰有余。
这也意味着......
“乔大人?”
乔裴抬眉,心道天意如此。
大半夜没睡觉的沈荔,乍然出现在他面前。
沈荔做了一辈子夜猫子,来大庆适应了很久,才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但到江南认了师傅,被带坏却很容易。
池月独身居住,又随性惯了,日夜颠倒是常有的事。沈荔跟她几乎一拍即合,很快混到一起去,不到日晒三竿绝不起床的。
今晚也是同样,因为试菜太晚,怕就那么睡了不消化,两人先是假模假式地比武,又斗棋,最后沈荔给她唱了几首流行曲,调子把池月吓得不轻,这才被赶了回来。
不巧,正撞上乔裴。
她鼻尖一动:“乔大人受伤了?”
似乎闻到些血腥气......
乔裴微微后退一步,眉目顺和地垂下:“小伤,沈掌柜不必挂怀。”
照墨就站在旁边听他胡扯。
那是小伤?压根就没伤吧!
分明是为了让奕亲王慌不择路,自家大人草蛇灰线,从亲王长随一外室之子着手,意欲以小动大。
这种人家的少年,稍有差池,便是个张狂恶少,只要有心,什么样的罪名找不出来?
且是外室子,而非正室,平日消息往来本也不多。那长随得知消息再赶来,已是人头落地,再没有可纠缠的,只能回去哭丧一般,报给奕亲王听了。
若不是自家大人监斩时站得太近,恐怕一丝血迹都不会有。
沈荔点点头,乔裴以为已经蒙混过去,却又听见她问:“乔大人缘何受伤?”
“......一些无谓匪徒,偶然碰上。”
“寻常匪徒也能叫乔大人受伤?”沈荔挑眉,“毕竟,你身手那般好。”
她忽然称‘你’,语气间亲密尽显,乔裴目光骤乱,几乎语无伦次:“只是小贼......事出突然,我与照墨并未防备,总之......”
照墨:?
照墨安然站在一边,甚至更往后退了半步。
苍天有眼,可别让这两位想起他来。
沈荔微蹙着眉,她不大知道乔裴一向在忙什么——政务这些,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文言文,即便给她看了,她也不一定会懂。
但受伤,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乔裴还在那儿编呢:“......实则我也不常见血,偶然一次,心绪不宁.....”
他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沈荔表情:“也许,夜不能寐,并非不可能。”
......还‘夜不能寐’呢!
沈荔自己都没察觉,她轻轻剜了乔裴一眼,这才回身到自己房里,须臾便拎了一只酒坛子出来。
乔裴信口开河,她实在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一则他自己身手不俗,沈荔见识过;二则江南篇章里,自是他运筹帷幄的高光时刻。
若是周钊、楼满凤这样的人物受了伤,似乎也能算其勇气的勋章;但李执、乔裴这样的角色,既然是智斗,自然不会安排他们随便受伤的。
乔裴余光注意着她手中那坛酒,心思百转。
这酒......不知是工坊所出,还是她亲手酿制?
若是亲手酿制,专程拿出来,又是什么意思?是礼物?要赠予他?
又或者,只是拿出来,要送到别的地方去?
说起礼物,那只簪子还在他那里存着,似乎也不是个办法,该重新找个机会送出......
不过,方才她细细问我受伤的事,莫非是觉得不体面,又或看出我的谎言,要与我割袍断义......送酒断义么......
胡思乱想,其实也只是一瞬间。
再一错眼,沈荔已经走上前来,将酒坛塞进他手里。
“既然睡不好,就喝些酒吧。”她话音里有些微妙,仿佛的确不太信任他刚才‘夜不能寐’的话,“熏走血腥气,总能送你一场好梦。”
送他一场好梦......
乔裴接过,低声应了:“好。”
若不是梦,岂不更好?
第78章 谋逆
从那日与乔裴偶遇后, 江南似乎一下紧张了起来。
不说旁的,光是原先销量无甚波动的新造酒,一时都有些卖不出去了。
她虽然不能算是什么洞察人心的政治谋略家, 但只消看看每日采购米粮的用价,便知道这里不大太平。
朱夫人更不用说,连连来信,却不敢上门。驿站里毕竟有皇帝坐镇, 就算她一开始不知,但看太子在觅州府上下忙活, 也能猜出一二。
太子这样的身份,竟也露在外面,想来江南还有更大
如此,连叫沈荔出来一叙都不大可能。
这日,沈荔晨起洗漱,红袖在一旁陪着。
原先她是奉了主家的命, 来伺候这位沈掌柜的, 却不料人家压根用不上自己。
虽说是京城来的富商, 但平素铺床箱、收拾衣物、漱口洁面, 都亲身上阵。
这在红袖看来,是很奇怪的。
要知道,即便是朱夫人,身边也是八个丫鬟随身伺候,不贴身的更不知凡几。如非必要, 恐怕连脚都不会沾地。
这位沈掌柜——正如大小姐朱鹮所说——确实不一般。
不一般的沈荔洗完脸, 托着腮看了片刻晨光, 忽然道:“红袖,叫周雨他们过来, 就守在院前吧。”
红袖一愣,随即应了:“是。”
心里却很疑惑,这是为何?
周雨几个自从来了江南,便没有什么差事在身上。
平时总是分出三人随沈荔活动,另两人便在外头探听各种消息,偶尔也出借给太子、楼世子用一用。
但无论如何,沈掌柜从未管束过他们什么。
因此几人领命过来时,也有些困惑。
“就在院前守着,要吃喝的,我这院子里有间厨房。”沈荔说,“这几日,都不要往外走动了。”
“究竟是为何......”
也有人想追问,但很快被周雨压了下去。
这位军衔最高的副统领面色严肃,不复平日说笑之态:“我等明白,必不为沈掌柜添烦。”
沈荔点头,也懒得解释。
她没有证据,全凭猜测,最多加一点剧情预知的金手指。
《云水录》的剧情结构,大致就是总——分——总——分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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