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道风,将马车帘子吹开。
乔裴向外看去,只见一临街院子里,正门大开,门口守着两个眼熟卫士。
沈荔身影就在其中影影绰绰,仿佛说笑着什么。
“停车。”他忽然说。
马儿长吁,宽大豪华的马车稳稳停下。
“大人,大人?”
照墨在他身侧小声道:“大人注意脚下。”
乔裴嗯了一声。
照墨却忍不住偷偷打量自家大人。
怪事。
刚刚出门时,脸色还同奔丧一样,怎么忽然一下子......
就春风徐来,春暖花开了?
第75章 工坊
觅州府, 南圩街,一家不大不小的作坊里,沈荔正在其中旁观工人酿酒。
这家作坊——又或称之为工场, 是朱夫人老早搜罗来的。原本的主人也是做酒的,用料良心,周期太长,反而被挤兑得无处存活。
因此将酒场脱手, 卖给朱曼婷,自己拿了钱回江北老家。
正好, 拿来给沈荔做试验场。
当然是需要试验的。尽管方子经过调整,材料不再难以取得,不是动辄便要“去年冬天第一场雪后的梅花”,只是些随处可得的普通食材。
但工匠的手艺和工场的条件,也是沈荔此前和朱夫人多番拉扯的,却必须要再三检验。
总不能大量的原料买来了、销售的渠道找好了, 却最后出不了货吧?
这样一来, 反而要陷进楼满凤的处境去了。
说起来, 楼满凤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天她虽然回去就反复劝说, 小世子当面也答应得好好的,却不知道最后......
正想着,身边忽然有人叫她:“沈掌柜。”
声音低柔婉转,如暗夜箫音。
是乔裴。
沈荔回头,果然是他:“乔大人怎么在此?”
她没记错的话, 江南篇是他和太子二人的高光。
古代权谋、朝中争斗, 不是远在漠北的周钊和尚一团孩气的楼满凤能触及的。
唯独这二人, 一个高才卓识,一个智略贤明, 在江南篇章里大放异彩。
无论水患还是匪徒,是民忧还是官斗,都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智慧与勇气。
以至于江南篇后,几个角色的人气都拉开一截。
沈荔倒从没想插一脚,虽然剧情至今已经有了不少的改变,她也从未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在这群古代顶尖聪明人面前耍心眼。
只管忙自己的生意,等挣够了钱功成身退而已。
但无论如何,这乔大人怎么到了江南,还是整日无所事事的样子?
“偶然经过。”乔裴回答,“见沈掌柜在,不免要问一问。”
沈荔便给他介绍一通,这工场地方不算大,其实也就是一间四合院。只是修建时把前头的院子打通,后面的院子又全修上房屋。
原料在前院处,工人在后头作业。
沈荔领着乔裴主从二人一路穿过中线,来到最后的工艺区。
“这是前些日子出的成品,乔大人试试?”
乔裴品一小口,颔首:“裴虽不胜酒力,亦能体味其中妙趣。”
品酒是一件很玄妙的事,能喝出好处来的自不必说;那些喝不惯的,恐怕此生都难以习惯酒精辛辣冲鼻的气味。
但沈荔的新酒,又有所不同。
没有沿用山楂,而是换了更甜些的石榴。口感依然是清新爽利,但酸味减淡,甘甜的果香更加明快许多。
余韵久久不消,似乎比最开始的版本,还要更加馥郁浓醇。
“沈掌柜的东西,自然都是上佳的珍馐。”他说。
沈荔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径直回身往前走:“乔大人高洁无二,怎么也说些谄媚之语?”
乔裴跟在她身后,因着身高腿长,不紧不慢,倒也正好。
“沈掌柜说笑,高洁之人,也有诚心之语。”
“哦?乔大人对我心诚?”
“......自然。”
霎时间,又没人说话了。
酒场里的都是聪明人,再不聪明,也是本分人。既然沈荔是东家,东家的事又怎么能随便插嘴?
这时候都垂头沉默着。
照墨更不用说了,这几个月里,几乎养成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君子礼仪,眼看就要得道成仙了。
众人各有各的沉默,唯独乔裴,心里不安。方才被她一问,下意识答了,却又总觉得不大对。
沈荔,原本就是这样咄咄逼人的性格吗?
她当然称得上刚直二字,但为人处世,处处妥帖,也很注重给人留面子。
只要同她认识,便少有不中意她的......
于乔裴,这也许不算什么好事,但也不可否认。
——所以,愈发显得刚才的举动怪异了。
有的事就是这样,想,是不能细想的。
越想,越难往好处想。
乔裴却控制不住,不由得放任思绪蔓延,渐渐的,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总不会,她已经察觉......
否则又怎会疑他的诚心?
正当此时,前面的人影一拐,进了左手边一间厢房。
乔裴下意识要跟进去,一抬头,见不少生面孔大胡子端坐其中,很有分寸地停了脚步。
沈荔方才想起还有个人跟在自己身后似的,回身对他说:“一旁耳房里有冰,去那儿坐着歇息一会儿吧。”
乔裴点头:“你这里有没有冰?”
“有,你不用担心。”
三伏天,又是江南水乡,没冰的日子难捱。
听她这样说了,乔裴才往耳房去。
还侧过脸吩咐照墨:“你去街上看看,有没有酸梅汤卖,加了冰的最好。”
又怕他不知变通,补充:“只要是冰的,不拘什么,都买一些回来。”
照墨先是应了,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大人,那府衙那边......大人?”
乔裴不搭,他也只能苦着脸出门去了。
*
闲来无事逗逗乔裴,最多算是沈荔繁忙工作日程中的调剂。厢房里坐的,才是她要解决的重要问题。
说句实话,直到现在,整个酿酒生意里,朱夫人都没有让她操太多的心。
譬如脚下这间工场,是朱夫人老早就瞄好了的,守信用的好工场。
她的眼光老辣,沈荔信得过,而试验后的结果也让她满意。虽然也有不少损耗,但对古代手工酿酒来说已经相当不错。
只看朱夫人整日红光满面,就知道其中利润必不会少。
而凌云阁试卖的效果也很好,这意味着之后大量上货也能吃得下。
朱夫人原想做成一家独大,这是她的经验之谈。越是垄断,挣得越多,但沈荔提出了另一条路子。
“诸位,劳大家久等了。”
门里头大多是中年男人,衣衫华贵的有,其貌不扬的也有。彼此之间,虽也挂着笑脸,但总是提防试探,言谈之间,小心探问着对方是做什么生计的。
有的祖籍比江南更南,有的比京城更北。但无论是哪里人,因着谈吐间不自觉流露的神情见识,不免都能猜出对面这人和自己一样,都是跑商的。
既然如此,招徕一屋子行商,沈朱两家的意思便明显得很了——这次他们受邀过来,恐怕是要被挑一挑、选一选的了!
这念头一出,好不容易炒热的屋子里又冷淡下去。
然轻轻一声响,正面的门被人推开,露出一张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脸。
“沈掌柜!沈掌柜好啊!”
“沈掌柜金安!金安!”
“咱们这坐着喝茶吹风,哪里算久等?”
沈荔一推门进来,这厢房里凝滞的气氛便被打破,众人的笑容都真诚许多。红袖跟在她身后,不经意间,露出江南朱家特有的腰牌来。
如此众人便知,沈荔今日是能代表朱夫人和她自己一道做决定,不至于两方扯皮,说话不算话。
先一盏茶,沈荔简单讲了如今酿酒的数目:“——我们所在的这间工坊,已经做出一批货来,供应凌云阁,小坛子一斤装,每两月便能出五百坛。”
这工坊大小,众人皆是目睹。二三十个人,竟能有五百斤的产出么......
“沈掌柜是想,让我们彼此凑一凑,看能不能给您跟朱夫人这头,供上原料?”
“是也是也,酿酒耗材一贯多,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开口!”
显然,众人大多以为沈荔说这话,是为了要他们提供一条原料的商道。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不是原料,而是酒。”沈荔说,“不知诸位是否有意,替我们卖些好酒,去往大江南北呢?”
这下,一众行商才真是瞠目结舌了。
实际他们自己如今的货单里,以米粮、盐糖、布匹之流为大头,显然是卖些人们不得不买的货。
如此,其质量是否上佳、品味是否高雅、出处是否人尽皆知,并不在商人们考量的范围内。
这实在是很好解的,正如朱夫人一心要将这款酒全数捏在手里,如今的商人,要么如面前这些行商,自己不生产,只做些代批发的活;要么就要自己生产,销售的路子再想办法。
像是沈荔此前的口脂工坊,已经不能算典型的后者,因为魏氏已经充分参与到了生产的过程中来。
这样一来,倒更像是那些顶级奢物,或老字号秘方的样式。
这便是另一种行商的办法,仿的是皇商模子,根基是有绝对竞争力的商品。譬如格外精美的绣品、格外上好的盐糖,又或者传家的酱料方子等等。
这一类货品,其特点就是生产和销售的都是同一个主体。
越是上好的配方,越是具有竞争力的商品,就越能快速地积累前期资本——又或者说,能证明其背后有相当大的势力。
这样的人,自然会把所有销路都掌握在手里。
如此,才能将自家的利益最大化。
也是因此,众人都不敢相信沈荔的话。
“您这话......”总算有个络腮胡子大汉,紧皱着眉,竭力组织起语言,“可是,要将这酒,托给我们来卖么?”
沈荔点头:“正是如此。”
众人小声哄闹一番,却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各方走商,镇定下来又道:“那这价格......”
价格,也是沈荔和朱夫人此前一直权衡的问题。
从原料到人工,再到周期,盘算成本,最后大约一坛是一两银子出头。
听上去不高,是因为沈荔和朱夫人再三试验、调试,将损耗率进一步降低,才能压到这个数。
制成的酒每坛不过五百毫升,便是一两银子一斤酒。
比起所谓‘金樽清酒斗十千’,中间还有足足九两银子的差额可以赚。*
这酒的好处,既然喝过,便没人看不出来。行商在外闯荡,喝酒是免不了的,怎么会品不出其中妙趣?
既然滋味更好、暖身之余,也不至于太容易喝醉误事,那么若要往更高的价格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譬如路边浊酒三五文就是一碗,总得来算,不过一钱银子一坛;那么凌云阁素日卖的酒,大多十两银子一坛,已经很是昂贵。
可见越好的酒,溢价越高,甚至可以成指数型上涨。
行商们便暗自揣摩,若是能轮到他们销卖,对这款新酒,心里头的价位,不免也给得很高。
若是从沈掌柜手里拿货,似乎能有个......有个十两银子一坛的进价,就已经很不错,是个很有赚头的价格了。
要知道,这东西眼下就只有江南有,若卖到外地远方去,便是几十上百银子一坛,也轻轻松松啊!
这时,只听沈荔手指在桌上一敲:“我等商议好的进价是......六两银子一坛。”
“六两?”
“怎会只要六两银子一坛?”
众人不可置信。
那络腮胡子因为先前开口的缘故,胆子大了许多,又问:“这样,恐怕损伤您的利益......”
他们倒不是一心为沈荔考虑,而是怕这事不能长久,或者沈荔另有所图。
沈荔摇头笑道:“只是你们卖时,需配着朱家其他货品一道卖。”
众人便懂了,这是有心宣扬自家声名,恐怕是要仿着魏氏商行......
毕竟,那头也是卖上好绵白糖起家的嘛!
这也是她与朱夫人各退一步的结果——朱夫人接受她经销的提案,为此得了建立朱氏商行的可能,又搭上其他货物;反过来想,觉得沈荔毕竟资本不足,在长远所得上吃了亏,不由得补了她几分利润。
如此,那五两纯利里头,分成三两沈、二两朱,也是情有可原。
不要看这只是一两银子,光是眼下这个作坊,两个月五百坛,尽可卖光,便是五百两的差值,更遑论朱夫人手里还有好几家工坊等着开工。
每两月五百坛的量,其实供应凌云阁都不算够,少说也得要个千把坛备着,才算有备无患。
再说,两人已经商议好,等沈荔回了京城,各自再开的工坊,依然按这个比例来算。
其中联络信任,则有凌云阁做担保,有魏家做中介,又有二人情谊做底子,自然没什么说的。
因此沈荔从中得利,虽不一定有朱家多,但也完完全全超出她预期的数额。
至于具体数字,还是要等朱夫人手里剩下的工坊全都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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