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荔一开始还没太解,听到最后,实在忍俊不禁。
原来朱夫人是担心,乔裴贵为宰相,又见她赚得盆满钵满,会忍不住将沈记夺过去?
说来,似乎曾经也有人这么提醒过她。
好像是蓉姐姐?
不论是谁,沈荔这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倒不是......”
不过,怎么没人猜乔裴居心叵测,并非图财,而是图色呢?
沈荔一怔,随即摇摇头。果然还是他表现得太不明显。
有心要钓特等鱼,放的饵却连二等都够不着。
乔裴的车夫自然是照墨,这位随侍见她到了,先向车里传话:“大人,沈掌柜到了。”
青色车帘被素手撩开,乔裴那张冷玉雕砌的漂亮面庞便露了出来。
他见沈荔久久不动,面露疑惑。
这人虽然心思颇多,但正如沈荔先前所想——似乎在引人注目这件事上,半点不通。
也罢,只好她费点心,教一教了。
如此想着,沈荔伸手过去。
乔裴以为她要顺着他撩起的地方抵住车帘,为了给沈荔让出位置,正要将手缩回去。
却不料,被人一把握住。
少女的手温热,掌心的茧、微凸的血管与指节,无一不是乔裴想象中的触感。
......就是,太突然了。
突然到,乔裴甚至忘记,他还能将手抽回去。
就这样让沈荔握着他的手,借力上了马车。
照墨不知道自家主人在后面发愣,见她上了车,立刻驾马启程。
哒哒两声,马车便动了起来。
车里不免有些震动,沈荔收回手去,扶住一旁嵌在车身上的雕花木柜。
手中一空,乔裴不自觉虚握了握。
“沈掌柜......”
沈荔回头:“嗯?”
温热触感犹在。
只是她仿佛并未......放在心上。
乔裴垂眸。
“无事。”
第73章 魏家
乔裴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 也是早早和沈荔约好的。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会轻举妄动,做出上门接人的事来。
而沈荔之所以请他来接, 则是因为今天和魏家有约,要上门一趟。
走过去自然也行,但如今风气,便是乘车更显得重视, 她就麻烦乔大人送一送了。
楼满凤的事,虽说他有心隐瞒, 但耐不住魏槐着急。
太子那头他是不敢说的,但听说自家外甥跟这位沈掌柜交好,甚至差点定下两姓之好,便动了心思,请沈荔上门一叙。
“......听上去,世子此事似乎有些麻烦。”
乔裴支起车厢中的小桌, 为茶壶添上滚水:“若说办法, 自然也不是没有, 端看世子愿不愿而已。”
“我又如何不知......不说世子之尊, 若他愿意将魏家公子身份露出一二,在江南便也能横着走了。”
沈荔揉揉额角。
“奈何,他就是不愿呢。”
乔裴听着听着,眼帘便垂了下去。
为何不愿?
楼满凤如今不过是被人骗了几单生意,对不上给对面的货, 这点麻烦在乔裴看来, 小得不能再小。
要么用魏家的钱摆平, 高价从别的地方收货,吃一笔亏;
要么用魏家的身份摆平, 让人不敢追着他要东西,把风险转嫁出去。
放眼江南,难道有哪家货商敢同魏氏商行对着干吗?
至于他的不愿......
也不是不能解。
乔裴不语。
目光垂落,看向对面那只茶盏。
车上所用的茶盏都是特制,以防倾洒,不是平时用的开口茶盏,而是小口的茶杯。
这车以往只有他一人坐,定制单子自然也是一壶一杯即可。
多出来的这只杯子,还是去年夏天,叫人加急做出来的。
沈荔未曾察觉他的目光,放下茶杯,继续道:“供货的跑了,催着交单的那头也不是什么恶形恶状之徒。都是本分做生意的人,阿凤愁眉苦脸好几天,也难怪别人察觉。”
阿凤......
“沈掌柜与楼世子,似乎很亲近。”乔裴轻声问。
“朋友情谊,忧他所忧,难道不该?”
“沈掌柜高义。”他不说话了。
短短几句话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称谓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但事无巨细,周到关怀的姿态......
就算这对她来说,也许不是什么费神的大事,但也总让人看着不甚愉快。
抿一口茶,乔裴轻轻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倒不奇怪沈荔会知道楼满凤经商失败的事。
楼世子性情直率单纯,脸上是藏不住事的,只要有心,人人都能看出些端倪。
但,那也要有心在先,不是吗?
在他的沉默里,马车很快到了魏氏府上。
楼满凤不在,他舅舅魏槐将两人迎了进门。
“倒不知乔大人今日也一道前来,有失远迎,实在失礼、失礼啊!”魏槐拱手。
但等乔裴先一步进屋里,院中只有他和沈荔两人时,又压低了声音提醒:“沈掌柜莫怪我小人之心,实在是我等市井小民,不与官斗才是智行啊!”
他对楼满凤万般宠爱,对沈荔也爱屋及乌:“若说沈掌柜是寻常女子,那么这乔大人常伴左右,无非是看年岁相仿、性情契合,有男女之意。”
“但你毕竟不同......”
沈荔听着听着,一下子恍然了。
难怪、难怪......
原来不是乔裴黏她黏得拙劣,而是她太锋芒毕露了?
是沈记的存在感太强,她的形象与其说是一个年龄正好、亟待婚嫁的适龄少女,不如说是话语权十足的一方富商大贾。
以至于外人眼里,第一时间想到的竟都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生怕乔裴觊觎沈记、有心要从她手里抢走这只生钱貔貅了。
“当然了,要是不好推拒,找我妹妹也是一样。”魏槐促狭一笑,“她可是很欣赏你的。”
魏桃作为北安侯夫人,帮沈荔挡一挡宰相威逼,也不是做不到。
然而这里的欣赏究竟作长辈欣赏晚辈、同行欣赏同行、亦或主母欣赏佳妇,就见仁见智了。
沈荔抿唇一笑,不接话,反而问:“这些都是小宗,倒是阿凤的事,您再同我细说说......”
说话间,两人一路穿过魏家同样大而繁复的庭院,来到乔裴等候已久的正厅。
一推门,便见这位高权重、威权在外的宰相大人,正对着小茶炉目不转睛。
他自从被沈荔说过以后,又恢复了以往轻淡素白的打扮,不再整天折腾那些红衣。
又听了照墨的谗言(这些前面都要补上),着意要表露自己和他人不同的‘竞争优势’,于是越发贞静有度,举手投足间,恨不得把优雅大方四个字明晃晃写在衣袖上。
只是这样一来,他守着茶炉的端方模样,看着倒有几分大妇风范了......
魏槐险些以为自己眼睛坏了,偷偷揉了两下。
沈荔却深以为然。
勿怪魏槐,她不也常把乔裴比作大家闺秀,偷偷叫他乔大小姐么?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乔裴的问题。
她和魏槐刚走过去坐下,乔裴便递上一碗茶:“温度正好,沈掌柜试试。”
沈荔早就习惯,连带着后面红袖周雨两个也都习以为常。
唯独魏槐,被吓一大跳。
这乔裴乔相之名,他也有所耳闻,又因为有北安侯那样一个姻亲,知道得更深入些。
虽然素有‘玉宰相’的美名,但‘活阎罗’又岂是好惹?
光是替当今斩贪除恶、肃清朝堂,做变法之先驱,便绝不是寻常心性。
更别说在北方边线蕲州、烟州几地的大动作。
若说北线安然无恙全靠他,似乎有失偏颇;但说他一人之肩力保北境后勤无虞,似乎也不能算错。
远坐朝中,运筹帷幄千里之外,听上去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但其中对局势的判断,对细节的把握,对人心的控制,一丝一毫绝不能出差错的压力......
即便对此人人品不大信任,魏槐也不得不说,这是位顶尖能臣。
而能臣的人品不可信赖,这不是从古至今应有之义吗?
这样一个人,居然亲手替沈掌柜煮茶......
只是他知分寸,没有当面言说,只继续和沈荔说着楼满凤的事:“......凤儿性子倔强,这事说到底解决起来不难。但他既然不想用魏家、楼家的威势迫人,我这做长辈的,也不好伤了他的心。”
刚说到这,乔裴手腕一动,将沈荔手中的茶水满上。
“温度正好。”他言简意赅,“用些吧。”
沈荔便抬手用了。
“......若照沈掌柜所言,替他周全善后、找新的货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凤儿不愿。”
魏槐说:“绸缎瓷器,这些东西江南处处都有;但凤儿好强......”
不知是不是故意,一只装了凌云阁红豆酥的瓷盘从照墨手里递到乔裴手里,又被他轻轻搁在沈荔面前。
虽然只是轻轻一声,但也不免断了魏槐的话。
一而再再而三,魏槐又不是什么委婉妥帖的性格,当即问:“乔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沈荔吃着红豆酥,笑眯眯的,不说话。
“惯子如杀子。”乔裴慢条斯道,“魏家对世子,溺爱太过。”
魏槐一笑:“魏家一不违法乱纪、二不仗势欺人,只是纵了纵家中小辈的性子,何至于杀子?”
大不了,魏家高价买一批绸缎送去,填了那头紧赶慢赶追着要的单子,不就结了?
乔裴本来懒得多费这些口舌,他一向是最不喜欢多说话的人,尤其对着说不通的人。
不过今天既然坐在这里,要么他说,要么沈荔说。
如果他不讲,那就只能让沈荔亲身上阵,为楼满凤悉心毕力、万般周全。
他抿唇,淡淡道:“惯子何须千金?只需哄坏他的性情。”
他这话有些不留情面,魏槐脸色顿沉,旋即又意识到这位是乔相,努力缓和下来。
沈荔夹在中间,看得明明白白,不由得心中叹气。
乔裴的说法,其实也有些道。她和魏槐商量再多,楼满凤这件事要解决,最根本的问题依然在他自己。
他视动用魏楼两家身份、财富为耻,说明他有骨气,也说明他心性上自矜自傲。
......却毕竟过犹不及。
这一次不能将他心结顺,下一次他依然对自己的身份不满。
长此以往,又有两家兜底,他只会更加跟自己拧着来,万一发展成自我厌弃,性情怎么能好?
这话、这话确实有,但魏槐又岂能轻易认下?
再者,他也实在找不到别的法子教养这个侄儿,没看连这一次的事,都哄不住吗?
两人对峙半晌,互看不顺眼,沈荔只得放下茶杯:“只要能说通他,这事便好解决了。”
魏槐苦笑:“这岂是易事......”
沈荔摇头:“虽然执拗,但他不是不明之人,总能说通的。”
魏槐只觉得满心动容。自家虽说势大,妹妹又嫁了北安侯,但沈荔又哪是惧怕、垂涎这些东西的人?
今天能如此费心,也不过是顾全和楼满凤的情谊而已。
“若是沈掌柜有所托,槐必不推辞。”他正色道。
沈荔微笑,没说什么。
楼满凤性子单纯,但偏偏有股倔劲。
原先沈荔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桩事一出来,倒让她有些明悟了。
原来的世界里,沈荔头上有一个哥哥,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该说是福窝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顺风顺水一路,按着寻常轨迹,就该名校毕业、海外归来、家族镀金——
没本事的,找个体面的营生混日子;有本事的,就可以顺风而上,大展宏图了。
偏偏她一样都不选,虽然有些本事,却做了所谓不体面的工作。
为此,宁可放弃沈家所有助力、放弃自己体面的管学学位,从头开始学起。
如此叛逆执拗,没少被沈女士隔空教育。
再回头来看楼满凤,沈荔只觉得,仿佛看到更年少时的自己。
未来的路如何,看不清。
但要不要走?
是一定要的。
只是这只漂亮的小凤凰,就不必像她一样,一个劲儿往南墙撞了。
*
同魏槐商议好,沈荔便和乔裴一道告辞,一路回了驿站。
她今天又是和魏夫人见面、又是上魏家去议事,着实累得不轻,打了声招呼就回房休息了。
乔裴目送她进去,也往自己院子走去。
不像沈荔,身边有朱家给的红袖和周钊送来的几个兵士,乔裴身边随行的,一直只有照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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