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盖子一掀,浓郁的果香涌了出来。初初一闻,仿佛是山楂的香气,但再仔细探寻,又不止这一样果子。
即便还没有送入口中,这浓烈的香味,已经叫皇帝想起山楂的酸,口中便不自觉生津不绝。喝都没喝到,竟已经胃口大开。
贴身太监最擅长揣摩上意,一看就知道刚才说要分几个酒壶出来,恐怕做不得数。
正要装聋作哑地将这酒奉上,就听见底下楼世子没眼色地追问:“陛下!不是说要分到酒壶里一人赏一壶吗?”
李执当然了解自己父皇,忍着笑替他解围:“楼世子若是想喝,我把我的酒分给你。”
他说的是桌上这一壶御酒。
楼满凤不乐意:“这能一样吗?我要喝沈姐姐亲手酿的酒。”
“笑话!怎么,朕不给你,你还要亲手来夺吗?”皇帝一拍桌子。
楼满凤半点不害怕。他从小就见当今皇上跟他爹两个人互相拍桌子吵架,面红耳赤、拳打脚踢,那是常有的事。
楼知怯的亲卫都从一开始战战兢兢到后来面不改色,他是楼知怯亲子,更是毫不畏惧。
“陛下言而无信!”
“好啊!楼家小子,是朕太纵着你了!执儿——!”他叫太子,“狠狠揍他!”
李执忍笑忍得更加痛苦,抬手随便给了楼满凤肩头一拳。
后者立刻委屈起来,捂着伤口,隐隐作痛,抬头想向沈荔撒撒娇。
毕竟是她亲手酿的酒,只要沈掌柜开口,陛下怎么也得给她一个面子吧?不说一整壶,一杯总是有的吧?
但一抬头,却见沈荔微微垂着头,伸手去端小几上的茶碗。
她手腕从袖口露出一截,青蓝的血管微微跳动,脸上再无半分多余神情。
没表情的时候,半点不像平时笑脸迎客、名满京城的沈掌柜,而独有几分冷情。
楼满凤鲜少见她这样,正细细端详欣赏,却瞥见一旁几边的乔裴。
脸色一黑,顿时不乐起立。
这家伙喝茶就喝茶,为何姿势角度,都跟旁边沈掌柜一模一样?
两人如出一辙地抬起手腕,茶盏送到嘴边。喝茶时,头脸纹丝不动,只是手腕轻轻一转,动作优雅至极,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默契......!
偏偏他二人还半点没意识到自己和旁边的人动作一致,让楼满凤连叫破都不方便,唯恐惊动他们,反而让他们知道身边还有个这样的人。
一来一去之下,自己生起闷气,一顿饭都没吃好。
倒是皇帝跟他斗完气,自己偷摸把那坛酒喝了,只觉得惊为天人。
这酒虽果味浓厚,一入口,酸得恰到好处。既给人深刻印象,却又不至于酸倒了牙,叫人难受。
往日常说烈酒烈酒,喝下去如火烧火燎,刀剌喉咙一般,才觉得是血性男儿。
但这坛子新酒别出心裁,称不上多么浓烈,但一入口,仿佛有什么在嘴里噼里啪啦爆开,刺激又舒爽,味道半点不输,口感上融入果香,又更加圆润顺滑,的确是极品。
他不敢多喝,因为太子孝顺,始终盯着他身体,也只能趁宴席散去,一人在房里独酌。
一旁的贴身太监度他神色,笑着凑趣道:“陛下倒不如从京城发一道旨,赞赏这个沈掌柜酿酒技艺高超,配得上您之前发下去那道‘天下第一厨’的匾额呢。”
皇帝一听,便明了这太监的谏言是何意,笑着点了点他:“你这老货,唯独在这些事上显得精明。”
太监忙笑道:“奴都是揣着皇上的意思来的。皇上精明,奴自然也就精明。”
那句从京城发旨,确实说到了皇帝心坎上。他虽身在江南,但此次微服出巡是瞒着众人来的,整个江南至今未有官员知道皇帝亲身在此,只以为是太子驾临。
这之前几个府衙有官员被办,也都是太子出面去做的。
皇帝秘而不发,暗藏此处,自然有他的打算。
只是京中太过安静,久未有皇帝音讯传来也不好。
为了让有些人相信他还坐镇皇城,倒不如像这太监说的,从京城发一道旨,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顺道抬一抬沈记的地位,让他们在江南做事更活动得开些。
如此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这样,传旨下去......”
*
“酒呢?酒呢?不是说沈记开始卖酒了吗?”
“唉呀,你听错了,那是说沈掌柜开始酿酒了——”
“那不是一样的吗?”
“沈记不卖酒吗?皇上金口玉言,说是天下第一酿,这才紧赶慢赶来的!咱们京城当真没有卖的吗?”
“沈记从来都不卖酒哇!你忘了,沈掌柜如今人在江南,即便酿了酒,也是在江南卖。咱们京城啊,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见得到一丝酒影子!”
“怎么这是?咱们京城人,现在活得还不如江南人了?”
门外熙熙攘攘,拥挤不堪,不少人手里捏着银票都送不出去,怀里藏着银子都花不出去。
至于沈记和凌云阁的包厢里,更是热闹一片。
江南有酒商,难道京城就没有吗?倒不如说京城酒商更多。
越靠北的地方,气候越寒冷。古代燃料都是稀罕物,即便家里不缺,但能喝口酒暖暖身子,岂不更好?
京城爱酒的人,比起江南是只多不少,酒商们自然也活跃至极。
更何况沈记早就名声在外,此时又听说沈掌柜酿了新酒,早已风靡江南,还得了当今盛赞,更是叫人心痒痒。
真想知道那江南士子、贵女们爱喝的酒、当今皇帝爱喝的酒,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哇?
只是无论他们问谁——沈记的老面孔芳姨、三娘,又或者常来的郑家小姐,甚至有人往大庆风物上投稿子,隔空遥问折月客——都没个音讯。
越是问不到、尝不到,就越是惦记。甚至有人都已经发起牢骚来了:“这沈掌柜分明是京城人,怎的去江南酿酒了。”
有的老客虎目圆睁:“咱们京城,那也该第一时间喝到沈记的酒嘛!”
芳姨也好,马三娘也好,又怎么好跟他们作色,柔声劝着,又叫赵二往外头跑腿买了两壶酒,这才作罢。
等到了打烊,总算又有了时间,和郑梦娇一道往沈蓉的口脂工坊去了。
“我看啊,掌柜的要是再不回来,我们这几人恐怕就被人包了饺子了!”芳姨半是担忧,半是欣喜道。
郑梦娇也赞同:“是啊,荔姐姐要是人不回来,托商队送两瓶酒回来,叫人解解馋也是好的呀。”
如今沈蓉掌管的口脂工坊虽说小有规模,每日也产出不低,但鲜少有人知道这工坊背后也是沈荔,因此来围堵的人不多。
听完几人等人甜蜜的抱怨,沈蓉失笑着拆开沈荔送来的信。
“......短时间恐怕还回不来。”她笑着说,“荔荔信中说,她只是初入酿酒一道的门槛,还没学到什么能用的,恐怕要在江南多待些时日。”
即便被追捧到极致,沈荔仍记得自己原先的目标。
——她想做的是便捷、能够走量的食品行业。尽快赚够钱,尽快走人。
能学到一手极佳的酿酒技术自然好,等以后回家去了也用得上。但眼下大受欢迎的起泡酒,却暂时还没办法量产。
没办法量产,就没办法源源不断稳定地供给她的回家进度条。
因此虽说她亲手酿制的一坛酒,已经能在江南乃至京城卖出几百两银子的高价,沈荔依然日日去池月的院子里报道。
埋头学习,潜心研制,仿佛半点成就都未曾取得,没有半点被追捧的傲气。
池月看在眼里,不褒不贬,只是任由她来,任由她去。这种日子过起来,便如流水一般的快。
就在沈荔刚对新的酒方子有了些眉目时,一日傍晚,两人在亭子里吃饭时,池月忽然放下筷子。
轻轻一声‘叮铃’碰撞。
她抬眼看向沈荔。
“你不是她。”池月注视着她的小徒弟,“对不对?”
第71章 傀儡
沈荔表情不变:“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池月冷哼一声:“还跟我装?虽然我也不能算你正正经经的师傅, 没教过你几天,但此前那个沈荔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虾仁, 又是一声笑:“......最起码,她是吃不得虾的。”
沈荔一噎。
她自从穿越过来,便一直在一个没人熟悉她的环境里,整个京城知道她名字的也不过就只有沈家人。
有那样一个大伯母在, 自然也不会费心关注她以前吃什么穿什么,又对什么过敏。
原本她还庆幸, 虽然脸变了个模样,但体质和体型跟她原本没什么出入。
却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按照池月的说法,小时候那个沈荔也不是完全对虾过敏、吃不得,只是吃不惯这个味道。
所以吃得很少,更别说像她那样吃得那么香了。
也难怪,她就说在京城的时候, 周钊也见她吃过虾, 那时他倒没什么反应?
池月见她沉默, 又说:“也不只是这一点。周家小子参军, 三天两头不着家,跟你也就是数面之缘,有个印象,自然不过分关注你吃得什么吃不得什么。”
“但你在我这里学厨,我却很知道......”
她说着, 忽然没了声音。
原来的小女孩父母早亡, 村里人虽同情怜悯, 有心接济,但时日如此, 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没让她饿死,已经是天大的善良。
因此性子平直善良,往内探又柔软和顺,不愿和他人交恶,天然的回避风险和小心谨慎,才该是沈荔应有的模样。
没道长到十来岁,送去京城才一年,就变了个性子。
更何况......
池月夹起一块沈荔炒的虾球。
“既然你是学厨的,便知道手里的菜,会泄露一个人的气质。”
沈荔点头。这也是自然的,她曾说厨艺厨艺,这也是一门艺术。只要是学艺术的,自然知道曲子里可以泄露学琴者的情绪、画中可以寄托作画者的哀思。
如此,一道菜里自然也能展现出厨师自己的特质。
若是旁人吃了,只觉得味道有变;但在池月这样浸淫厨艺一道多年的人眼里,她的变化是无所遁形的。
既然都说到这地步,沈荔也不再隐瞒。她点点头:“我是一年前来到这里的。”
池月:“也就是刚好去到京城?”
她脑子一转,也反应过来这对沈荔是多方便的一件事,忍不住微笑:“倒是便宜你了。”
“师傅不觉得这事情奇异?”
池月摇头:“且不说我和那丫头本就没什么交集——你可以觉得我冷酷无情,但你更有天赋。若让我选,我也会选你来做徒弟,而非她。”
池月含了一口酒在口中,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更何况她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眼前这个沈荔虽说来得更晚,但却比她原先那徒弟更像......
更像个活人。
嬉笑怒骂,一喜一嗔。因着她的鲜活,也让自己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有了微波。
这感觉很细微,很主观,即便说出来,也只让人觉得她疯了。
池月于是闭口不言。
“我还以为是师傅将我从小看到大的。”沈荔说。
池月摇头:“我也没太深刻的印象了,只知道那时江南水灾,家家户户都没余粮。”
“你父母不在,饿成皮包骨,讨食讨到我家门口来,我便喂养你一段时日。又给了你几本菜谱,叫你自学。实则现在回想起来,也并没有手把手教你什么。”
沈荔思索片刻,在心里将系统拽出来:“所以在我来之前,自然会有另一个我,在这里生活?”
她有些担心,是不是为了将她拽来这个世界,系统专程把原来的灵魂赶走了。
结果把系统气得不行,跟被污蔑了一般:【宿主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我们是不会做那样残忍的事的!在你到来之前,这里生活的只是一只傀儡和被我们植入的相处记忆而已!】
沈荔若有所思:“那这之前跟傀儡相处过的人,见到我都会感觉奇怪吗?”
系统下意识道:【不会的,带你回家系统已经全程修补过了绝大部分人的意识......】
沈荔意味深长:“修补过了啊......”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这、这是游戏里应该有的、正常的填补背景!】
它强做镇定:【作为人物背景,必然有自己的幼年存在。所以捏一个小时候的形象,用来完善故事线也是应该的。】
“既然如此,你大可以让我穿越到小时候啊。”沈荔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可以让我变成刚出生的那个婴儿,穿越到这个世界,如此一切都迎刃而解。”
“我会构造属于自己的背景,我将经历真实完整的一生,而不需要任何傀儡的参与,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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