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话来。
沈荔也懒得逼他,事实上她心里已经有一个细微的猜测。这猜测说到底,还是要感谢她师傅池月。
若说她之前即便有些怀疑,却也囿于【游戏角色】的想法,而未曾往深了考虑,那么池月今天一语道破她的身份,便像是打破了一堵墙一般,让沈荔清醒过来。
不过,她还需要一次验证的机会。
*
江南魏家。
魏家在江南盘踞经营多年,早已成为一条商业巨鳄。虽说魏家大姑奶奶远嫁京城,但有运河这条水道在,两边来往依然密切,魏桃对魏家的控制力也从未削弱过。
她从小便是家里最有威严的一个,同辈的兄弟姐妹都对她很是敬重服从。
魏家家训便是如此,能者为上,因此即便是资历最老的魏家大哥魏槐,也从未有过半句不愿。
相反,因常年见不到最爱重的妹妹,只得宠一宠她和北安侯的孩子,楼满凤。
“只是阿凤啊,实在不行,咱们便不做这一单子了。总归库里还有些银子,拿出来垫了......”
宠爱外甥的好舅舅魏槐追着楼满凤跑,他身强体健倒还无事,反而是楼满凤气喘吁吁起来。
话没说完,便被气呼呼地打断:“那怎么行?”
他狐狸眼圆瞪:“那不就坐实了这一单赔钱的意思?”
魏槐苦笑:“难道到这一步了,阿凤还觉得有挽回的地步吗?”
原来楼满凤这次下江南,也不只是为了和好兄弟李执一起,更不只是想要同沈荔一道,而是有心要在江南做些生意。
他原本想的也很好,毕竟有魏家保驾护航,做什么不是赚钱?
既如此,就要做最赚钱的行当。
楼满凤自认不说京城第一富贵公子,但也算是吃过玩过见过之人,自然知道什么东西赚钱。
既要贵重,又要少见,最好还得漂亮精致,无一处不美。
这些东西无论是有些用处,还是只能拿去当摆件,都足够让那群公子哥追捧。
只是他没料到,压根等不到他把东西运回京城,光是在交货这一环节上就已经被卡住了。
他原本提前付了定金那家工坊已经人去楼空,是个专骗定金的骗子。
这种人要说抓,实在不好抓,衙门来人细细勘察过了,这一屋子东西全是房东自备的。也就是说剩下的行李多半早就收拾好,如今已逃出去多日。
别看前两天还在江南,这会儿说不定都已经藏进山里,预备偷偷离开这地界了。
即便是为了他下定金的那百十辆银子,也不至于追到外头去。
更何况楼满凤......他实在也丢不起这个脸。
魏槐见他脸色不好,拍拍他的肩:“阿凤,世人各有所长,各司其职才是正道。像是管大寺抓犯人的,你让他去户部,他就不一定干得好,这个道你未必不明白,只是眼下钻了牛角尖。”
楼满凤垂头,不说话。
“何况有你娘、有你舅舅我在,自然能保我魏家百年不衰,长久兴旺。哪里需要你一个侯府世子,亲自出来跑生意呢?”
魏槐实在苦口婆心:“你娘替你操了那么多心,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就好。实在不必......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楼满凤沉默半晌,才扭过头去,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夜雨。
滴答,滴答。
冷冰冰的。
“舅舅,你不懂......”
魏槐看他:“不懂什么?”
楼满凤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要怎么说?
说那天见沈姐姐和李执、乔裴等人心照不宣,聊些他压根不懂的话题,心中是如何煎熬?
说即便已经希望渺茫,但他总还是想,让沈姐姐知道他楼满凤也是个可靠的人?
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雨丝如细针,一下一下,刺进少年心中。
第72章 来接你
若说楼满凤是愁眉不展, 那么沈荔这几日在江南住着,便是春风得意。
夜市摊子上打出了名声,让人知道沈记好酒与朱家酒行, 这是其一;在池月跟前卸了担子,这是其二。
【我还以为宿主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不会因为在游戏世界中无人知道你的真面目而感到寂寞呢。】系统阴阳怪气。
它当然该是阴阳怪气的。原本整个计划做得很完整,将人送过来, 趁着现代姑娘初到古代心思不稳,哄她签下攻略回家路线......
情感, 才是维系人类关系最稳定、却也最富变数的纽带。
即便是骗局,也是能让人心有不忍的骗局。
对于人类来说,事实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按照以往数据来看,恐怕并非如此。
系统尽管不是人,却对此深有所感,并打算学以致用。
......只可惜沈荔压根没给它机会。
“寂寞倒算不上, 只是......”沈荔想了想, “有人知道, 果然还是更好吧?”
仿佛有一个人同她分享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便有了一丝一毫的连接。
即便是现代的沈荔,在这古色古香的游戏世界里,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角落了。
她这日是难得的休息,池月自己有事,让她别去, 沈荔便待在驿站, 燃上一炉茉莉香灰闭目养神。
躺了片刻, 听红袖来报:“朱夫人在凌云阁设宴,请沈掌柜一会。”
江南的凌云阁分店也处处都有, 朱家马车接她从隐秘后门进,一路直上三楼包厢。
除了二小姐朱玉,朱曼婷、朱鹮、朱贞三人皆在。
比起沈荔,朱曼婷一家更是心情畅快无比。
早前也说过,朱家远不像邱家那样一门心思投注酿酒,只是这次投入太多、期望太高,若是做不起来,哪怕对朱家也是伤筋动骨的损害。
——但沈荔只用几坛子酒,就把局面完全扭转了。
一起一伏,如何叫朱曼婷不喜意凝腮?
“沈掌柜,快坐!快坐!”名满江南的女商今日一袭蓝衣,素淡雅致,“我们二人也许久未见,这些日子繁忙,倒少与沈掌柜谈心了!”
沈荔见她衣裳花样眼熟,很快便想起,这件似乎在京城也见朱曼婷穿过。再一看,果然袖边袍角,多少有些磨损的痕迹。
那么,是不是就能说朱夫人是个勤俭的人?
回想起朱家五步一停十步一景的偌大园子,似乎又并不是这样。与其说她勤俭,倒不如说,她总是表现出最有利的模样。
如在她面前,俨然一个有话就说的爽直性子;但之前邱啬上门挑衅,却又见得朱曼婷忍耐怒火,只求降低损失;
而一个勤俭持家、亲切近人的形象,无疑能为她孀居的寡妇身份,增添人们最看重的品德。
这只是一个闪念,沈荔很快露出笑容,在朱家的招待下坐好。
酒过三巡,朱曼婷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若非酒行的伙计三番五次找我,否则我也不想来催促,倒显得我坐不住似的。”
沈荔接话:“朱夫人不来找我,我也要来找您的。”
她拈起一块荷花形状的红豆酥,一咬便簌簌往下落酥皮。
江南甜食花样繁多,口味比京城要做得还要略好些,即便小小一个红豆酥也不例外。
内里豆沙充分熬煮,又掺了牛乳揉做细密的团,里头包一团浓稠的荷香甜羹,外头包一圈莲蓉,再用酥皮定型炸制。
一口下去,酥皮层次分明,微带咸香;莲蓉柔软清甜、豆沙绵密浓郁。
正觉得有些干涩时,甜羹从中间缓慢淌出,将酥皮、莲蓉与豆沙三者柔和地统一起来。
莲蓉与甜羹都含了荷、莲的清香,再佐以莲叶茶,又多了一层风雅意味。
等吃完一个,又用茶水清了清口,沈荔这才道:“如今借着夜市东风,朱家酒行已经有了不少客源,这自然是朱夫人经营得当的缘故。”
她也不算奉承,因为沈荔这些日子自顾自埋头酿酒,每种品种能出多少,全看她能拿到的材料和天时地利。。
三天两头缺货断货,排期排到几个月后去。尽管也有些越炒越热、无法控制的缘故,却也不免要让人心生不满。
然就在这种供应极不稳定的前提下,朱曼婷能转劣为优,将客人的诸多不满全都消化成持久、多次的消费,这当然是她的本事。
更不用说,这期间她从未上门找过沈荔,实打实将信任托付到了极致。
即便只是为了这个,沈荔也很喜欢她这位合作伙伴。
朱夫人闻言,也很自然地收下了这份夸奖:“这是我的分内事罢了。沈掌柜从无到有,酿出见所未见的美酒,难道便不比我辛苦吗?”
例行互吹两句,沈荔收了神通,直接切入正题:“此前说过,就算我能制出要求不那么严苛、旁人也能上手的酒方,也仍需要一批熟练的工匠来做。”
“工场的环境也要有充分的保障,否则只是一点变动,也会对成酒的质量产生很大的影响。”
沈荔面色不变:“这是我不能接受的。”
朱夫人凝眸看她片刻,见沈荔毫不动摇,便慢慢说道:“自然,只是酒场、工匠,无一不是要见钱的。无本的生意我也爱做,有本的生意,便不能太唐突了。”
她语气一转,方才的平直大方中,莫名多了两分锐意:“若是拘泥于此,一年到头,只是那么小猫三两只,这事做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沈荔:“是吗?但要酒坊顶着我的名字,卖出去不合规制的成酒,这我也是不愿呢。”
两人一言一语间,几乎不留空隙。如此紧迫的对话,使她们的言谈如两柄利刃相接,一碰就是叮当作响。
朱三小姐朱贞毕竟年少,性格又率真跳脱,这时不免忧心起来。
手指在桌下戳了戳大姐朱鹮:“姐姐,要不要咱们......”
她想着桌上毕竟四个人,她和大姐要是也说些话,缓和缓和,便不至于如此剑拔弩张了吧?
朱鹮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把茶水倒满,一语不发地装石头。
小妹还是见得少了。便是再亲密的合作伙伴,真刀真枪利益相对,难道还有看在情谊的份上让步的吗?
若沈掌柜是那样的人物,恐怕自家娘亲一开始,便不会选择跟她合作。又或者,会选一个完全不同的合作办法,直接从她那里重金买断酒方,而不会叫她插手生产了。
“......倒没想到沈掌柜是这样意气用事之人。”
“我也从未想到朱夫人是短视之人。”
眼看这话是越说越过分,朱贞越发紧张起来。一看沈掌柜年轻体健,又比娘亲高许多,唯恐她一个不忿动起手来,便把茶杯紧紧握在手里。
只等两边再也忍不住,就摔杯为号,叫外头凌云阁一众小厮进来,保护娘亲。
然就在这时,那似乎不可开交的两人,忽然对视一眼,雨歇云霁,微笑起来。
“看来沈掌柜是不愿让步了。”朱夫人含笑提起手边茶壶,“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只能保住你这尊金佛了。”
沈荔耸耸肩:“能做朱夫人的马前卒,我也很乐意呀。”
朱曼婷替她满上一杯茶:“沈掌柜的嘴,比我女儿还要甜。”
一旁真正的女儿朱贞,讷讷问自家姐姐:“她、她们这是......”
朱鹮吃着点心,半晌她一下:“有沈掌柜开口,即便这回酒坊成本略高些,那群倚老卖老的东西也没什么话好说。”
朱家虽说是朱夫人当家,但朱家和何家两头,都还有宗族亲眷插手生意。若是利润太薄,即便明知是薄利多销,日后源源不绝,恐怕也要纠缠一二。
沈荔这样说,便正好给了朱夫人一个挡箭牌,足可以应付他们歪缠了。
朱贞恍然,旋即又有些不解:“但又何必演这一出?直接明了说出来,不是更好?”
朱鹮摇头:“若说出来,其实又是娘亲欠了一回人情......你就当是她二人闲来无事,互相逗趣吧。”
屋里气氛刚归于平静,外面守着的周雨便敲了敲门。
“沈掌柜,乔大人的马车在外头停着,说是、说是......”
周雨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但还是复述道:“说是,来接您的。”
朱曼婷一听,眉梢便不轻不重地挑起来。
“这位乔大人,待沈掌柜甚是亲厚。”她没有用感叹的语气,而是如同下判断一般,“若不是见他行事怪异,似乎对万事万物都不上心,我恐怕要替你先担心一遭呢。”
说着,朱曼婷拂了拂脑后玉簪:“咱们这些做生意的,就算家大业大,跟天上的鸟、海里的鱼都说得上话,但在这些人跟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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