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为你们殿下打抱不平了?”解霜瞪着穗丰,“我们小姐当年遭受的难堪,谁为她鸣过不平?”
岁稔腆着笑脸挤到穗丰和解霜中间:“什么你们殿下我们小姐,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再过一个时辰,廊下那几个人挨不住困意,接二连三回房休息。
听到李致喊,郑妤强撑精神上前,她敷衍一笑:“殿下堆出的雪人,果真独特,简直旷古烁今。”
大方块上叠小方块,还能用掉两个时辰的人,舍他其谁?
“你不满意,本王推掉重来。”他抬起手正欲推小方块,郑妤急忙挡住,道:“不必了,我能看出它是雪人,勉强算合格。”
“聘礼本王明日送来。”
“我只是说雪人合格,可没说答应跟你假成亲。”郑妤捡起刚落在雪地上的梅花,插在小方块侧面。
“妤娘,你戏弄本王?”他揪住后领,把她提到自己身边。
她拍开冷冰冰的手,背对他嗔道:“不可以吗?”
李致按住她左肩低笑,语气略微宠溺答复:“可以。还有什么想要的,你一并说了。”
她得逞转身:“我想要你给我折一支花。”
“如此简单?”李致反问的功夫,便折下一支带雪梅花递到她手里。郑妤拈着梅花左右晃荡:“当然没那么简单。”
“弯腰,俯身,低头。”她拈花挠她侧脸,笑意盈盈。
“你只喝了半杯酒,过了两个时辰,还未清醒?”他收起外露的情绪,又变回庄重肃穆的燕王,“明日醒来,岂非又忘得一干二净?”
“妤娘,你当真醉了?”
“我……”郑妤揪住他袖角,踉踉跄跄,嬉笑道,“当然醉啦。”
醉酒的人,是不会说自己醉了的。但她说醉了,那便是醉了。李致顺从俯身贴近,头低至她触手可及之处,鼻尖相抵。
他从袖中摸出一枚口径略小的血玉扳指,套在她左手拇指上。
“本王不和醉鬼较劲。”
换言之,她有权力为所欲为。
桃花眼眯成一条缝,郑妤摸摸他的头,而后摘下一朵梅花勾在缠丝发冠上,再摘下一朵,别在他耳侧。
枝上梅花稀稀拉拉,一大半都已簪在他头上。郑妤心满意足点头,轻推胸膛把他推正,退后两步观摩自己的杰作。
天边显现一抹绯色,她痴痴低喃:“天快亮了……”
酒醉之人该醒了。
她解下貂裘还回去,正色道:“最后一样,我想要一纸和离书。”
第56章 溪雯
大年初三, 细雨绵绵,气温一降再降。
郑妤搓搓手,覆面哈气:“齐公子, 你在我这坐了一个时辰,一句话不说光喝茶,消遣我啊?”
“你让我再酝酿一会。”
“那你想好让云岫找我,这太冷了。”郑妤起身要走,齐晟噌一下站起来挡在面前, 睁大眼睛看着她, 看了好半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扭扭捏捏开口。
“这事说起来难以启齿, 还有点过分, 但我是在……”齐晟殷勤添茶,“燕燕,你大发善心帮我这次, 我齐晟以后唯你马首是瞻。”
“得知李殊延要娶你, 溪雯快气疯了。”
他所称的“溪雯”, 即是钟璇。郑妤并不感到意外,且齐晟踌躇之时,已经猜到事情跟钟璇有关。
大理寺宴会那日, 她在知冬巷看到的, 正是齐晟和钟璇。
摄政王娶妻足以令宣朝上下抖三抖, 娶的是刚被夫家休弃不久的女子, 这事便耐人寻味。偏他们曾经还有过婚姻, 经说书先生们添油加醋,关于她和李致的爱恨情仇, 不知被魔化成什么样了。
事情传出去没多久,听说宣京不少贵女,都哭哭啼啼闹着要出家当尼姑。钟璇不同,她直接提刀去问李致,屡次吃闭门羹。钟璇一怒之下,砍伤玄衣卫强闯王府,后来被捆着送回大司马府。据说,没见到人。
“你想让我安排他们见一面?”郑妤问。
“是也不是,我想让李殊延知晓她的心意。”
“他那般敏锐,如何不知钟姑娘心意?”
“他猜到,和溪雯亲口说出来不一样。溪雯说出来,他才可以明确拒绝,断了溪雯念想。”齐晟挠头,“不然她总觉得,李殊延对她不一样,她还有机会。”
别看钟璇心直口快,但在情爱一事上,跟矜持淑女一模一样。她从不跟李殊延表明心迹,只会拐弯抹角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等着心仪之人开口求娶。
可齐晟明白,李殊延根本不喜欢钟璇。他待钟璇宽仁,只是因为二十年前,那场噩梦中,钟家二叔,为他而死。
一如他待卢氏姐妹宽厚,不止因为他们母亲是姐妹,更因为他们共同的舅舅,为他而死。
齐晟揪着桌布流苏,惭愧道:“燕燕,我知道自己有点强人所难,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要我做什么?”
“带我来此做甚?”李致望着芩芜坊的牌匾问她。郑妤并未正面回答,敷衍说进去便知,催促他跟上。
王妃命令他行事,愈发得心应手了。李致啼笑皆非,尾随郑妤步入芩芜坊。
行至窄廊,郑妤蓦然止步,五指张开往后伸。他停下脚步,垂眼打量贴在胸口的纤纤素手。
“溪雯,你别喝了。”听到齐晟喊钟璇,他嘴角笑意僵住,牢牢捉住离他而去的手,攥在掌心。
大晚上找他,就为了带他来听别的女人诉衷肠?李致拉着她转身欲走,她扒着柱子死活不撒手,眼神透出恳求。
陶瓷破碎声响,拉扯二人一顿,紧接着听到钟璇嚎啕控诉。
“凭什么!凭什么她郑妤能得李殊延青睐!就因为她喜欢他多年?可我守在他身边的时间,胜她千倍万倍……”
“凭什么郑妤能后来居上!是我先认识他的,是我跟他并肩作战,是我钟家为他效忠,他怎么能娶郑妤呢?”钟璇一掌劈在桌上,石桌开裂,手亦伤得不轻,她压抑声音哭泣,“我喜欢他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齐晟垂头丧气给钟璇包扎:“溪雯,单方面喜欢,不该奢求回应的。再喜欢,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郑妤颔首赞同,单相思和死缠烂打,只会给对方增添负担而已。想到这,她偷偷上瞟,目光所及是他迎风浮动的衣襟。
而在郑妤看不见的头顶,李致的目光,恰好落在她身上。
郑妤将蜷在她腕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剩最后一根时,那只手再次捉住手腕,不容分说把她带离庭院。
梅树下,她背靠树干,李致负手立于前方,不言不语,只直勾勾盯着她看。
他在等她解释。
郑妤低声嘀咕:“齐公子找我帮忙,所以……所以……我就带你过来了。”
他仍然不说话。
她又补充道:“他就是想让您明白钟姑娘的心意。”
“你呢?”
这话听着怪耳熟的,曾经她问过好多次“你呢”,想听他的想法和意愿。如今,他竟也开始关心她的想法了。
“我……也想让您明白。”她抬头仰望他,字句铿锵道,“明白爱慕您的女子都有怎样的人,再慎重考虑,是否有更合适的王妃人选。”
希望他选择她,并非随意决定,而是见过世间各种各样的女子之后,仍会坚定不移选择她。
或许她不该去做这种无意义的试探,毕竟他们只是假成亲而已。可她就是,莫名其妙这样做了。
她慎重其事的模样,逗得李致发笑。他哂道:“谁有意谁无心,本王概不在乎。本王只想知晓,妤娘所谓的爱慕者当中,可包括你?”
“当然不。”她决然否认,“我心坦荡,愿殿下亦如是。”
等他觅得良人,或三年期满,他们将会和离。这是她提出的要求,用以警醒自己:不该心存妄念。
“我今日还要去永宁寺祈福,钟姑娘那边,希望殿下跟她说明白。”郑妤行礼拜别,转身迈步,却被裙摆绊住脚了。
回头看,玄履正踩在拖尾上。郑妤抚额闭目,猜想他莫不是中邪了。
踩人裙子……怎么看都不像李殊延能干出来的事。
“你希望本王跟她说什么?”
“谁能比得上您拒绝女子经验丰富?”郑妤轻扯裙摆,“我不曾拒绝过追求者,无法为您献策。”
佛光映雪,古刹幽静。
郑妤跪在佛前,心无旁骛叩拜。僧人一声“柳施主”,将她从澄心涤虑之境勾回凡俗。
蓝衣女子在蒲团前跪下,馥郁九和香飘来。郑妤侧目而视,打量此女。
螓首蛾眉,粉面桃腮,若出水芙蓉,似空谷幽兰。她是柳如湘,她身上的味道,和那日温昀沾染的香味,一模一样。
柳如湘察觉有人看她,对郑妤点头示意。郑妤回之一笑,起身离开。
不想柳如湘竟认得她,还尾随出殿,邀她共同赏梅。
“柳姑娘见谅,家中有事,我不便久留。”郑妤不愿同与温昀有关的人扯上关系,借口离开。
“郑姑娘,如湘有事相求,请留步一听。”
郑妤充耳不闻,继续前行。柳如湘大步追上,扑通跪在地上。
“王妃娘娘,家兄几个月前买下马大人的别庄,未料一时疏忽,招致祸患,蒙冤被扣,求您在殿下面前,为家兄辩解一二。”
年前,有一名歌女携带别庄偷出的诗文,至御史台检举柳泉,称其存有不臣之心。御史上门搜查,果然于北郊别庄中搜出弓弩箭镞。
柳泉自辩,将责任推到马瀚身上,马瀚自然不认。两人进行交易时,柳泉遣人去别庄探查过,确认无误才签字付钱。
双方各执一词,但御史台只扣留柳泉,摆明有心保下马瀚。其中利害一目了然,御史台掌权人听命天子,马瀚乃其同党,而柳泉态度中立……
郑妤搀起柳如湘,道:“柳姑娘,我和殿下尚未成婚,如此称呼不妥。你所言之事,恕我无能为力。柳大人乃朝廷重臣,此事牵涉颇多,并非你我可以妄议。”
“郑姑娘,我哥是冤枉的,他不可能谋反。”柳如湘黯然垂泪。
“且再等等,待过几日就有分晓了。”郑妤温声安慰,令云岫送柳如湘归家。
解霜瞅着柳如湘远去,嗔怪埋汰:“小姐,您理她做什么。挑着有妇之夫惦记,还好意思找您帮忙。”
“我也帮不了她,柳大人能不能安然无恙,关键在于他的态度。”
这一局后,柳泉再想两边讨好是不可能了。要么站队燕王,要么死。在柳如湘来寻她之前,柳家人已有人去拜访过李致,而李致没答复。
一个人踏进泥潭,拉他一把,他会感恩戴德。若等这个人跌落深渊再救他,这个人将肝脑涂地。
马车停在芥园外,郑妤刚下车,便被人避开远谟“挟持”。
屋檐上,两名女子肩并肩坐在屋脊上,各执一坛酒,开怀畅饮。
“钟姑娘放下了?”
钟璇猛沽一口酒:“他说的话,字字句句宛如利刃,我若不放下,无异于轻贱自己。”
“一个男人而已,我让给你了。 ”钟璇高举酒壶,琼浆玉液倾泻而下,落到脸上凝结成冰。
酒壶滚过瓦面,凌空摔下,钟璇放声大笑:“我这样的女子,不需要通过高嫁郎婿来彰显自己的价值。便是嫁给贩夫走卒,我依然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钟璇。”
郑妤笑而不语,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翻转掌心,雪花随风飘落,被另一人接住。
两人遥遥相望,相视而笑。钟璇偷偷打量,只觉这一幕刺痛双眼。
他竟然……能对一个人,笑得这般温柔……
钟璇迅速伸出手,在郑妤背后猛推一把……
第57章 合卺
窗前雪化, 海棠抽芽,青山黛,丝雨歇, 夜阑催妆,是为良辰。
美人出浴,嫁衣加身,端坐镜前,绾发上妆。且看镜中人, 敦肃端庄, 竟无半点嫁作人妇的羞怯和紧张。
在此之前,她披过两次嫁衣, 每一次都想着天荒地老, 每一段都潦草收场。这一场注定以离散告终的婚仪, 郑妤实在没法高兴。
窗外幻影婆娑,草木窸窣,起风了。蓦然, 黑影笼罩妆台上, 且听云岫喊一声“殿下”, 解霜忙抓起绢扇挡住她的脸,取笑道:“新人礼成之前不宜见面,殿下再心急, 也得守礼数不是?”
郑妤也跟着嗔笑, 随后拂开绢扇问:“殿下莫非紧张了?”
一夜未眠, 无名指几乎被拇指刮掉一层皮, 说不紧张, 谁信?李致自己都不信。但在新妇面前,他绝不能露怯。
“本王担心你紧张。”他说完, 侧身挨着窗台坐下。
“我紧张什么呀?我都第三次嫁人了。”郑妤看破不说破,“倒是殿下,一把年纪第一次娶妻,难免紧张,不必羞于承认。”
李致伸手进来,从妆台上拣起螺子黛。云岫和桑梓对视窃笑,一人一边架走解霜。
“哎,你们……”郑妤来不及留人,注意力便被李致转移了去。
白檀香扑面而来,他托住她下颌,倾身为她描眉。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所见,是他含情脉脉的眼神;所闻,是他独一无二的冷香;所听,是他深沉缱绻的嗓音。
“但这是你第一次嫁给我。”
似有一道惊雷击中天灵盖,郑妤怔怔望着他,嘴唇微颤。
“假成婚而已,殿下别太认真了。”她看似提醒对方,实则警醒自己。
李致手一顿,险些将眉毛画歪,他放下螺子黛,道:“你不入戏,如何让看戏人相信?妤娘,谨言慎行,莫被他人看出端倪。”
“多谢殿下提点,郑妤记下了。”郑妤垂眼看瑶镜,回避他的目光,“殿下快回去更衣吧,别耽误时辰。”
长条盒子落在凤簪旁,郑妤抬头,窗台上已无李致身影。她打开盒子,取出木簪,凑近轻嗅。
白檀木香,跟他身上的味道极为相似。
解霜不知何时进来,杵在她身后轻咳一声,打趣道:“殿下怎这般吝啬,千里迢迢过来,就送块——木——头——”
郑妤害羞低笑,忙将白檀木簪收起来。
卯时过半,崔芷沅亲临芥园,阖府上下慌乱奔忙。众人本以为,来给新娘子梳头的会是韦姑姑,没想到,太皇太后亲自来了。
婆婆为儿媳梳头,这在宣朝之中,史无前例,闻所未闻。
“您身体抱恙,不宜奔走,先前商量好让韦姑姑来,太皇太后捉弄燕燕呢?”郑妤挽着崔芷沅进屋,嘴上嘟嘟囔囔,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崔芷沅拾起玉梳,边梳头边同她闲话:“蹉跎十几年,可算寻到好归宿,我岂有不来之理?”
“真美,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了。”崔芷沅捏捏水润脸蛋,“韫娘无福,看不到你穿嫁衣的样子,我得替她多看两眼。”
“太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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