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挤在小小的厨房里忙活,进进出出地补充物资或者帮忙倒垃圾,陈旧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间屋子一样被填满。
一直忙活到天黑,陈旧把家里所有的桌子凳子都找出来,拼在一起,才把菜放好。
李婆婆虽然并不认识大家,却执着地给所有人夹菜。
光吃饭有点干,李宸乔这时候出来提议:“状元出来讲两句啊。”
许井藤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这什么称呼。”
“小井应该是我们这里除了小唐以外第一个要高考的吧?”乔姨看了一眼大家,也支持许井藤讲两句。
在众人的目光下,许井藤举起装着橙汁的杯子站起来:“我也说不了什么漂亮话,之前小非跟我说,大家要给我办加油会的时候我很惊讶,其实我和在座的各位算不上所有人都很熟,所以还挺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很好地回应大家,那,都在这杯饮料里了。”
所有人站起来,举着杯子和许井藤碰杯。
“不用回应,我们也都是沾光来蹭饭的。”秦语苏眨眨眼,和陈旧相视一笑。
“对啊,今天的菜钱和调料钱大家都出了的,我没出,我和外婆出了场地,应该说我们赚了,好几个月不需要买新调料了。”陈旧立刻接上话茬。
“好好考试,就是我们照相馆第二个大学生啦!”乔姨也跟着说,唐姐在一旁也乐开了花。
气氛总算被打开,明明没喝酒,大家却像喝多了似的激动,最后吃撑彼此靠在一起,像一群小仓鼠。
高考对很多人来说,是一次机会,是一声告别,是一个明天,是一场终结。
在高考前的狂欢,像要把青春期里所有被压制的躁动都发泄出来,所有的遗憾和不甘,惊喜和圆满,统统落幕。
但对许井藤来说,高考就只是这样的一顿饭。
充斥着聚首的欢声和笑语,拥有着结伴的温馨和宁静,每个人用尽力气昏昏欲睡,就像世界末日之前,每个人都做了一次主角。
唯独没人听见,被热闹的欢笑声遮盖住的,钟表指针一样的嘀嘀嗒嗒声。
唯独没人知道。
这是离别的倒计时。
第59章 分水岭
这顿晚饭接近尾声,大家一起收拾好“战场”后,许井藤看了眼手表,在想现在回去还能不能赶上末班公交车。
白郁非和秦语苏已经决定在陈旧家过夜了,之前就开玩笑说过哪天三人在她家里,聊上一整晚,秦语苏一直对陈旧曾经的“传奇故事”十分好奇。
这个点,唐姐也回不去学校,乔姨从背后搂着她,说可以去她家睡一晚。
“反正我家现在就两个人住啊。”乔姨把重音放在“两个人”上,说着还特地看了李宸乔一眼。
李宸乔“切”了一声,一脸无所谓,转身拉了一把还在算时间的许井藤。
“哥们儿,要不要去我们‘三小之家’过夜?有沙发床,你明天还要去看考场,现在回家太远了吧。”
许井藤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得很远?”
“因为他尾随……”林厘然话说一半,被李宸乔死死地按住嘴巴。
“我看你一直看表嘛,而且的确挺晚了,去我们那儿怎么说都是最近的。”李宸乔按住正在挣扎的林厘然,干笑着解释道。
白郁非也赞成这么做,时间的确比较晚,她拿出手机,说给白女士打个电话去陪许阿姨,让他别担心。
原本吵闹的房间渐渐安静下来,李婆婆先洗了澡,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机还在播放夜间的节目,一般是一些台湾综艺节目,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夸张的音效,仿佛刚刚的热闹还没结束。
陈旧家里没有多余的睡衣,她找出两件宽松的T恤,暂时做白郁非和秦语苏的睡衣。
三人要挤在一张小床上,谁多翻个身就会掉下去。
很自然的,秦语苏和陈旧空出中间的位置,白郁非吹完头发回房间时,只能躺到中间。
她拿着一本小小的古诗手册在看,偶尔听她们聊天。
“不是吧,放假了也不放松会儿?”陈旧看到白郁非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本小册子,张大嘴巴,“难道高考的氛围有这么强的感染力?”
“刚刚吃饭的时候不是放松过了吗?”白郁非微笑着,她习惯性地将时间分割成无数个板块,失掉的就要补回来,保证一整天是完整拼好的拼图。
“你是不是一定会考上清华北大啊。”在陈旧眼里,能上的最好的学校就是这两所,其他都不太了解。
“谁知道呢。”白郁非没有正面回答。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说不定是许井藤先上。”秦语苏插进话题,“我看他这几天状态挺好啊,说不定早已胜券在握了。”
白郁非跟着回想,这几天许井藤的精神状态的确好了很多,对什么都云淡风轻的态度。
却有一种游离感。
正是这样的游离感让白郁非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
借着床头柜的灯,陈旧伸出手臂,小心地用碘伏消毒并换药。因为太疼,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又打架了?”秦语苏看她疼得皱眉,自己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一天天的就没省心过,我真不想上这个学了,学校里都是些破事。”陈旧拧上碘酒瓶子,在床头柜抽屉里找药膏,“现在天热了我还只能穿长袖,怕被我外婆看到,烦死了。”
“离他们远点呢?”秦语苏看不下去,跨过白郁非打算帮她上药。
白郁非移动身体,把中间的位置让过去。
“没用的,以前结下的梁子,他们永远会出现在你面前恶心你,我是忍不了,干他们一次能消停一段时间。”
“你和狄哥关系好,他们也这样?”
“明着不这样,都是私底下偷偷的堵我,几个女生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新认识的大哥。”
白郁非在一旁听得有点想笑,这个年纪的学生,每天围在台球厅里看DV看古惑仔,最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逛街,暴力而不自知。
她有点庆幸陈旧之前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卫,只因为很多看狄哥不爽的人会找她的麻烦,她是被动被卷进这暴力的漩涡的。
“你以前学过什么吗?你能扛得住也挺厉害的。”白郁非翻了一页,有点好奇。
“我学过跆拳道,算是小时候做过的唯一正确的选择了。”陈旧想起小时候,顿时觉得秦语苏给她擦药带来的疼痛淡了很多,“在我爸我妈还爱我的时候。”
“你现在还有学吗?”
“算在学,也不算,我和道馆的老师傅关系还不错,后来没钱学了,但他还是说以后有时间可以来帮他打扫卫生,就送我几节课。最近偶尔会去,时间都不长。”
“那还好,你也是打出名声了,其实还是有很多人不敢惹你的吧?”秦语苏帮她上完药,将剩下的药膏放回抽屉里。
“无所谓了,我想去别的城市生活,可是外婆在这里。”陈旧吹了吹伤口的位置,“等你们都上了大学,我们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吧?在别的城市如果混出头来,记得给我留个位置。”
明明还有两年,听陈旧这么一说,那种遥远的悲伤感好像一下子被拉近了。
说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或许首先被分开的,是朋友。
等李宸乔起床时,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许井藤在学校开门前便离开了,林厘然跟他一起走的,顺便去机构上课。
阳光尽情地洒在每个人身上,一中门口围满了等待进去看考场的学生们,有的人紧张得沉默不语,有的人和周围人随意闲聊,字里行间却暗暗打探对方的复习程度,还有的人已经在讨论高考后去哪里玩。
许井藤站在人群里,额头上的汗汇聚到一起滴落下来也不擦,他心情很好,甚至偶尔嘴里还哼着歌。
校门开了,人群一涌而上,大家早把自己的考场和座位号背得滚瓜烂熟,分散着往不同方位的教学楼去。
不能进教室,许井藤和其他学生一样站在教室外头透过窗户朝里看,快速地数着,锁定自己的座位。
他看着那张普通的桌椅,露出浅浅的微笑。其他人都离开了,他还站在那里盯着看。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一点点变透明,失去所有重量,正要往身体之外飞去。
高考的那天,白女士和许阿姨都穿了旗袍来送考,白郁非也跟在她们身边,她不信那些,只信事在人为。
但她还是穿着一条红裙子,是许井藤在她去年生日那天送她的那条。她一改往日的低马尾,披着头发,在人群里很亮眼。
许井藤在看见这条裙子时很惊讶,印象里,这是他送给她后,第一次看她穿。
真的很漂亮。
突然有点想流泪。
白郁非注意到他瞬间变化的眼神,笑着说:“等你的升学宴,我再穿一次。”
许井藤也笑了,他和妈妈和白女士击掌后,头也不回地往学校里走。
短暂又显得十分漫长的三天过去,最后一科的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每栋教学楼传来狂欢的声音。学生们冲出学校,和家人朋友相拥。
学校里的广播在播放毕业季或振奋人心或伤感的歌曲,许井藤慢悠悠地收拾好文具,离开考场之前,感觉做了一场梦。
曾经这么期盼这天的到来,当它终于到来时,本以为自己会比考试前心情更好,可剩下的竟只有恍惚感。
他有点不想离开这间教室,外面有什么,未来会是什么,他都不想再知道。
等他走到校门口时,已经没什么人围在那儿了。白阿姨和白郁非不在,只有妈妈在。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呀?你白阿姨今天加班,小非也已经回班级收拾东西了。”许阿姨终于盼到他出来,嗔怪道。
“没事,我们回家吧。”许井藤搂住妈妈的肩膀,正要往公交车站走,妈妈却指了指远处。
“素琴请了小张来送我们回家,说最后一天,让你回去好好休息。”
许井藤愣了一下,看见熟悉的车,点点头。
刚坐进车里,小张叔叔便笑着问他考得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去清华北大。许井藤笑了笑,说看缘分。
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许阿姨也松了一口气,和小张唠起嗑来。
许井藤靠在垫子上,闭上眼睛,自动隔离聊天声,车外的汽笛声,和自己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有的同学昨天没来收拾东西,课本都没有,只能先借用同桌的,下了课一股脑地冲向办公室。
少不了班主任的一顿数落,说放了快一星期的假,把他们的魂都放没了。
所以大家又在班主任的课上听他强调月底还有期末考试,以及这次考试的重要性,公布了选完文理科之后的分班规则。
和大家之前听到的小道消息一模一样,所以所有人抬头听了一耳朵,又都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白郁非看向窗外日渐猛烈的阳光,许井藤从炼狱走出去了,而她还被困着。
走不了多久的神,白郁非打开一本新买的试卷册,一头扎进去。
好像能闻到海水的味道。
她开始期待七月的旅行。
第60章 还回去
期末考试的结束被即将到来的长假期淹没,这大概是高考前最后一个完整的暑假。期末试卷要送到市里统一批改,成绩出的比较慢,学校索性先放假,一星期出成绩后学生们需要回学校看成绩,顺便填写文理分科表格。
七月的第一天,白郁非终于如愿踏上去往海边的旅程。
白女士唠叨了很多,说些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的话,许阿姨给许井藤塞了很多钱,让他给白郁非多买点吃的。
许井藤把钱塞回去:“我兼职嘛,有钱的。”
许阿姨还是趁他不注意,把那沓钱偷偷放进他的背包。
二人买的动车车票,上午十点左右出发,下午六点左右到达青岛。
出了车站快饿扁了,许井藤带白郁非去吃海鲜,吃完差不多能先看海边夜景。
以前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白郁非透过小窗子看向巷子间的天空,那样窄窄的一条,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她曾幻想长大后能够看到宽阔的、和海相连的天,带着潮湿的咸咸气味,是生命的气味。
吃饱喝足,二人脱了鞋在沙子上慢慢地走,海水一次又一次地浸没他们的脚,凉凉的,带走夏天的燥热,也带走他们心里的躁动。
无声地走着,白郁非突然举起双手,感受海风的阵阵抚摸。
走得累了,二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白郁非抱着腿,手上拨弄沙子。
“小非,今天还开心吗?”许井藤歪着脑袋,笑着问。
“开心啊,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期待了很久,直到真的在这里时,有些不真实。”
“我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开心,就算不在旅游。”许井藤的语气突然温情起来,搞得白郁非很不习惯。
“好啊,你也是啊。”愣了一会儿,白郁非也只是挤出这么一句“官方回答”。
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说,许井藤的表情很奇怪,不像日常会说的话,也不像祝福。
倒有点像请求。
“其实,知道你要搬家的那阵子,我心情的确不好。”许井藤的话题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打了白郁非个措手不及。
这是白郁非最不愿意聊的话题,她不愿和许井藤把一切都撕开,露出这些情愫。
所以她没有接话。
但许井藤仍然自顾自地讲起来。
“我又要一个人了,只有我还需要每天出入这条巷子,打开一览无遗的房门,重复这逼仄的生活。你搬走之后我们在学校里遇见,我看见你换了新鞋子,干干净净的白鞋子,就好像我的心被轻轻踩了一下;我看见你能毫无负担地接受秦语苏送的昂贵新书包,因为能回得起礼。那时候我真的感到过不平衡,可是谁也怪不了。”
白郁非静静地听着,她低着头,没有回应。
她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其实早就猜到过许井藤有这么想过,但是只要谁都不说,这就只是一枚心事,默契地被二人藏在心底。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说起这些。
“不平衡之下,更多的是不甘心,为什么我就要过这样的生活呢?为什么我一定要被生下来呢?”许井藤的声音几近哽咽,他努力地调整发声的位置。
曾经二人彼此约定,是为了彼此依靠,只要回头还能看见对方和自己一样在努力,就总有坚持下去的意义。
可周叔叔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许井藤并不是羡慕白郁非过上好的生活,他不甘心的是,仅仅一个男人就可以改变白郁非的生活,而他的不幸,在十八年前,也是因为一个男人。
他觉得很讽刺。
“但你后来跟我说,现在改变的一切,都只是算‘借来的’,那一刻我为自己的狭隘而难堪。也因为你的话点醒我,那我现在拥有的痛苦,是不是也能算别人借我的呢?我是不是能找到某个机会还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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