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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正重新见到许井藤后，许阿姨总觉得他冷得吓人，哪怕他明明在笑，笑容里总像藏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掏出来的刀。
而有这样的感受，还因为她猜到，许井藤做的那件事，和自己有关。
所以她直接开始问——
“小井，你是不是很恨妈妈？”
许井藤握着听筒低着头，当许阿姨的这句话透过电流传到他耳边时，他终于抬起头，看着妈妈的眼睛。
“不恨，我不想恨任何人了。”许井藤嘴角微微上扬，勾勒着一丝凉意。悲凉的凉。
“是妈妈不好，你长这么大了，却好像从未真正进入过你的心里，有时候妈妈看着你，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
“妈，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就这么简单而已。”
“交代？”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不管对你，还是对我自己来说，都是一份伤心的回忆。你不得不生下我，我不得不来到这个世界。也许我们都应该重新审视‘我’的存在，但我们一直保持原来的生活，那么观念就永远不会改变。”
“但是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已经在变好了。”
“没错，我们的生活的确在朝好的方向进展，但我仍在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刻感到惶恐，过去的事真的过去了吗？还是只是变成定时炸弹，埋在哪个隐秘的角落，哪天不经意地爆炸？”许井藤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妈，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每次我在为了所谓的更好的生活牺牲我所有的时间时，喘口气的空档都在问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在未来真正来临之前，我更想先和过去划清界限。”
“是因为小非吧？”知子莫若母，就算许井藤委婉地说了这么一大串，许阿姨还在在他的话里找到关键。
许阿姨以为，因为白郁非搬了家，因为她的好生活，只需要另一本结婚证来改变。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轻而易举，之前努力铺设的所有，都显得遥远而无力。
离开了巷子，跟过去告别。
“是。”许井藤诚实地回答，他也和白郁非说过这些，他想起白郁非听他这么说之后，只是摇头，说他想的不对。
白郁非说，这一切是“借来的”，她们像在一条船上摇摇晃晃，随时都有被请走的可能。
人心的变化是最难揣测的，谁也无法笃定，永远一定会是永远。
许井藤不否认，可他仍觉得，至少白郁非现在可以拥有一些曾经很努力才能拥有的东西，至少从那一刻起，命运的轨迹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你觉得，未来随时会有变动的可能，还是会在过去的阴影里吗？”
这一点倒是和许阿姨猜得差不多，如今终于能当着许井藤的面问出来，许阿姨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小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许井藤听许阿姨清晰的那声叹息，才开始切入自己的正题，“小非能拥有的，都是她本身就值得的。我只是因为她这件事，看清我的过去无法轻易抛弃而已。”
“你说的过去……”许阿姨这才反应过来，许井藤说的过去，指的并不是贫困的生活，而是那个人。
于是她不再往下说了，但是许井藤盯着妈妈的脸，替她说出来。
“我是□□犯的孩子。”
小时候没能捅过去的那一刀，长大后终要刺向，小时候消化不了的身份，长大后也如影随形。
许阿姨脑内轰作一团，她动弹不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灵魂已经飘出身体，飘在一边看着他们母子。
最后，她慢慢低下头，竟笑了起来。
她听玲姐的，不去恨，不去后悔，只选择遗忘，可现在提醒她的，是自己的孩子。
“小井，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我们两个的人生不需要那么紧密吗？发生在我身上的，你不需要看那么重，你能过好你的人生就行。”
她想起当初回答玲姐，她做不到完全遗忘，因为孩子就在身边，他是象征，他是证据，他是回忆。
“我知道，所以我这么做了。”许井藤也笑着，在这样一个沉重的场景下，他和妈妈都在笑，“我听小非说，你搬出那个巷子了，真好，我们曾经做不到的，现在你终于可以做到了。”
许井藤眼含热泪，他坚持不眨眼却以失败告终，两行泪流下，像两条笔直的路。
在巷子里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许井藤想起妈妈找工作四处碰壁舍不得给她自己花一分钱的样子，想起她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所以恼怒他选文科的样子，想起她因为这份经历时常发病住院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的样子。
想起她说自己不恨，说发生的事已经发生的样子。
他和妈妈，是打断了还连筋带骨的关系，因为这份经历彼此无法割舍又彼此折磨，谁都无法真正过自己的人生。
他的恨需要发泄，他的人生需要重新开始，那么，就回到一切的开始吧。
许井藤做好决定后，买一把趁手的刀，继续兼职攒钱准备车票，确定黄健成还住在他早就打听过的地方，便是计划的全部内容，所以很快，快到来不及后悔。他需要和妈妈分开，需要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好好整理心绪，需要给始作俑者重重的一击，这次行动，一石三鸟。
“但是……”许阿姨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是升学宴那天？大家都为你高兴的那天。”
“因为那天大家才会都在，都会知道这件事。”
许井藤不想再做外人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想再遮遮掩掩自己的身世，这是一场幼稚却全面的见证，他要撕开一切面具。
“可是……”
“还有你。”许井藤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妈，我知道你爱我，但我有时候也喘不过气来，因为明明你比任何人都痛苦，你的爱，是有痛苦的底色的。
“小井，你之前从来没说过。”许阿姨声音颤抖。
“你用回避恨黄健成来减少痛苦，但所有的情绪堆积在一起，只会发病折磨自己，折磨我，折磨小非和白阿姨。所以，我一直没说，而是选择在那天摧毁你的所有，以后，就请来恨我吧。”许井藤还是微笑着，这些话在他口中，像一首完整的诀别诗，轻飘飘地念出，“妈，黄健成的罪过以入狱结尾，我们的新生活，就从我入狱开始吧。”
第95章 紧张的心
三天的期末联考结束后，学校会放三天的短假用来给老师批改试卷，出分数和排名后，来学校一天，便开始放寒假。刚考完最后一科的白郁非抱着书包站在教学楼下等待，根据成绩分考场，只有她在一楼的班级考试。同学们走过她身边，刚考完都神情各异，在讨论刚刚的题，或者寒假安排。
林厘然在二楼考试，最先下来，背着书包晃晃荡荡地跑到白郁非身边。
“还有周漩李宸乔陈子君，是吗？”
“周漩不来的，他今晚有事。”白郁非想了想，陈旧并没有邀请周漩，而周漩也比较怕她，干脆没跟他说这件事。
按时间来说，周漩今晚应该还要去世景花园擦药吧。
“好，那就我们几个？”
“还有唐姐，还有……秦语苏，不知道来不来。”
正说着，陈子君和李宸乔便从楼梯口那儿出来，李宸乔刚过来就说有其他同学也叫他唱歌，他都推了，今晚好好给他们展示下什么是麦霸。
林厘然立刻跟腔，说他唱歌可是拿过三中和一中联合办的十佳歌手的一等奖的，今晚看看到底谁厉害。
白郁非跟在他们身边往校门口走，昨天快凌晨白女士和周叔叔才回来，白郁非虽然还没睡，但也不想这个点还去打扰他们休息，便继续看书。今天早上又起早到学校准备最后两科的考试，也没见上面。
不知道许井藤见到许阿姨是什么状况，但许阿姨既然决定去了，这次一定会搞清楚缘由。
白郁非心里有个模糊的答案，明明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和许阿姨聊一聊，心里却又打鼓似的紧张。
“白郁非你发什么呆啊，不会在想刚刚的考试吧？你还需要担心这个？”
不自主地把眉头紧锁表现在脸上，被李宸乔注意到，于是他调侃道。其实自从许井藤那件事以后，李宸乔就觉得白郁非变了很多。
比以前更不爱说话，眼底多出迷茫的情绪。
“我当然没担心那个。”白郁非慢慢舒展笑容，“我在想晚饭吃什么，你们要买了带到KTV里吃吗？”
“买快餐吧，今晚去KTV的学生肯定很多，我们买了带过去节约时间。”看出白郁非在转移话题的林厘然接着提了前阵子李宸乔经常点的快餐，李宸乔的心思很快也转移到快餐上。
出校门后，四人分开前后走，林厘然和白郁非走在后面，特意拉远一点和前面人的距离。
“谢谢。”白郁非轻轻地说。
“客气客气，李宸乔这人就是，不能给他半点要刨根问底的机会，不然他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会罢休的，”
“罢了，今天正好能放松下，我也不想那么多了。”白郁非顿了顿，“李宸乔在世景花园也有提过许井藤吗？”
“有啊，刚收监那会儿他听说了，一直问我们知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那样做。有一次还是在有许阿姨的餐桌上提的，秦语苏就差上手捂住他的嘴了。”林厘然无奈地摇摇头，“这次探视，是许阿姨去的吧？”
“嗯，昨晚你在世景花园吗？有注意到许阿姨回来吗？”
“在的，是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来着，但是也不知道探视的情况，就没出去看。”
林厘然担心许阿姨会情绪不好，便不多打扰。
“要不我们先回一趟世景花园吧，反正也是顺路，回去看看秦语苏在不在，她今晚和家里人吃饭，但应该会先回世景花园收拾明天美术班要带的东西。”
知道白郁非还想找一下许阿姨，林厘然点点头，他快步走到前面，扒着李宸乔的肩膀交代几句，又跑回来。
“我们走吧，我跟他们说过了，晚饭会带我们的份。”
考完试之后，秦语苏先回了一趟美术班，检查明天要补充什么东西，然后回世景花园收拾一下。
爸爸今晚还有工作，注定他们不会吃太久，所以秦语苏还在纠结晚上到底要不要去KTV。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家门口，她找出钥匙开门，屋子里黑压压的，好像没有人。
走到小房间门口，才发现门底缝透着一点点光亮。
“周漩？”
“你今天不是去吃饭了吗？”周漩看见秦语苏出现在门口也很是惊讶，手里还拿着新拆封的药膏。
“我爸还没下班，我正好也有事要回来处理下。”秦语苏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你今晚没一起去唱歌吗？”
“唱歌？”周漩一脸迷茫，看起来并不知情，“没人跟我说过。”
“白郁非没跟你说啊？怎么回事？”
“她组的局吗？”
“不是，是陈旧……”说到这里，秦语苏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白郁非没和周漩说。
周漩也立刻反应过来，笑了笑。
“我明白了。”
“你不去也好，陈旧应该还叫了狄冶，你还是安心养伤吧不去凑热闹。”
“嗯，你去忙你的吧，今天换小腿的药，我自己可以上药。”
“好。”秦语苏站起来，走到画架边上清点画具，“对了，你怎么进来的？林厘然和李宸乔都去唱歌了吧。”
“我不知道他们有唱歌活动，本来想着只是来拿药，结果敲了一会儿门，没人开。我刚准备走，门却开了。”
“谁开的？”
“许阿姨，但她看起来很累，给我开了门，就回房间休息了吧。”
秦语苏想到许阿姨是刚探视回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行吧，你可以在这儿再待会儿，我过一会儿才走。”秦语苏又开始数画纸，在心里记录着今晚和明天要采购的东西。
她把装画纸的几个大袋子抖得哗哗作响，周漩抬起头：“你有听到开门声吗？”
“啊？没注意，这个时间还有哪个有钥匙的人会来啊？”秦语苏停下手里的动作，周围安静下来后，她真的听见了脚步声，“难道是乔姨？”
二人正猜测着，感觉到脚步声离小房间越来越近，秦语苏干脆过去开门看看。
“你们……”秦语苏愣了一下，“你们没去唱歌？”
“去啊。”白郁非笑了，“顺路，回来放个书包。”
“他们呢？先去了？”秦语苏有一瞬间的心虚，她以为白郁非是来问她今晚到底去不去KTV的，赶紧转移话题。
“他们去买晚饭，离约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呢，不急。”白郁非朝秦语苏走过去，“许阿姨在家吧？”
“在的，应该还在房间里。”
白郁非说话的间隙，看见小房间里的周漩，对他点头示意，便往许阿姨的房间方向走。
“非非是回来找许阿姨的？”秦语苏看着白郁非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入房间，对一旁的林厘然问道。
“嗯，你呢？回来收拾东西？周漩应该也在吧？”林厘然没朝房间里看，但也大概能猜到，他倚靠在墙边，笑着看秦语苏刹那的慌神。
秦语苏把门关上，压低声音：“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在这里？”
“他在这里很稀奇吗？他不是经常来？”
秦语苏过度紧张的心又放下，她摆摆手：“当我没问。”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们要是遇上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忙哈。”
“好，你放心，不会让你轻松的。”秦语苏笑笑，指指他的房间，又指指自己的小房间，“你也回房间吧，非非估计还要一会儿，我也忙我的了。”
周漩还坐在房间里，秦语苏和林厘然刚刚的谈话离门很近，虽然小声在说，但周漩还是听到了一些。
“他应该知道了吧。”周漩见秦语苏进来，说道。
“有可能，不过林厘然口风还是很紧的，而且他就算知道，也不知道详细的，你放心好了。”
“白郁非回来，是特地找许阿姨的？”
“对，因为许井藤的事。”之前白郁非问过周漩他的事能不能也讲给许井藤听，他比大家都大，而且已经收监，听取他的意见合适又安全，周漩同意了，所以白郁非和秦语苏偶尔也会跟他讲一些许井藤的事，满足他的好奇心。
周漩表示了然：“我差不多也可以走了，药换完了。”
“那我跟你一块儿走吧。”秦语苏最后扫一眼自己画画的区域，“我这边也差不多了。”
她有点紧张，担心白郁非出来还有要问她去不去KTV的可能性，想着还是早点离开吧。
走之前，秦语苏看了一眼放在客厅货架上的巧克力，犹豫片刻，还是拿上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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