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孚这下是真着恼了,“宋舟,你能不能就事论事好好说话,我什么时候买断你的一切了?你自己难道不想跟他断绝关系吗?”
宋舟出奇地愤怒,“是,我是想跟他断绝关系,但那是我跟他的关系,要断绝也该我自己去断绝,而不是你!”
“你凭什么擅自做主去断绝我跟他的关系,就算我们真的结婚了,你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你没有买断我的一切吗?我的工作,我的老板,我升职加薪,全要听你的,现在连我跟我父亲的关系都由你轻轻松松决定。我还有什么?我有家了吗?是,我有了,托你的福,我不用再受宋如云挟制,但这不代表我就自由了,你给我的不是家,是笼子!”
宋舟流着泪苦笑,“以后我们是一个家,真的是吗?是那种我的一切都由你决定的家吗?是那种说不定哪天我跟某人的关系就被你暗地里买断的家吗?我们要是结了婚,我们的夫妻关系是不是也全凭你决定?我要是有了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哪天也要这样被你买断?我算什么,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陈孚哑口无言,比生气更多的是茫然,他没能跟上宋舟的思路,连吵架都不知道要怎么吵,宋舟对他的指责太过荒谬,他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宋舟现在明显反应过激,他不应该再跟着她的思路走下去,他应该冷静,这件事不值得吵成这样,他们等会还要去领证。
陈孚强行平静心绪,沉声安抚道:“我们不要发散,不要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吵架可以吗?这件事,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私下找宋如云断绝你们的父女关系是我不对,但我出发点只是想让你开心,我不想看你总是为宋如云心烦,他不配不值得……”
宋舟愤怒地打断他的话,“他不配他不值,那也是我的父亲,也该由我自己亲自去了断,而不是你这样瞒着我私底下跟他签协议,你们决定的是我的人生!我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宋舟把手里的纸张抖得哗哗响,双眸因为眼泪和愤怒而闪着跳动的光,像一座压抑不住喷发的火山。
她冷静而绝望地说:“这是我的卖身契,陈孚!”
陈孚胸口一震,猛地朝后退了一步。
火光像岩浆一样随眼泪静静流淌在她的面颊,她的双颊不再惨白,而是透着鲜艳的红,像暴雨洗过后燃烧起来的天空。
然而她眸中的光却无声熄灭,绝望空洞如喷尽岩浆的火山口,黑沉沉,像黑洞,所有的所有都被吞噬殆尽。
“你这么做跟当初那出钱买我传宗接代的人有什么区别,同样是一个开价,一个给钱,只不过你给的更多,你要的更彻底!而我呢?”
宋舟苦笑,“我什么都不配知道,我什么都决定不了,我的命运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被你们这些人随、心、所、欲,用钱、决定!”
“一次又一次!”她咬着牙发出痛苦嘶吼。
宋舟突然转身,把书桌上她自己的考研书籍疯狂往地面扫,“为什么你也要这样对我!”
陈孚退开一步,又上前一步,宋舟最后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陈孚扑上来抓住她,宋舟疯一般挣扎,两个人几近扭打,很快宋舟被压倒在书桌上,双手被陈孚紧紧锁住,她抬脚乱踢乱蹬,陈孚留意着身下,手无意一松,被她挣出一只手,再一抬眼,心脏猛地一缩,瞳仁几近裂开。
他不敢松手,又不敢不松手,只得按下所有翻滚的情绪,压抑着气息道:“宋舟,你冷静一点,别犯傻,你……”
一柄锋利的裁纸刀正对着宋舟修长美丽的脖颈,相隔不过寸许。
“你别碰我。”她的目光决绝而又悲伤。
因为伤心,因为愤怒,也因为挣扎,女人颈部白皙莹润的皮肤渗出一层薄汗,透着一片淡淡的粉红,紧绷的颈动脉勾出一条优美的线条,脆弱而致命。
陈孚全身脉络都绷紧了,血液似乎已经停止流动,大脑完全无法思考。他紧紧盯着那脆弱的动脉与锋利的刀尖之间的距离,不过寸许,却让他心神大乱。
宋舟拿刀对着自己脖颈,逼退陈孚,缓缓从书桌上坐起。
陈孚试图上前抢她手中的刀,她扬手便要往脖颈上刺,陈孚吓得猛地定住,“不要!”
刀尖停在与肌肤相触的那一瞬,薄透如纸的肌肤很快现出一个红点,慢慢有血丝渗出。
陈孚双目圆睁,眸中水光泛红,额前发丝悬着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落,划过他的鼻梁,留下一串痕迹。
他紧紧抿住嘴唇,几乎不敢呼吸。
“宋舟,你冷静一点,你要为这么点小事伤害自己吗?”
“你让开!”宋舟从书桌上跳到地面,退开几步,捡起方才扭打时散落的那几张纸。
她垂眸飞速扫一眼手里的纸张,再与他对视,目光冷漠又空洞,“钱我会还你,你给我点时间。”
陈孚立刻答应,“好,可以,你把刀先放下。”
宋舟一步步往书房门口退,继续道:“我现在就要回新疆。”
陈孚红透的双眼倏地进一步睁大,他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回新疆。”宋舟一字一句重复道。
“我不同意!”一声怒喝,陈孚颈侧的青筋暴起,蜿蜒至两侧太阳穴,眼里的红色迅速加深,像一匹即将变身的狼。
宋舟不为所动,只冷冷反问:“你有什么权利不同意?你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陈孚朝她冲过去,宋舟手里的刀立刻便往肌肤里刺,陈孚只得停住,无奈之下一把扯出她手里的协议,在她面前用力抖了又抖,拳头攥得紧紧的,牙齿紧磕。
他忍了又忍,好一会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口发问:“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你要寻死觅活,就为了这个你要跟我分手是吗?宋舟,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有没有良心?”
他三两下把协议扯碎,“啪”地往地上摔出去,纸片散落在两人脚边,他指着脚下,血红的眼睛盯着宋舟,“在你眼里,我特么就是个儿戏是吗?”
宋舟的眼泪再次涌出来,她迎着陈孚的目光问:“在你眼里我又是什么?一个想尽办法捉回家的宠物吗?”
泪水划过面庞,宋舟伤心道:“我跟你说过我家的事情我自己处理,我也说过不要给他钱,我还说过以后这种事情至少跟我商量一下,但你呢,你知道他不配当父亲,你知道他把我当卖钱的物品,你知道他在坐地起价,但你还是瞒着我去给他钱,上赶着把我买回来,到底是你没有脑子还是我没有脑子?到底是你没把我当人还是我把你当儿戏?”
陈孚怒极反笑:“是,我没有脑子,我人傻钱多,我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儿戏!你有脑子,那请你告诉我,我不给他钱我能怎么办,我把他杀了吗?你自己处理,你怎么处理?你每天坐那发呆,郁郁寡欢,就是你的处理办法吗?但凡你有那么一点果断洒脱样,我都不至于去找他。我不想看你天天发愁,我有错吗?我想每天都看你有个笑脸,这也犯法吗?”
“你没错,你不犯法!是我的错,是我不配!我不值得!我没有良心!没有脑子!我就应该任由你们摆布,我应该感恩戴德!我要感谢宋如云把我生下来,感谢他没有把我扔掉,感谢他给我一口饭吃!我要感谢你,你给我住这么好的房子,穿漂亮的衣服,让我升职加薪,你还花钱把我从宋如云手里买出来,我就应该每天撒娇卖萌讨你欢心……”
“够了!”陈孚又一声怒喝,“你今天到底发什么疯?就为了这么点事情,你东拉西扯给我安一堆罪名,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吗?我做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开心?”
宋舟眸中含着泪,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孚,幽然反问:“我发什么疯?”
她兀自点了下头,眼泪盈眶而出,凄然而笑,自话道:“是,我疯了,我疯了才会跟你来北京,我疯了才会觉得我们会有一个结果,我疯了才会相信你真的爱我,我疯了,是我疯了!”
陈孚哑口怔然,宋舟趁隙退出书房进了斜对面卧室,立刻便反锁了房门。
第102章 信徒
宋舟后背狠狠撞靠在门上, 身体无意识下滑,跪坐到地上,拿刀的手无力垂下, 裁纸刀掉落到地面,发出“叮”地一声,很轻微, 但门外的陈孚捕捉到了, 攥紧的手终于稍稍松动。
许久, 门内传来宋舟压抑的哭泣声, 陈孚从愣怔中回神,大脑冷静下来,他蹲下去, 轻轻敲了敲房门, 语气极尽温柔。
“宋舟,瞒着你去找宋如云签协议是我不对,你再生气也不要伤害自己……那份协议不是什么……卖身契,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我只是想把问题解决,让你能够安心跟我在一起, 不用再提心吊胆, 不用再郁郁寡欢。”
“我……”
门内突然传出响动, 陈孚连忙噤声, 细听一会, 宋舟好似起身走远了, 他抓住门把手拧了几下, 门从里面被反锁, 打不开。
“宋舟, 你把门打开!”陈孚在门外着急大喊。
里面很安静,宋舟既没有哭泣,也没有再走动,像突然消失了一般毫无动静。
陈孚猜不到她会在房间里做什么,那柄锋利的裁纸刀在他脑海里闪着寒光,雪白脆弱的肌肤上那一丝缓慢渗出的鲜血让他全身血液一点点冷却,像冰水从头顶浇下,又很快沸起来,像脚下燃着火堆。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煎熬,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呼吸也在一分一秒中变得艰难。
“我那时候差点就决定自鲨了……”
“差点就决定自鲨了……”
“决定自鲨……”
“自鲨……”
宋舟曾经娓娓倾诉的心事突然无比清晰地跳出来,像一句咒语,绕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连绵不绝。
陈孚仿佛已经看见躺在血泊中无知无觉的宋舟,他全身血液骤冷,大脑却开始发热膨胀,嗡鸣声响成一线,什么也听不见,眼前渐渐弥漫一片血红。
三分钟,五分钟,他分不清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他开始猛烈拍门,他必须立刻见到她。
平时随便开关的门此刻像一座沉默的大山,横亘在他眼前,像要将他们从此生死隔绝。
他愤而用力,一拳一拳擂下去,门板震得砰砰跳,最后一丝理智抽离而去,恐慌突破峰值,他退后两步,抬脚朝门锁旁边奋力踹去。
“砰”地一声巨响,门应声而开,女人尖锐的惨叫声几乎同一时间传来。
陈孚还未站定,就看见门内宋舟朝后摔飞出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宋舟!”
他疯了一般冲过去,不留神脚下被倒地的行李箱绊倒,踉跄着猛地朝宋舟扑下去。
右手下意识往她身旁的地面一撑,“咔”地一声轻响,肩肘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禁不住轻哼一声,低头闭眼,挨过一秒,迅速爬上前去看宋舟。
鼻孔流出的鲜血蜿蜒漫布苍白的面颊和脖颈,前额鼓起一个巨大的包,透着紫红,肉眼可见还在膨胀。
“宋舟!”
陈孚轻轻唤了一声,宋舟唇眼紧闭,毫无知觉。
他不再犹豫,立刻便想把她抱起来送医院,转念一想又停下动作,回身找到手机拨打120。
十分钟后,120救护员上门,准备把宋舟转移到救护车上,陈孚拿上手机和证件就要跟出去,一名救护员提醒道:“先生,您先穿件衣服吧。”
陈孚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上身,他回房拿衣服,一眼看见衣帽间梳妆台上放着的羊脂玉镯、戒指和一张银行卡。
他抬手想去拿戒指,肩肘处的剧痛让他“嘶”地一声倒抽冷气。
转头一看,肩肘脱落,像是脱臼。
他咬牙穿好衣服,拿上外套,手镯和戒指都收进外套口袋。
*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宋舟浅浅的呼吸声,陈孚右手打着石膏板吊在胸前,屏气凝神,坐在一旁犹如一座雕塑。
时间静止,他的思绪也如止水。
明明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民政局领证,现在却双双进了医院。
事情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宋舟额头肿起来的包擦了药水,鼻血已经止住,脖颈上的伤口清理后贴上了创可贴,左手背上插针吊着药水。
细白的手腕空荡荡,中指上空有一圈浅淡的痕迹,刺得他眼眶胀痛。
陈孚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镯和戒指,把戒指挑出来,手镯仍收回去。
他轻轻托起宋舟的左手,把戒指对准中指,想了想,换到无名指,慢慢推进去,与中指上那个浅淡的圆圈紧挨着,完美匹配。
他俯身在她手指上轻轻吻一下,抬手抚摸她轻微浮肿的脸。
是他的错。
他低估了她的心理阴影。
以死相逼的对抗,是他始料未及的。
但没关系,她要还钱就让她还钱,她要做什么都可以,他再也不会勉强她,只要不分开。
只要在一起,阴影总有被他驱散的一天。
手机震动拉回陈孚的思绪,他拿起手机,轻轻走出病房掩上门,这才接通电话。
“领完证了吗?中午一起回家来吃饭?晚上你们自己想怎么庆祝怎么庆祝。”陈琳轻快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陈孚喉咙梗住,艰难吞咽了一下,这才出声,“今天有点事,中午不回去吃饭了。”
陈琳那头停顿了一下,“你这声音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没事,宋舟身体有点不舒服,我们现在在医院。”
“严重吗?”
“还好,就是要住院观察几天。”
“我下午过去看看。”
“不用,过两天她好了我们就回家吃饭。”
好不容易把陈琳糊弄过去,陈孚背靠墙壁,有些无力。
病房里宋舟无声地睁开眼睛,茫然盯着白色天花板。
门口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嗡嗡的,听不清说的什么,像是隔了一层玻璃,又像是她在海里,说话的人在空中。
大脑处于一种钝钝的痛感中,眼皮很沉,她想集中精力回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但很累,她什么也思考不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她其实早就醒了,但不想面对陈孚。
陈孚看见了她闭眼的动作,他回手轻关上门,走到床边,俯身轻声问道:“痛不痛?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回答他的是满室寂静。
过了一会,他又道:“有不舒服一定要说,医生说有轻微的脑震荡,觉得不舒服要及时通知他。”
宋舟依然没有说话,陈孚轻轻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我当时太着急了,担心你有事……”
低沉的声音里含有无限内疚和自责,宋舟本来想缩回手指,听到这话不自觉停止了动作,她闭着眼睛假寐,渐渐又睡了过去。
宋舟在医院躺了三天,陈孚寸步不离守了三天,这三天里宋舟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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