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曾经他也拥有过那份纯粹无暇的爱,只是……
物是人非。
“李茵!”他用力地叫着她的名字,“你以为,他们都是真心对你的吗?他们都是在骗你,利用你,回到国公府,你真以为只是一场巧合吗?!”
“不!你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京城里人人为己,每一个人都精于算计,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纯粹地爱一个人,所有的爱意背后,都是利益纠葛、都是欺骗、都是……”
他吼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涨得发红。
本来,他想用更恶毒的词汇去描摹李茵如今深陷其中的“爱情”,但是,说着说着,他忽然一愣,而后,像是被抽尽力气一般,嘲讽地闭上了眼。
李茵只听见他低声的叹息,“只是,我的爱,如今也变成这样了。”
*
慧明寺外,火光冲天,喊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陈松接到消息,发现有人夜闯慧明寺,怕地下暗室中的秘密暴露,竟然鼓动民众,让他们举着武器杀了上来。
说是武器,其实锅碗瓢盆扫帚菜刀居多。
看起来虽然略显滑稽,但还好,不涉及私造兵器,也就不会祸及宗族。
耿空手持玄铁剑,立在慧明寺大门处,喝道:“死守此处,等待青州援军抵达。他们都是受蒙骗的百姓,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
“是!将军!”数百暗卫齐声应和,将冲上前者手中的武器挑落在地。
慧明寺内。
萧澈手握长剑,阔步而来,踏碎一地宁静月光。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摸清了慧明寺中暗室的布局。此地暗道四通八达,几乎快把整个慧明寺的底下挖空了。
但他并不知道李茵被关在何处,安危如何。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让他心焦如火燎一般,许多不好的念头冒出来,他开始极度后悔,就不该让李茵冒这个险。
前方,殿门紧锁。
萧澈剑眉微沉,冷着脸一脚踹开大殿的门,手中长剑劈开藏在墙角油灯处的机关,殿中地道之门应声而开。
他脚步不停,纵身而下。
……
“咳咳咳……阿茵,你杀了我吧,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了。”
金钗被孟松云拔了出来,抛掷出去的时候撞到了墙角,精致的海棠花花瓣多了个缺口。
他的胸前留下两个孔洞,像是被毒蛇咬过之后留下的牙印,鲜血一股一股往外涌。
“阿茵……咳咳咳……你不要轻信沈慕之,他,他别有所图,并不……”
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脸色苍白如纸,在烛火下一晃,更少几分人气。
他不会要死了吧?
这个念头浮上心头,与之而来的,是恐惧和颤栗。情急之下拔刀自保与蓄意杀人完全不同,她没有杀过人,更不想要孟松云死在她的手下。
李茵忽然扑上去,用左手死死捂住了他的伤口。
鲜血很快从她的指缝间漏出来。
“你,你醒醒,”李茵跪在孟松云身边,左手捂得越紧,手掌下不断流逝的温度就越明显,“孟松云!你……”
躺在地上的人缓慢张合了两下眼睛,而后彻底闭目,脑袋歪向一侧,像一摊软绵绵死肉。
李茵懵了,金钗没入血肉的触感再度清晰,手上还沾着他的鲜血,那种粘稠的触感让她几欲崩溃。
她的身形歪了下,单薄如风中火苗。
“宋令章!”
有力的声音传来,李茵转过头,就见萧澈长剑在握,一袭黑袍逆光而来。
她的身形晃了晃,眼中的他也模糊起来,只剩一个轮廓。
李茵无力地跌坐在地,只是,这一次,迎接后背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温暖的胸膛。
萧澈双臂环绕,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好累,好疼,粉身碎骨一样的疼……
“我,我好害怕。我的手……”李茵举起沾了鲜血的左手,不断颤抖,语无伦次,“我的右手好疼,我……”
萧澈轻轻覆上她的手,与她交握,丝毫不介意血污,“没事了,是我来迟了,你的手没事。”
他用另一只手贴上李茵的脸,宽大的掌心温热,指腹微微摩挲,轻而易举驱散寒意。
他的语气温柔,“你的右手只是骨折了,并不严重,回京之后我会找最好的医师帮你治好,保证和从前一样。”
李茵的头靠在他的怀里,眼神微呆滞,里面闪动着恐慌,“我,我用你给我的金钗,刺进了他的身体,是心脏下偏两寸的位置,他……”
“他没死,他还活着,”萧澈看透她的恐惧,安慰道,“我会把他治好,让他开口说话,招供一切的,你不要害怕。”
“你没有做错,我给你金钗,本就是为防万一,还好你没事。”
他的双臂收紧,微微颤抖的气息喷在李茵耳边,“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墨黑眼眸微垂,温柔缱绻流转。
李茵终于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
说着,他将李茵打横抱起,踹开暗室通往主殿的门,踏着台阶往外走去。
青州援军已至,寺外,祸乱平息,只余煌煌灯火,刀戟林立。
“若是想睡,就睡一觉。”
“外面满是血迹,怕你见了害怕。”
第17章 质问(一) “殿下这是想,趁虚而入?……
青州驿站。
紫葳重重,绿藤满架。静谧的院落里,绿荫笼罩小楼,偶尔传来几声蝉鸣。
李茵靠在榻上,发髻松松挽就,不施粉黛,身上盖着蝴蝶纹绣金锦被,轻薄而温软。
她的右手手腕已经上了药,又用竹片夹裹固定好,外缠层层白纱布。
是肃王殿下同青州刺史在民间寻来的医师,老先生行医数十载,见过的伤情比寻常人吃过的饭都多,饶是如此,见了李茵的伤,仍觉稍稍棘手。
不过,也没严重到让人束手无策的地步,先按旧例捣碎地黄敷上,简单处理完毕,回京后再医不迟。
就是右手忽然被架起来动不了了,一应起居十分不便。
李茵如此想着,忍不住试探着动了动右手。
顿时,一阵刺骨的疼钻入手腕。
“别乱动。”
立刻,门口传来制止的声音,李茵抬头,看清来人,脸色忽的一僵,硬着头皮低声道:“殿下。”
已到了服药的时辰,肃王殿下自然是来送药的,只是一来就见她低着头疼得龇牙咧嘴。
彼此相伴时日尚浅,但有些时候,李茵总觉得,他似乎一眼就能瞧出她在想什么。
“你别是觉得周老先生的医术高明无比,别人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经由他医治,只需三天便可恢复如初吧?”
天水碧水波纹的袍子映着微光,落在眼前,如同一湖粼粼春水。微冷低沉的声音含笑,撩人心弦。
“自然不是。”
李茵自认对他的玩笑答得平静,但不知为何,等肃王殿下理所当然地落座,两面相对时,她又有些别扭。
就像是,有一只蚂蚁爬上了心尖,歪着脑袋用头上触角与之轻碰。
未等她细究这点别扭,萧澈把药递给了过来。
本来,前几日的李茵浑浑噩噩、手上无力,那个时候,每一顿的药都是他喂的。直到昨日,孟松云醒来,招供了一些事情,她才冷静了许多。
人一清醒,就不会如病中多思时一般依赖旁人,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李茵用左手接过药,“多谢殿下。”
药是温的,搁在瓷碗中呈褐色,有一股清苦的味道。李茵低眉,一饮而尽,苦到足以麻痹味觉的药灌进喉咙,她眉目紧皱,压下一阵反胃。
再抬头,一颗糖已经递到了手边。
肃王殿下十分自然地接过空碗,把剥开一半的糖放在她手心。
此乃青州特产,桂花糖。
入口即化,浓醇桂花香气充盈,能将那股苦味压下七七八八。
这些天,每次喝药的时候,萧澈都会给她带一颗。
李茵把桂花糖放进嘴里,醇甜气息瞬间覆盖了药苦,微风从菱花窗溜进来,吹动她的发梢。
对面肃王殿下缓缓开口,“怀玉已经离京,大约明日就会到。”
李茵含着糖点头,“嗯。”
“崔燕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医师诊治过后,开了几贴药,已经没事了。她也在驿站修养,你若是得空,可以去找她。”
“好。”
“至于白钟,已请仵作验尸入殓,等棺椁运回京,再行安葬吧。大约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
听到这里,嘴里的糖忽然不那么甜了。
月山县巫蛊一案牵扯众多,除了孟松云、陈松与镜尘法师等主谋被押往京城受审外,其余人等都将交由青州彻查处置。
李茵他们这一行人负伤过半,留下来也是帮倒忙,便先行回京养伤。
更重要的是,肃王殿下来此,是奉圣上暗旨。如今真相大白,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龙体日渐康健,已经开始接见朝臣处理政务了。如此,钦天监说陛下因东南方巫蛊之术而龙体抱恙一事,已得实证。
只是,不知此事是否到此为止,也不知月山县的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不过,以命换命,戕害无辜,必然是要剥皮抽筋偿还的。不然,冤魂岂能安息?
当日崔燕等三人获救之后,他们遍寻白钟而不得,最后,在月山县乱葬岗上找到了他的尸首。
他年仅十七,生于六月,死于六月。
这样一条人命,就白白牺牲了。
李茵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回京之后,我会禀告父母,厚待其家人的。”
萧澈点点头,“大晋律法,会还他一个公道。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公道,也只能留给活着的人看。”
是啊,死者长眠,这些事情,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忽然,萧澈又道:“沈大人的右臂伤口不深,包扎之后,也无大碍了。”
“不去见见他?”
提起沈慕之,潮湿暗室里弥漫的血腥味又盈了上来,但是,那日在一片殷红之中,她仿佛闻到了几缕独特的青竹香。
不止在沈慕之身上,也不止是在暗室里,更是在……
李茵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萧澈似乎有些惊讶,长眉微挑,“我以为,你会有话想要问他。”
李茵:“我不想问。”
“是不想,还是不敢?”
“我不知道。”
李茵又沉默了,再抬起头时,眼里隐有哀求,“殿下,现在,能不能不要问这些。”
她的声音放得很低,仿佛陷入死局,极其纠结,所以干脆选择了逃避。
两弯秀眉微蹙,看得萧澈心里一软。
他顺从地道:“好,我不问了。”
他从腰间玉带上解下一个令牌,推到李茵面前,黑漆木牌上面纂刻着一个“肃”字。
“这是肃王府的令牌,若是有事,可以拿它来找我。”
“随时都可以。”他补充道。
“孟松云的供词,其中有一部分涉及宋大小姐的所作所为,等他签字画押后,我会派人送一份给你。”
李茵看向他,一时目光闪烁,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生变化,像是幼小嫩芽钻出土壤,若不制止,恐怕有一日会变成参天绿树。
于是,她尝试用最疏离的话去回应,“多谢殿下。”
语气轻轻,似在克制。
萧澈微不可察地弯弯唇,目光柔和,“那只海棠钗子,我着人拿去修了,等修好了,再送去国公府。”
“月山县的事情,朝廷不日就会派遣新官上任,百姓教化,非一日之功,日后若有什么,我再派人告知你。”
“院外紫葳开得正好,若是无聊,可以出去走走。”
话题转得有些快,李茵微怔,偏头望去,果见一片紫葳如霞,随风而动。
“好。”
言尽至此,萧澈站起身,随意掸掸衣袖,挺直的脊背如松,神采奕然。
他眉眼带笑,如同寻常闲谈,“后日我们就要启程离开,今日耿空多买了些桂花糖,等会我让人给你送来。”
“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碧蓝袍子如水,李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明府凌波湖岸边的垂柳,柳枝韧柔,垂向水面的时候,是想要挽留湖水,为其多停留一刻吗?
她本该起身相送的,但她没动,只任由那一抹碧蓝消失在转角。
*
萧澈快步下楼,本欲再去审问孟松云,但走到一半,脚步一转,朝着沈慕之养伤的屋子走去了。
紫葳藤扎根墙角,爬了半墙,在屋檐上开得绚烂。
房门未关,想是不拒来客。
萧澈抬脚入内。
沈慕之身披落花流水纹白锦外衫,右臂裹着白纱布,正坐在凌霄花盛开的窗边,苦思冥想,独自对弈。
见此,萧澈神色如常,开口的时候却带着一点嘲讽,“沈大人独坐苦思,在想什么?是在想苦肉计好用吗?”
他走到案边,瞥了一眼棋局,撩开衣袍坐在对面。
“沈大人擅长棋艺,如今这一盘大棋,把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算进去了吧?”
孟松云已然招供,陈松联合慧明寺,欺瞒民众,借着纳妾的名号献祭少女,残害忠良,杀人无数。
他们被巫术蒙蔽了双眼,以为献祭人命就能得偿所愿,其实枉然。
只是,孟松云一个小小举人,无权无势,何以走上歪门邪道?
也许,他不过是一个小喽啰,真正的阎王爷,还隐在背后。
沈慕之左手执白子,气定神闲,“在权势漩涡中,人人不过棋子尔。”
这毫无愧疚的话让萧澈微微恼怒,棱角分明的脸更冷几分,他执黑子,落在棋盘上,吃掉了一颗白子,“托沈大人的福,她的手骨折了,近三个月拿不了笔。”
“让宋小姐受伤,在下十分过意不去。”
“只是,看清一些事情,于她而言并无坏处。”
“如此说来,倒是本王从前未能看透沈大人了。”
沈慕之低眉静观棋局,“殿下最能洞察人心,何必自谦?”
咚的一声,萧澈将黑子扔回棋笥中,幽深双眸盯着沈慕之,语含警告,“不准伤她。不然,下次你我再见面,就要兵戎相向了。”
“殿下不会这么做的,”沈慕之自顾自又落一子,眉目平静无波,“祖父在首辅位时,为太后鞠躬尽瘁,死后,却不能得到一个该有的谥号。”
“沈家日渐式微,对殿下和太后娘娘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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