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他的,有朝一日若我实在走投无路,再来求姑娘也不迟。”
“我,我……”她磕磕绊绊说了半晌,最终破罐子破摔一般,“求姑娘别再问了!”
“好好好,我不问了。”
见她几欲崩溃,李茵终于退了一步,“只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千万别瞒着我。哪怕真的是肃王殿下威胁你,你也不用怕。”
怀玉挂着两行热泪,重重点了下头。
“好了,别哭了。”
李茵帮她擦了泪,与崔燕对视一眼,声音温和,“有你们陪着我,今后的路再难走,我也能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去。”
言罢,她拿起羹匙,笑着道:“吃吧,吃完了,睡觉。”
今晚的红糖姜茶圆子,似乎,格外香甜。
怀玉并未明言,但从她的反应来看,大约是沈慕之和萧澈都有份。
也是,永安楼那日,怎么会那么巧?萧澈、萧子秋、沈慕之先后出现在那里,那明明是宋令嘉包下来给明珂庆祝的,闲杂人等一概不准放进去。
只是,他们费尽心思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此一问,便触及到了李茵心中一直以来最害怕、最逃避的部分。
那日在明府,李茵只敢问沈慕之为什么故意隐瞒名字,却不敢质疑他带她回家的初衷。
她害怕,怕答案非她所愿。
沈慕之说永不辜负她,可将来的事,谁又能预知?
一朵浮萍逐波飘零,向来身不由己。狂风大浪自天际涌来,一瞬间就能打得她没有翻身之力。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于那位不好惹的肃王殿下,从今往后,躲着就是了。
*
翌日。
怀玉帮李茵簪上了最后一朵海棠珠花,柔和日光才刚透过雕花窗斜斜照进来。
电闪雷鸣一夜,天明才息。李茵睡眠浅,深夜里,好不容易迷糊囫囵睡着了,一个闷雷炸开,又将她惊醒。
此刻,坐在梳妆台前,一颗心正怦怦直跳。
“姑娘没睡好吧?”
李茵半阖着眼,瓮声瓮气地道:“困。”
怀玉笑道:“姑娘去给夫人请了安,回来再睡吧。”
李茵一脸困倦地站起身,“走吧。”
宋夫人一早就派人过来,说是差人入宫去请了太医,让李茵过去给太医好好瞧瞧,顺便,陪她用早膳。
李茵隐隐猜到她要说什么,但平心而论,宋夫人对她可谓关怀备至。好歹是亲娘,十月怀胎才得来的女儿,哪有不心疼的。
穿过回廊,李茵发现院中景致与昨日不太一样。
雨下了一夜,今早落红满径,枝头残花几朵,孤廖无人赏。
即便晨曦落下来,也没有往日光景了。
到了翠幕轩,问过安,陪着宋夫人用了早膳,吴妈妈才领着陈太医走了进来。只是,除了陈太医,还跟着一个熟悉的人。
那位冷面女医官,秋月。
宋夫人没见过她,偏头看向了吴妈妈,“这位是……”
秋月一袭花青蓝圆领袍,长发束起,仍是宫廷女官模样。
她走上前,屈膝行礼,“秋月见过国公夫人。太后娘娘听闻二小姐受了伤,因下官略通医术,特派下官来探视。”
太后宫中的医官,只有那么一位。就是从前太医院秋院首的女儿,她为杏林圣手,医术高明,却因女子之身无缘太医院,便被太后收入宫中。
“原来是秋大人。”宋夫人立刻反应过来,起身携了李茵的手,“我携令章,多谢太后恩典。”
秋月点头致意,随后,微微侧身,对着陈太医道:“陈大人擅治筋骨伤,不如,让陈大人先替二小姐瞧瞧。”
陈大人忙道:“秋大人先请。”
秋月也不推辞,便与李茵一同进了里间。
珠帘落下,纱幔垂地,似乎将人声低语都隔绝。
屏风后,秋月打开药箱,小心翼翼地帮李茵拆了纱布。
她低着头,“腕骨复位,竹板固定,都处理得很好。大约,是不需要我再多做什么了。这里有一瓶药,说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你每次换药的时候,把它涂上,也许会有那么一点作用。”
她一边说,一边用竹片刮了药膏,细细涂满手腕,随后,又把纱布缠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总是急不得的,什么神药来了,都不及时间管用。”
秋月起身在她面前站定,脸上依旧是冷冷的,语气却是在宽慰,“这段时间,饮食清淡,安心静养便是。一个月后,若是恢复得好,就可以拆了竹板了。”
李茵认真记下她的话,“好,多谢秋大人。”
言罢,正欲起身送她出去。
秋月却忽然微微侧首过来,像是要和她说悄悄话。
“对了,你受伤的事情,是肃王殿下告诉太后的,也是他求着太后,让我来看你的。”
李茵:……
你不能不,不要总是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又或者,聊八卦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换换神色。
“二小姐不高兴吗?”见她并未面露惊喜,秋月似乎有些意外。
“……我为什么要高兴?”李茵眼神放空,艰难地道。
这下,秋月没有搭话,面上却浮现一丝了然,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们就是害羞,嘴硬不承认而已。
李茵拿她没办法。
试问,这种事情,怎么解释得清楚?
她胡乱搪塞几句,勉强止住了秋月的追问。
等到诊治完毕,吴妈妈把秋月与陈太医都送走回来时,已至巳时一刻,外头正艳阳高挂,绚烂金光四散。
阳光透过窗棂,照得尘埃浮动,嬉戏在每一个角落。
宋夫人拉着李茵,并肩坐在矮榻上,正细细问她青州巫蛊案的始末,其关切之态,像是与女儿聊着知心体己话的贴心母亲。
“原来,此行竟凶险至此。”听完李茵的叙述,宋夫人忍不住后怕,“章儿,若早知如此,我是万万不能让你去冒险的。”
“从今往后,不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和我们商量着来。我和你父亲即便再生气,也不会弃你不顾的。”
宋夫人的双眉拧在一处,一张养尊处优多年的脸上,担忧与疼爱交织。见李茵低头不语,她苦口婆心,一劝再劝。
“我知道你是明事理的人,便不要同你爹爹和姐姐置气了,好不好?”
果然,还是为了这些事情,还是为了宋令嘉。
虽然早有预料,也做好了准备,但真的亲耳听见,却又难以释怀,难以不在意。
李茵低着头,眉尖微蹙,“母亲是觉得,我做错了?”
宋夫人顿了一下,揽过她的肩,把她拉进怀里。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
“按世俗情理而言,你没有错。只是,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亲情的维系,光靠道理是不够的。”
她看着李茵,甚是心疼,“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
但为大局而计,也只能委屈你。
李茵没让她把话说出来,打断道:“母亲,我明白了。”
宋夫人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
“算了,不说这些了。”宋夫人松开李茵,将吴妈妈放在桌上的一盘果子端了来,放在身侧矮几上,“这是今日刚买来的新鲜荔枝和桑葚,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快尝尝。”
琉璃冰盘中堆放着时令水果,红壳饱满圆润的荔枝,熟透后变成紫红色的桑葚,让人看着垂涎欲滴。
“这荔枝来得不易,光从南边运过来,就需要花不少时日,”宋夫人拿了一颗,剥了微红带青的壳,露出晶莹雪白的果肉,递给她,“快尝尝,看是不是和记忆中一样甜?”
李茵接过荔枝,微硬的外壳捏在指尖,确实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毕竟,皇家贡果,云溪村可难见其踪迹。
她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唇间四溢。
“甜不甜?”
她点头,“很甜。”
可是……
看着宋夫人殷殷期盼的目光,李茵有些哭笑不得,“母亲又记错了,我在您身边的时候,恐怕还吃不了这些东西。”
第21章 真相(三) 娶你,就算是报答救命之恩……
“哎呀, ”宋夫人一扶额角,似乎恍然大悟,“我这真是人老了, 有些事情,总是记不清了。”
“那你喜欢吗?”
京中高门显贵家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纵有稍次些的, 也是山野乡村里的稀罕物。
李茵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点了点头。
见她高兴了些,宋夫人又坐回了她身边, 亲昵地搂着她,旧事重提。
“章儿, 你与令嘉都是我的亲骨肉,我与你父亲实在不愿意看到你们姐妹离心。”
“我知道,你并非斤斤计较, 而是, 想要爹娘一碗水端平,不要厚此薄彼, 对不对?”
在宋夫人温柔慈爱的目光中,李茵轻轻“嗯”了一声。
宋夫人搂着她继续道:“你爹爹确实做得不对, 但这也是有原因的。”
“章儿,他朝你姐姐获封太子妃, 继而成为皇后, 你若从前处处压她一头,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我与你父亲能护得了你一时,还能护得了你一世吗?”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阴差阳错已经铸成, 我们只能尽力弥补,让你和令嘉都有一个好归宿。”
当年?
阴差阳错?
李茵捕捉到一些关键词,闪念之间,归家那日的画面骤然清晰。
不知究竟归属她还是宋令嘉的玉佩,含糊揭过的滴血验亲……
更有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涌上来,她奋力捕捉,却只捞起幻影碎片,看不真切。
宋夫人还在继续,“更何况,宫中何其凶险,我和你爹,是万万不想让你泥足深陷的。”
“章儿,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
古今多少祸事,都是由这四个字起头。
李茵的神思在模糊中清明,从这一连串的不对劲中,她后知后觉,猜到了什么。
像是一根深埋地底的线,忽然扯出了头绪。
她竭力冷静下来,乖乖顺着宋夫人的话道:“我明白母亲的苦心,今后,不会和姐姐作对的。”
有了她这句话,宋夫人眉目间松缓几许,嘴角笑意重现,似乎真的放下心来。
她顿了顿,又欲开口,却忽见吴妈妈急匆匆走进来道:“夫人,沈大人与沈老夫人来了。”
“慕之?”宋夫人有些疑惑,“老爷今日出门会友,可不在家。”
吴妈妈道:“不是来找老爷的,沈老夫人携沈大人亲自前来,说是,要登门拜谢二小姐救命之恩。”
——“那我等沈大人来。”
在云溪村随口说出的话重新回响在耳畔,那时,她清脆烂漫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俏皮期盼,就像是在撒娇。
但今日,李茵心弦紧绷百般纠结,她拿捏不准,究竟该不该见他。于是,她低垂了眼睫,将眸中百般情绪掩盖。
宋夫人看了低头不语的李茵一眼,笑着吩咐道:“快去请进来吧。”
“是。”
吴妈妈走后,宋夫人脸上笑意渐淡,“章儿,你去屏风后待着,不许见他。”
李茵不明所以,“为什么?”
“母亲不管你们在外面如何,但在家里,我不准你见他,以免无端惹出闲话。”
李茵还欲再言。
但说话间,屋外人声渐近。
宋夫人眉尖皱起,压着眸子摇了摇头,摆明了毫无商量余地。
李茵只得往后走去,绕过翡翠珠帘,缓缓走到紫檀雕花屏风后,侧身站定。
外间,传来几声轻响,是茶盏落在桌案上磕碰的声音。宋夫人与沈老夫人寒暄拜过,正一言一语,开始说话了。
李茵侧耳,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苍葭绿缠枝纹罗裙浅扫过地面,与屏风仅有咫尺之距,像檀木上生出的蓬蓬青草。
沈慕之前来赴约了,但是,她却只能隔着屏风,欲见不能。
其实,叩问内心,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沈慕之。
在青州驿站的那些天里,李茵对他避而不见,自然是有原因的。
不是因为孟松云在暗室里的胡言乱语动摇了李茵的心,而是,因为一些细节,她惊恐地发现,孟松云说的那些话,其用意可能并不是刻意挑拨,而是事实。
如今,在她房中的抽屉里,锁着一封信。
是当日引她独自上慧明寺的那一封。
经由比对字迹,这封信是孟松云写得不假,但是,她在上面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似乎,是青竹的味道。
幽幽渺渺,清香几缕,像是清晨悬挂在竹叶上的晶莹露珠,和沈慕之平素衣衫上的熏香很是相近。
若真如此,那便是他,亲手把信放在了自己房中,又装作体贴模样,前来敲门……
人心难测,当真至此?
但,到底没有实据可证明二者熏香确为同一种。
因此,李茵不确定心中推理,更不敢确定。
只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开始怀疑。
如果回到国公府不是偶然,那,她救下沈慕之,就是偶然吗?
她转过身,透过屏风上的琉璃,只能看见隐约轮廓。
沈慕之风姿依旧,容颜如玉,不染纤尘,一举一动皆是君子风度。
沈老夫人缠绵病榻已久,身子虚浮无力,瘦削得很,偏又穿着件素净得发灰的衣衫,簪饰甚少。明明和宋夫人年岁相近,但看起来却像差了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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