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激励他登科中举,出将入相,然后来找你,谁能想到他竟然使这样卑劣的手段!”
不一般?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忘泼李茵一盆脏水。
李茵冷静发问:“当初在国公府,我与孟松云不过在众人面前匆匆一见,来话都没有说一句,你是如何看出他对我不一般的?”
宋令嘉泫然欲泣,“孟公子一表人才,又与你年少相识,自然……”
“他早已定亲,我与他并无瓜葛。”
李茵道:“他作为巫蛊案主使,也算不得一表人才,只能说善用歪门邪道。看来长姐的眼光,确实不大行。”
“妹妹,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你们尚未婚配,郎才女貌,凑成一对,也……”
“好了!”国公爷喝道。
宋令嘉顿时收声,变成了低声的啜泣。
“爹爹,我真的是无心之失,若爹爹执意要罚,女儿认错……”
国公爷板着脸,如风雨欲来,可说出的话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此事,幸而还未酿成大错。你姐姐有错在先,自明日起,回房反省。”
回房反省。
好一个回房反省。
原来,人心能够偏袒至此。
李茵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当日我犯错,被罚跪祠堂。今日姐姐犯错,父亲该当如何?只是回房反省?”
国公爷沉着脸,“章儿,你何必咄咄逼人,若非你执意前往,那孟松云又怎么能算计得了你,让你中计受伤?”
宋夫人拦道:“老爷……”
好,真好!
到头来,都成了她的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李茵没想过会这样,她并不需要国公爷重罚宋令嘉,只要,只要那么偶尔一次,他们也会偏爱自己为自己考虑就好。
“此事若传扬出去,对谁都不好。那孟松云虽已在牢狱之中,但是……”
国公爷看向李茵,指着供词道:“这东西,是肃王殿下给你的吧。”
李茵冷着脸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肃王。
国公爷忽然想起,上一次,便是他前来宣读太后懿旨,解救李茵出祠堂的。上上次,也是他与沈慕之,带着李茵认祖归宗。
一次,又一次,出手相帮。
她与肃王……
他眯起眼睛,“既然他肯帮你一次,大概也会帮你第二次。”
“章儿,我们宋家女儿,不能背上一个善妒骄横、互相残杀的名声。”
“我对你们,向来一视同仁。”
屋外电闪雷鸣,似要凌空劈开大地。
他浑浊的眼睛透出无情,“令嘉,你去祠堂跪着反省吧。”
第19章 真相(一) 一个精心布置,送她认祖归……
是夜, 东风吹紧,骤雨急来,淙淙密雨淋湿了院中秋千。
李茵穿着一件葡萄绿缠枝纹对襟长衫, 立在檐下,静看雨落如绳。
“姑娘。”
怀玉走上来,为她披上一件外衫,“梅雨来袭, 今夜忽然冷起来了,姑娘回去吧,当心着凉。”
李茵下颌微低, 让她帮自己披上了衣衫,只是眉宇紧锁, 萦绕的愁绪比这淅淅沥沥的雨还繁多。
她缓缓道:“祠堂里,也会冷吗?”
怀玉叹了口气,“也许是会冷的, 但是, 夫人已经让人将蒲团换成了软的,又让下人们准备了避寒衣物。”
听罢, 李茵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入内。
其实, 李茵知道,最让国公爷生气的, 大约不是宋令嘉算计了自己。而是, 她引诱自己掺和进巫蛊案中,与肃王攀扯上了关系,将国公爷卷进了风波。
在他心里,人命不足贵, 只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势才值得细心筹谋。
巫蛊、夺嫡,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国公爷提心吊胆。
反正,她最不重要就是了。
夜色昏沉,屋里上了灯,却大有寒夜孤灯的凄楚之感。
屋内一应陈设如旧。怀玉走后,底下的人也就疏于打理,案上青绿玉瓶里的茉莉花还是几日前插上的,花瓣发黄枯萎者过半。
李茵坐在矮榻上,靠着软枕,明明神思困倦,却还拿着一本书。她的视线懒懒扫过,字落在眼里,却没读进心中。
怀玉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边,劝道:“姑娘,咱们赶了一天的路了,你的手还不方便,要不别看书了,去睡吧。”
“我睡不着。”
李茵放下书,葱白般的指尖抚上书卷,往后翻了两页。里面,是几枝已经干枯的茉莉花,淡淡香味与书卷气糅在一处。
盈盈双眼,遽然蒙上了雾气。
怀玉拿她没辙,挤眉弄眼示意崔燕。
方才,崔燕端上来一个陶瓷小盅,有热气顺着缝隙溜出来,隐隐约约能闻见几丝姜糖气味。
她接了怀玉的暗示,把东西端了过来,“我听怀玉说,你晚饭没怎么吃,就让小厨房做了红糖姜茶圆子,味道还可以,要不要吃一点?”
出乎意料的,李茵擦了泪,把书卷合上,走到紫檀木桌边坐下,“好啊。我们一起吃吧。”
一丝欣喜出现在怀玉眼中,她道:“好呀,我去把剩下的端上来!”
姜茶驱寒,圆子软糯,加了浓稠的红糖,甜味盖过了姜的辛辣,吃着倒也别有滋味。
今日的晚膳,李茵确实没吃饱。宋令嘉委屈万分地抽泣着往祠堂去了,宋夫人坐不住,也跟着去了,留下她与梗着一口气上下不能的国公爷面面相觑。一顿饭,比月山县客栈里的那顿还莫名其妙难以下咽。
“老爷和夫人还是疼姑娘的,”怀玉道,“姑娘不在家这些天,他们一直念叨着,怕你在宫里受委屈。只是……”
听见怀玉的话,李茵的勺子滞在半空,“只是什么?”
“只是大小姐身份特殊,是——”
她适时噤声,李茵帮她补足了后半句,“是未来的太子妃。”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所以无论她做了什么有损名声的错事,为了保全国公府的荣耀,大家都要帮她遮掩过去。”
说完,李茵静静坐在那里,心绪不平,蜷曲的睫毛一颤一颤。
千般委屈郁积,一时难以消解。
“阿茵,你受委屈了。”
忽然,崔燕从一侧轻轻环住她,像小时候互相安慰时一样,“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
李茵摇摇头,几分怅然,几分无奈,“我不哭,哭有什么用。”
拿着玉佩,找到亲生父母,以为就可以脱离从前仰人鼻息的日子,渴盼一点亲情。
如今看来,虚妄而已。
“阿茵,你别这样。”崔燕松开她,拉了她的手,与她相对而坐,“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把所有的话都憋在心里,说出来,骂出来也行,我与怀玉一起想帮你办法不好吗?”
李茵看着她道:“正因为我当你们是朋友,所以,才不能什么烦心事都倒给你听。说得多了,总有一天,你会嫌烦的。”
“我们才不会烦呢!永远都不会烦!”崔燕严肃地道。
她的眉眼生得偏秾丽,眼若桃花,细眉微扬,论谁见了,都会留下三分印象——这是一个有脾气的美人。
只是,在李茵看来,她的严肃,往往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好,”李茵耐心地重复她的话,“你永远都不会烦。”
“我与她,在同一屋檐下,也许还要共处不少时日,有了今天的事情,今后是和平相处还是你死我活,总得早做决断。”
李茵侧过身,面向怀玉和崔燕,“我没事,既然回来了,这些事情就不得不面对。只要你们不弃我而去,总归不是全无办法。”
崔燕:“当然不会!”
怀玉:“我也不会!”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清脆如珠玉叮咚,瞬间,心中沉沉阴霾散去几分。
“好,”李茵微微扬唇,“如今,我将你们二人当作最值得信赖的人,最亲近的人。”
“所以,接下来我问的问题,还望你们如实回答。”
柳眉舒展,一双清丽眼眸看着她们,似澄澈秋水,仿佛,一切阴谋污秽在这双眼睛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怀玉和崔燕莫名有些紧张。
李茵先问了崔燕,“回来之后,我还没有问过你,今后打算如何?你的父母、哥哥……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哥哥了。”崔燕冷了脸,“一切罪责,自然依大晋律例处罚,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当然,若是上了断头台,我去送一程也无妨。”
桃花眼里蕴着怒与恨,谈及父母与哥哥时,冰冷的语气像是在提起陌生人。
与刚被救回来时,大相径庭。
在从青州回国公府的路上,崔燕与李茵同乘一辆马车,崔燕伏在她怀里失声恸哭,泪眼朦胧。
从为什么执意独自回云溪村,回去之后母亲和哥哥对她做了什么,到慧明寺的暗室、白钟的死,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忏悔。
她说自己从前不留在国公府,不敢心安理得地接受李茵对自己的好,是担心她们的身份有了天壤之别,再不复从前。古往今来,此种案例众多,与其最后成了仇敌再分道扬镳,不如早早离开。
回家之后,她知道崔母要把自己送给县太爷做妾,同她大吵了一架,正欲离开时,对方却又软了态度、改了说辞,告诉她还有转圜的余地。
随后,一杯加了蒙汗药的酒,把她送去了陈府为妾,辗转两日,又被丢在了慧明寺的暗室,作为献祭物。
而哥哥崔荀拿了钱,高高兴兴娶妻,和和美美洞房。
父母不是父母,哥哥不是哥哥,他们是把她推向黄泉路的凶手。
“他们死不足惜,只是白钟……”
“明明,他可以丢下我自己逃走的,”崔燕忍不住再次假设,“或者,只要他肯与陈松合作,就不会丢了性命。但是,他至死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
可惜,人命,在上位者眼里不过草芥,碍了事,一刀杀了便是。
这一刀落在平民百姓头上,却是鲜血淋漓,家破人亡。
“阿茵,等过几日,我想去看看白钟的父母。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可怜。”
李茵点头,“好,我陪你一起去。”
“至于你说的今后,”崔燕思索片刻,“我暂时没有打算,人这一生,最难的恐怕就是找到活着的意义。”
李茵道:“没有打算,就先住在这里。母亲说,要认你做义女,从今往后,国公府也是你的家。”
崔燕眼含热泪,重新抱住了她,“好。”
崔父崔母与他们的儿子崔荀身涉巫蛊一案,已经关入青州大牢。崔燕自然不打算再回云溪村了,至于今后要做什么,大可以慢慢想。
李茵拍着她的肩背,悉心安慰。
安慰完了崔燕,李茵微微侧身,看向了怀玉。
“姑娘。”怀玉有些不安,一双手纠缠在一起,拇指拧得有些发白。
李茵拉着她坐下,“你不用怕,这里也是你的家。”
“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又或者,我早就该起疑心才对。”
李茵看向她,语气是十二分的笃定,“怀玉,端午那日晚上,你是故意引我前去永安楼的,对吧?”
“姑娘……”
“让你这么做的人,是沈慕之?还是肃王殿下?”
顿时,怀玉如遭雷击,本就微圆的眼睛睁得如杏子一般,双手绞得更难舍难分。
“你是在惊讶,我为什么猜得这么准吗?”
李茵回忆着道:“那日,是因为我们不小心闯进了宋令嘉的筵席,我的玉佩在拉扯间掉了出来,才有了如今的事情。我原以为一切只是巧合,可是,现在细细想来,却处处透着不对劲。”
“既然是宋令嘉的筵席,永安楼怎么会堂而皇之将我们放进去?肃王与萧世子,又怎么会来得那么及时?尤其是肃王的反应,他对宋令嘉说得那番话,好像早就知道事实原委一般。”
若要为这么多的不寻常寻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只能是,那日永安楼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局。
一个精心布置,送她认祖归宗的局。
第20章 真相(二) 至于那位不好惹的肃王殿下……
“你做这些, 所求为何?能够告诉我吗?”
怀玉胆怯地抬起头,却没在李茵眼里寻见愤怒与责备,甚至连怀疑都没有, 秋水剪瞳里,只有殷殷关切。
“你是不是被人威胁?或者,有什么苦衷?”
时至今日,李茵始终不认为她会对自己不利, 从竹林苑到国公府,再到青州,若非穷途末路, 有事相求,怎会一路相跟?
怀玉微圆的脸涨得通红, 如染云霞,嘴唇微张,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在李茵面前早就丢没影了。
李茵只好转了个方向, 又问:“沈大人告诉我,你的身契不在沈家, 那便是在肃王手里了?”
“不,”怀玉急忙否认道, “不在肃王殿下手里,姑娘, 在我去竹林苑陪你的那日, 沈大人就将身契还给我了。”
“还给你了?为什么?”
怀玉抬着头,眼眶微红,“大人说,身契绑不住人, 只要有心背叛,到了要出卖主子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出卖。他把身契给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我真心跟着姑娘。”
李茵有些愕然。
这一招攻心之计,带着赌的成分,若是赌赢了,不但让怀玉死心塌地跟着她,还让李茵在发现这一切之后,仍会动恻隐之心。
李茵忍不住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来国公府,既然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你大可以回家去呀。”
“我父母双亡,家中,只剩下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
怀玉拉住李茵的手,泪在眼眶中打转,“姑娘,我是真心觉得与你投缘,才来跟着你的。我求你和崔姑娘不要赶我走,我没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中,更不会受人威胁做对不起姑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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