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仅仅是林蕴霏的大胆猜测,要想给林彦定罪,还需要证据。
也不知林彦究竟使了何等手段,能瞒过一众太医,让文惠帝病得如此深重。
连同昨夜之事,她心中亟需破解的谜题越来越多。
或许谢呈可以立即回答她的所有疑问,但林蕴霏不想要过多地依赖他,免得深陷。
“呀!”因为在想事情,林蕴霏并未盯着前路,就此直直地撞上一人的肩膀。
“对不住!”听见熟悉的声音,林蕴霏惊喜抬目。
姚千忆身着女官服,手上捧着一堆高高擂起的簿册。
看见相撞的人是林蕴霏后,姚千忆蹙着的秀眉舒展开来,本想欣喜地唤她,旋即思及文惠帝晕倒的事,收敛了神情:“殿下。”
“姚女官得空与我偷闲吗?”林蕴霏眨了眨狡黠的眼。
姚千忆唇边绽开浅笑:“殿下热情相邀,臣岂有不从的道理。”
林蕴霏替姚千忆拿了一部分的簿册,她们走至长廊坐下。
天幕擦黑,夏末秋初的晚风仍旧滚烫,硬是将人身上的薄汗烘干了。
她们的肩挨在一起,亲密无间。
姚千忆偏首去看林蕴霏的脸色,试探地开口:“我听说了陛下的事,他可还好吗?假使不方便讲的话也无妨……总之,你也不要太心急,太医们肯定能想出法子的。”
她作为臣子之女,于此时刻探听帝王的病情,是为禁忌。
林蕴霏却不是担心姚千忆将话传出去,如今局势动荡,幕后之人既敢对文惠帝下手,她的处境显也危机四伏。
这种情况下,知晓越多的消息未必是件好事,她断不想连累姚千忆。
“嗯,你放心,”林蕴霏含糊地揭过,问,“适才我瞧你愁眉苦脸的,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提及此事,姚千忆不由得后仰靠在柱子上,徐徐叹了口气。
她这副头疼不已的样子让林蕴霏多了几分正色,嘴上却揶揄道:“你这样可让我好奇得紧,何事竟难倒了我们姚尚宫?”
在林蕴霏去云州的日子里,姚千忆因办事出色,由六品司簿晋升为五品尚宫。
“少同我贫嘴,”姚千忆因她的话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压低声音道,“我的确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事,你且帮我琢磨琢磨。”
林蕴霏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听得她道:“你应也知晓,后宫内妃嫔平素用的香皆是由各宫宫女按主子位分去内务府领的。”
“香药贵重,先皇为避免宫中浪费,吩咐各宫每日需将燃尽的香灰统一收集起来,交由内务府处置。”
“是以各宫每日用香多少,每月用香多少,均有详细记录。”
“我今日翻看簿册时,发现一处古怪,”讲到要紧处,姚千忆不禁顿了顿,“淑妃娘娘宫里香药的损耗要比她领走的份例少得多。”
“少?”林蕴霏疑惑地半眯起眼,道,“淑妃会自己调制香,又经常将香送往清晏殿与和春宫,她用掉的香料理应偏多才对。”
姚千忆说:“我与你想的是一样的,这属实叫人匪夷所思。可簿册上白纸黑字记着她的用度,比同位分的其他三妃要少上两成。”
“莫非她擅自将香灰处理掉了?但此事有内务府帮忙处理,她何必自己劳力?”
“从前这个簿册的记载是由典簿负责校对的,今日我是临时起意想要查看一下,哪里想到就碰上了这茬,”见林蕴霏沉默不语,姚千忆愈发觉得心如芒刺,“你说我该不该将事情上报?”
姚千忆不知晓自己的随口一猜却让林蕴霏茅塞顿开。
假使淑妃擅自倒香是为了遮掩呢?毕竟制香一事中的玄机可不少,不仅有能令人安神静心的香,亦存在能让人心绪浮躁的香。
制成的线香或是香丸看着无甚差别,里头掺杂了哪几种香药,只有制香者心知肚明。
一经焚烧,炉内仅余灰尘,更是难辨本原。
林蕴霏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昨夜在馨德苑闻到的那股甜香,她接着去回想兰惠苑内是否有同样的香。
然而当时兰惠苑内气味混杂,她又心系林怀祺的下场,无暇他顾,一时记不得其中气味。
看来她得故地重游一趟。
林蕴霏打定了主意,看向还在等她建议的姚千忆,道:“如今淑妃掌管六宫,女官亦受她的管束,你暂且不要将此事捅出去,也别跟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提起。”
林蕴霏隐隐觉得文惠帝的昏倒与淑妃也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这个簿册所牵连的人与事可就太广了。
倘若被淑妃与林彦知晓,姚千忆定有大麻烦。
“千忆,你听我说,”林蕴霏警惕地看了眼周围,攥住她的手,扯平嘴角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交代,“你将那本簿册归放至原位,只当全然不知情。”
“这几日你随便扯个由头告假吧,不要进宫来,也尽量不要但单独出府。”
她的神情异常认真,让姚千忆的心跟着揪起来:“蕴霏,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林蕴霏本想打马虎眼搪塞过去,但姚千忆补充了句:“今早我进宫前,祖母也特意嘱咐我千万小心。”
“就这几日吧,宫里或许要变天。”林蕴霏于是改口说出真话。
沧海横流,国事蜩螗,才得以用上“变天”一词。
“我省得,我会按你说的做,”姚千忆注视着眼前人,几乎要脱口问出,“那你呢?”
可姚千忆忽而想起祖母邓筠对林蕴霏的评价,“嘉和公主心怀凌云志,欲攀登天梯,不可转也”,她终是道:“切记保重自己。”
林蕴霏读懂了她的弦外之音,郑重点头。
第103章 “本宫新调的香,可还好闻?”
与姚千忆分别后, 林蕴霏藉着夜色的掩蔽,即刻前往馨德苑,并且推门进去。
生怕房门敞开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又怕有人从外面将门锁上,林蕴霏在门缝中夹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她径直走向床榻边, 发现香炉竟消失不见,转头又去了兰惠苑, 也是同样的情况。
心中的疑窦就此得到变相的证验。
馨德苑与兰惠苑这一片的宫苑素来是闲置的,缘何昨夜房间内点了熏香, 第二日香炉又被着急撤走。
林蕴霏越发笃定, 昨夜林怀祺之所以神志不清,就是受了香的影响。
有了下一步成算, 她于是离开此地, 先回到椿华宫用晚膳。
好在她今夜原本就计划在宫里过夜, 方便了她及时探查真相。
待到亥时前后, 那是各宫倾倒香灰的时刻。
林蕴霏换上宫女的打扮, 顺利抵达淑妃所在的漪秀宫。
没有等太久, 便有一位提着木桶的宫女从棋盘门走出来,留了道门缝。
木桶很重,她不小心晃荡了下,桶里盛着的水洒溅在道上。
“唉”宫女换了个姿势,走走停停,娇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转角。
透过门缝先看了眼里头的情况, 林蕴霏轻手轻脚地钻进去,躲藏在树丛后。
东梢间外面立着一位盯梢的宫女, 屋内仍旧点着灯,隔扇门上映出两道相对的身影。
其中一位只能看到半身, 想来是坐着的淑妃,另一位是站着的,应是她的心腹。
因为离得太远,林蕴霏无法听清她们讲话的声音。
不一会儿,隔扇门被打开,大宫女探出一半的身子,将一个布袋交给小宫女。
“还是老规矩,”她沉声吩咐说,“将东西丢到花圃去。”
声音有些模糊,林蕴霏顾不得脏,又往树丛深处挤了挤。
“锦柳姑姑,”那小宫女明显还不尽然被宫规束缚本性,性子活泼许多,声音也大些,“娘娘好端端的为何要将香丢掉?”
大宫女不怎么满意地扫去有如夹带刀片的眼风,冷声教训道:“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主子做的决定。”
被她肃冷的脸色吓得噤了声,小宫女耷拉着眉眼,连大气都不敢喘。
“愣着做什么,”大宫女瞧见她那鹌鹑似的样子,嫌弃道,“快去办事吧,切记留意不要被人发现。”
小宫女自然再不敢多嘴,喏喏道好,提着布袋就此小跑离开。
锦柳念叨着“来了也有月余,怎地还是一点不稳重”,她走进屋内将门拉上,隔绝了里头的光景。
“娘娘,您真的不打算告诉小娥事情的真相吗?”侧卧在椅上的女人听见锦柳这句问话,缓缓地睁开了眼。
只见她将柔夷一转,用手中的团扇半遮脸,袖间萦绕的香向锦柳所在的方向散去。
淑妃不答反问:“本宫新调的香,可还好闻?”
锦柳愣神地看着她鲜妍如二八年华的脸蛋,好一会儿才回神来答:“娘娘制香的造诣,在宫中可谓是无人能敌。”
“御花园里的桂花开了,”淑妃仿佛被她的夸奖取悦,脸上漾着甜如蜜糖的笑,“本宫打算采一些晒干,再磨成粉,加进这料香中,大抵闻起来会更加清甜。”
她此刻尚且有闲情怡弄馨香,哪里有半分为文惠帝昏倒而担心的样子。
锦柳赞叹道:“娘娘素来有取之不尽的巧思,是奴婢如何也学不来的 。”
淑妃不期然对她刚才提出的问题做了回答:“小娥若知道了事实,心中必然忐忑。心底发虚之人办起事来,更容易露出破绽。”
“原来如此,”锦柳听罢恍然大悟,惭愧道,“是奴婢愚钝,娘娘英明。”
“你万万不用妄自菲薄,宫里怀有玲珑心的人多了去,你猜本宫为何独独提拔你近身伺候?”淑妃抬起那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眼,问。
“奴婢不该揣测娘娘的心意。” 锦柳闻言向她福身,半垂的眸子是不亢的表现。
见她如此,淑妃眼中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伸手虚虚地扶她:“起身吧,本宫只是在同你闲聊,而非教训你。”
“因为你最识得分寸,最为忠心,知晓多做事少问话,”女人不再卖关子,“本宫与三皇子身边正需要你这般的人。”
“这些年你为本宫办成了不少事,本宫皆看在眼里。来日水涨船高,本宫少不了你的好处。”
锦柳先是无比感激地“哎”了声,而后柔情地望着她说:“娘娘,奴婢见着你上青云,心里便已满足。”
那边林蕴霏赶忙追了出去,所幸小宫女还没有走远,她小心翼翼地放轻步子,跟着对方一路走到目的地。
对方停步在御花园深处的一块暂且废弃的圃田,用带上的小锄头挖出一个坑。
小宫女倒比林蕴霏想的要警觉些,在取出布袋里的东西前,先左右张望了圈。
林蕴霏躲在离她几步远的一棵树后,悄悄地观察她的言行。
“这么好闻的香,娘娘说不要就不要了,多浪费呀。”小宫女一面将香粉倒进土里,一面不解地自言自语。
她遽然停下倒香的动作,好巧不巧地往身后林蕴霏的藏身之处看来。
林蕴霏被这一变故吓得将头缩回去,心中像是揣了千万只上下跳蹿的鹿。
小宫女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将身子转回去。
林蕴霏攥着被冷汗打湿的手,谨慎地歪头。
少女应是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将剩余的香装了进去。
许是占得好东西,小宫女心情格外愉悦。她抓紧将泥土填平整,接着赶紧离开。
担心对方会折返,林蕴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至双腿发酸,方上前查看。
夜色昏暗,林蕴霏只知晓大概的方位,就近拾起一根树枝开始翻泥土。
据她刚刚的所见所闻,土中埋的是香粉。
夏日燥热,泥土几乎干裂成粉,两者属实难以被区分出来。
凭着嗅觉认定范围,林蕴霏当机立断,咬牙从衣袖上用力扯下一截布料。
她将几抔交杂的泥土与香粉一起拢进布里,再将此处尽量恢复原样。
用虎口掐住束口,林蕴霏提着这袋粉,快步回到椿华宫。
*
翌日,清晏殿那儿传来消息,文惠帝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林蕴霏于是前往清晏殿,一为探看文惠帝的情况,二为检查殿内的熏香。
候在殿外的贾得全见到她来,将脸上的愁绪收敛了些许。
“殿内还有谁在吗?”林蕴霏首先问道。
贾得全摇了摇头,在前面替她推门:“早些时候,皇后娘娘与柳院使来过。”
“柳院使可有说父皇为何迟迟不醒?”林蕴霏提步入内。
“柳院使猜测陛下应是气血郁结,体内经络不通,才无法清醒,”贾得全一字不漏地转述,“他为陛下刺络放血,又拟了副疏通的药方,说且服用三日看看。”
事到如今,众人也只能听从医者的安排。
转过屏风,林蕴霏看见文惠帝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
男人即便昏迷着,眉宇却不得舒展,好似操心良多。
目睹这一幕的林蕴霏心里说不上是何感受,前世她与文惠帝的最后一面亦是类似的场景。
她不由得走近床榻,端详起这位两世都对她做出伤害的男人。
假使林蕴霏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前世的他本不该英年早逝。
他对无法带给自己利益的女儿嗤之以鼻,不予怜惜地将其丢弃,结果反被自己信任器重的儿子送上了黄泉路。
对么可笑的一生呐,可笑到林蕴霏都顾不上记恨他。
林蕴霏眸底闪烁着嘲讽的寒芒,也不知道这一世的文惠帝在知晓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余光瞥到床榻边桌上放的一碗药,林蕴霏问道:“这药是要给父皇服用的吗?”
贾得全回说:“正是。这是柳院使才吩咐太医署煎出来的,先殿下一步送来。”
“当时药还有些烫,所以暂且搁在一旁晾晾。”
林蕴霏伸手去拿起药碗,用手试了下温度,又用银汤匙搅了搅,道:“如今差不多变温了,我来给父皇喂药吧。”
立于一旁的贾得全自是没意见,见她体贴备至地将淌出文惠帝嘴角的药汁擦拭干净,感叹道:“陛下假使看见这副场面,心中不知该有多欣慰。”
林蕴霏没说什么,心里想的是今日此举也算是弥补了前世最后那段时光她没在对方榻前尽孝的遗憾。
待到她查出文惠帝昏倒的真相,她与他之间的父女缘分便到了尽头。
给昏迷之人喂药不是件易事,往往喂进去的比吐出来的少,林蕴霏费了许久才将半碗药喂完。
期间她分出一些心思注意殿内的几个香炉,嗅出来其中的熏香并非纯粹的龙涎香。
放回药碗,林蕴霏状似不经意地说:“这殿内的香闻起来蛮别致。”
“这是淑妃娘娘专门为陛下调的香,”贾得全道,“说是不仅能够安神助眠,还可以滋养脾胃。”
“陛下用过后发现效果确实奇佳,后来就一直用此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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