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的信息里没有明显的问题。
顾云杉的确是两年前才到轴心区来的,信息素香水也是一个很久之前就宣传过的商业项目,而且已经有成品在售卖了,现在的研究只是研发新香型而已。因为调香原料太贵,开销颇大,投资方的确催的很紧。
昨天留在她衣服上的一点点原液残余,经过鉴定,也并没有成分上的问题。
周棠从头看到尾,在“调香原料”上画了个圈,然后给林鹤打了通讯。
对面很快就接了。
“你看完了?怎么样?”林鹤说,“流程是合法合规的,方案也一直由科研学会在跟进。”
周棠问:“科研学会没有徇私的嫌疑吗?”
科研学会比监察部还像铁板,几乎垄断了所有相关资源,已经形成派系,即使是监察官也从不参与其中,对内部的情况没有多少了解。
但林鹤的家人是大学教师,所以清楚一些内情。
“不会的。”林鹤解释着,“科研学会内部有那种……鄙视链?大概是这个情况吧,这种纯商业目的的研究属于最底层,一直有人提议要把它排除在科研的范畴之外。学术监督是不会替他们隐瞒的,如果出了问题,后面就没法混了。”
周棠思索着:“嗯……”
林鹤问:“你有什么猜测吗?话说回来,我都不知道你究竟在查什么。”
“算是有点思路吧。”
“他太着急了,想让我尽快接手,又不希望我插手太多。”周棠说,“假如产品没有问题,那多半就是原料,想让监察官来做担保……走私?”
林鹤努力跟上思路:“你想的好多。”
周棠:“不排除是我瞎猜。”
她经手的走私案实在太多了,工作占比可能得有百分之五十,无论遇到什么疑点,下意识就会先往这方面猜测。
“但是,等等,让我想想。”林鹤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了从一开始就觉得疑惑的点,问道,“可是如果是这样,这件事跟你——跟我们没有关系啊,如果不涉及贪腐,就应该交给警务部。”
周棠:“……所以说是班在后面追我。”
“等我下午去看看,找到证据吧。”她有点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然后再交给警务部。”
林鹤趁机邀功:“我现在可是在陪你一起给警务部打工诶。”
“万分感谢。”周棠又看了眼那些资料,注意到顾云杉是从十二区调进来的,说道,“等下顺便帮我申请调用十二区的案卷,先要近两年的。”
林鹤秒拒:“不行,没权限。”
周棠:“没权限?”
“是啊,你忘记重构法案了吗?”林鹤说,“最高法院把案卷查阅权限收回了,你要看的话只能去那边申请,而且据我所知,他们最近对十到二十二区的案子都看得很紧,最好得现场去看才行。”
周棠听得头疼:“这么麻烦?”
林鹤:“嗯哼。”
周棠有点儿想放弃了。
要不然,还是从头开始推给警务部算了。
她略微烦躁地敲了敲桌面,刚要开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响,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无意识的回头看。
下一秒,她猛地停住动作,然后很快站了起来。
“哥哥。”
裴寂容站在门边。
他穿着法院的制服,脸色被黑衣衬得格外苍白,神色很安静,但胸口微微起伏着,像是有些呼吸不过来似的。
“您……”
周棠的反应速度很快,很快就想张口打招呼,全然忘记了通讯还没挂断,她没带耳机,这边的动静没被终端的收音孔收入,林鹤一无所知,还在一句句地提建议。
“如果要申请调阅的话,耗时可能太长了,除非你在最高法院有熟人,趁他们办案的时候一起看一下,不过那也很累啊,要不还是放弃算了。”
“说到最高……”
周棠啪地挂断了通讯。
她有点生硬地说:“您回来了。”
不是说不在这边吗……恰巧有事回家,还是……?
裴寂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积着一层雾气,薄而轻,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成泪水流出眼眶。
过了很久。
“……周棠。”
裴寂容轻轻念她的名字,梦游似的,语气如同幻觉缠绕之下的一声轻叹。
“哥哥。”周棠冷静下来,说,“好久不见。”
裴寂容没有开口,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在她和桌上的终端间徘徊了一会,才惊醒似的问:“你……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周棠极快地否认,“只是一点小事。”
真正见面时,她才发现要面对并不如想象中容易,走一步看一步——根本不成立,最后的结果就是尴尬相对。
她可能还是需要做点准备。
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吧。
周棠一把抓起终端,边往门外走边说:“部里有事,我得先走了,下次见。”
说完,她就绕开裴寂容离开了房间,脚步声像阵雨一样迅速地消失了。
裴寂容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怔然,垂在身侧的手指虚握了一下,微微地发起抖来,不得不扶住墙壁。
他是匆匆赶回来的。
周棠返回轴心区的事没有保密,整个最高法院都在密切关注几位统括监察候选的动向,她刚离开四十六区,裴寂容就收到了消息。
他很想问问她这段时间怎么样,为什么突然回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反复点来很多次聊天框,最终也没有把编辑好的消息发出去。
能不能问,该不该问,周棠……想不想让他知道这个消息呢?
她不主动说,也许是根本不希望他知道,甚至是希望他知道也装作不知道,好让他们不需要见面。
也许她不想见他。
想到这里,裴寂容有些无力地闭上眼睛。
多年以来,虽然他更加年长,但大多数时候,主动权却反而掌握在周棠手里,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他不答应也不拒绝,态度只能说是默认。
或者其实是放任。
但即使他不给出任何态度,一切也仍然照常,他们的关系仍在正常的发展着,他就以为这不是重要的事。
身处沙漠的人才知道水的宝贵,裴寂容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但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时,他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
周棠……
当她不再主动之后,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与她相处、怎样维持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裴寂容用了一些时间平复心情,家里人多眼杂,他不能让其他人看出自己的异常。
但是终于能保持住冷静的神色,走出门去之后,他在走廊上迎面撞上一个小孩子。
“……裴年?”
天色明亮,但裴寂容莫名感觉视野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路,那孩子撞上来几秒之后,他才看清对方的长相,问:“怎么了?”
裴年往日里很会察言观色,如果这时是在餐桌上,肯定能看出裴寂容的神色不对,但她这时全部心思都放在别处,因此仍然失望地扁着嘴。
“姐姐怎么走了,不是说要留下来吃饭的吗?”她抱紧了手里的模型,有点难过地说,“我还没让她看我的作品呢……”
裴寂容微微一僵,手指痉挛似的发起抖来。
周棠果然是……
不愿意见他。
……
急匆匆的离开裴家后,周棠一下钻进车里,在终端上给林鹤回了句“有事晚点说”,就把它往副驾上一扔,焦躁地扯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真要命。
她设想过很多次再见面的情况。
裴寂容可能已经放下了那份情势所致的心动,不再在意那些事,也可能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她太冒犯,从此冷脸相待。
也可能,他知道了她对重构法案的态度,完全放下心来,不再管她的事了。
随便哪一种,都不是多么难以应对。
结束是最简单的,快刀斩乱麻,无论如何,总会回到最初——但没想到是藕断丝连。
周棠随手从车上的文件堆里拿出一份,打开来将脸遮住。
……他竟然会露出那种表情。
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来一样。
没办法应对。
完全。
周棠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把遮着脸的资料拿了下来,在光线重新照进眼里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先不管了。
正事要紧。
就按照林鹤说的办法,去最高法院查一查案卷,索性她还有其他熟人在那里。
只要避开裴寂容,别让他发现就好。
第20章 20 但这是爱吗
中午, 周棠又回到了监察部,在办公室和诺玛对坐着吃中饭。
回来的路上,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了无数遍别想, 但刚才的画面仍然在脑海中回荡着,像无孔不入的游魂,搅得人心烦意乱。
一安静下来,她就想起那双仿佛含着水汽的眼睛。
恰在这时, 诺玛问她早上去哪儿了, 周棠想了想, 隐去重构法案和统括监察的部分,干脆一五一十全说了, 指望这位号称“前男友能排成队填满监察部”的情圣给点建议。
听完之后,诺玛晃动着叉子上的肉块, 表情却有点疑惑:“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是在生什么气?”
周棠:“我没生气。”
诺玛将手一摊:“可是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在生气啊,不然为什么要拒绝?大法官不是说要答应你的表白吗?”
“我没有……”周棠说,“好吧, 我最开始是有点生气,因为他不信任我。”
对一个监察官来说, 被认为是一个分不清公私、将感情带进工作的人, 已经是直达底线的质疑了。
但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生气, 过后当面质问过一遍, 又见裴寂容确实是一副认错的模样, 她也就将此事翻篇了,如果不是诺玛问起,已经很久没再想起来。
周棠接着讲道:“至于拒绝……第一,我们根本不合适, 比起痛苦收场,不如不要开始。”
诺玛点点头,伸出手比了个二。
“第二,他的答应也只是权衡和冲动的结果而已。”周棠说,“我怎么能接受?”
不够爱为什么要答应?怎么能接受这种潦草的答案?
“你不如就承认是在生气吧……”诺玛咕哝了一句,用叉子指向她,“说了这么多,所以你的诉求到底是什么?”
周棠:“不知道。”
她的语气里有一点掩饰不住的烦躁。
该说的已经全部说清楚了,明明下定决心,要从此回到普通而恰当的关系里,但裴寂容却露出那样一副表情,连带着她也没办法保持冷静。
诺玛盯了她一会儿,感叹道:“你的文字还爱他。”
周棠抬眸:“随便你怎么说,我现在只想让这件事彻底结束。”
如果每次见面都要这样牵动心绪,无论对谁都太消耗了,既然不合适,何必还要这样纠缠下去?
诺玛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
“根据我的经验,距离和时间绝对靠谱。”她建议道,“你前几天在四十六区的时候,不是根本没想这些吗?”
“要不要申请外调?”
……
裴寂容在周棠的房间里站了许久。
数月前,在他刚离开四十七区,最失魂落魄的时候,许久未联系的治安局局长莱顿打来通讯说要送行,问完近况之后,开头第一句就是“恭喜”。
恭喜什么?
“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莱顿挑了挑眉,说道,“我开始羡慕你的事业运了。”
很正常的几句话,裴寂容却被刺得皱起眉,沉声道:“别说了。”
莱顿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安静了不到两秒,抬起食指朝屏幕的方向指了指,说:“你的脸色真坏。”
裴寂容的语速快了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想问你到底在想什么?”莱顿说,“能不能正常一点,别这么要死要活的,这不是你想要的发展吗?”
裴寂容低声道:“不是。”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又轻,比落在热源块上的细小雪花还要行踪难觅,听清了也让人觉得是幻觉。
莱顿甚至压根没听见。
但用不着这句回答,神色里就有更明显的证据,大概表情比声音更难控制,他的脸上仿佛落着一层阴影,稍加观察就能看出端倪。
“我让你别这么做的时候,态度不是很坚决吗?现在又反悔?到底哪里不合你的心意了?大法官,你的心思也太难猜了。”
莱顿被弄去轴心区开了几周会,虽然没耽误正事,但无聊得仿佛全身都是虱子,一见到裴寂容,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刻薄他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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