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寒山捏着嗓子,怪里怪气地模仿道:“‘监察部部长的处事风格就是把风险全部推给下属吗?那部长的作用是什么?我看重构法案的限制还不够多’——这话不过分吗?我没把怨气转头发泄在你身上,已经很公正公允了。”
周棠无言以对:“我以前从没发现您捏着嗓子说话这么恶心。”
“很好,一个比一个会讽刺人,你们的家庭纠纷就是因为这张不会说好话的嘴?”许寒山啧了一声,重新说回正事,“所以我不能再让你出任统括监察,你必须留在轴心区或者半中心区,至少七年,让你的履历好看一点。”
“期间我会找其他人来暂代法尔娜女士的职务,之后你再来接任,这考虑够周到了吧?希望你的监护人能满意,不要总是讽刺一个心脏脆弱的老人。”
周棠因为震惊说不出话来。
她对自己的能力绝对自信,即使现在就代理副部长的职位,也有信心能做到完美,至于外人的质疑,那根本无所谓。
但是,裴寂容竟然会考虑到这么多,他和许寒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许寒山那些诡异的描述,总不会都是真实情况吧?
而且副部长……她的职业生涯是不是太顺利了?
这两个不同领域的念头不断杂糅在一起,让周棠觉得有点混乱,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
“我需要考虑一下。”
第22章 22 香料
离开监察部时, 周棠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接任的事情不需要考虑,许寒山虽然没什么架子,但在涉及到整个监察部的事务上, 向来说一不二,表面上是询问意见,实际也不会允许她拒绝。
而且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唯一摆在面前的问题是,她到底还要不要留在第一区?
要论发展, 这里的环境当然是顶尖的, 但如果是和繁华程度不相上下的半中心区比较, 倒也说不上有什么压倒性的优势,只是略胜一筹罢了。
周棠还在思考着从诺玛那儿听到的时间距离论。
有必要为此离开第一区吗?
要不然, 先申请暂时的外驻,等到他们俩都完全彻底的冷静下来, 能够恢复到从前的相处方式,正常的对话为止。
怀着这样的念头,第二天一早,周棠去了最高法院查案卷。
在接到新工作之前, 还是先把手头的麻烦解决好,毕竟她已经在文件上签了名字, 注定要把这件事负责到底了。
抵达最高法院之前, 周棠的计划是很美好的。
在监察部待了这么多年, 她在最高法院多少还有点人脉, 就像林鹤的主意那样, 在法官们办案的时候顺道看看,看完就走,简直来无影去无踪。
回去之后,查查哪个半中心区还没去过, 更有意思,把驻外申请写好提交,趁上任前先用年假去玩一趟,她也该休息休息了。
——这个计划折在第一步。
“听我说,亲爱的,这不是时间的问题,就算你只看一眼,也得去顶楼找裴先生。”
法院秘书的语气很亲切,态度也很坚决:“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两百年前,十二区的所有相关资料都在他那里,这个区域是我们目前的重点关注对象。”
“重点关注?”周棠问,“方便问原因吗?”
秘书遗憾地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清楚内情。”
她看着周棠头疼的模样,想了想,好心地补充了一句:“需要我帮你预约吗?”
周棠沉默了几秒,终于点头:“好,麻烦了。”
……
时隔数月,再一次站在熟悉的办公室外,周棠心情略微有一点复杂。
如果不是她满心记着正事,这种复杂还会加倍膨胀。
许久未见,办公室外的绿植还油绿鲜妍,周棠低头看了看,在枝杈上找到一个浅黄色的小纸圈儿,看了几秒,伸手把它取了下来。
这还是那天晚上她准备表白之前,在门外演练措辞时随手挂上去的,是从文件上撕下来的一小条细边。
……还历历在目。
周棠将纸圈随手塞进口袋,咬咬舌尖保持清醒,敲了敲门,在得到回应时走了进去。
冷静。
推门的一瞬,周棠又一次对自己说道。
昨天遇见的时候,她明明是能保持冷静的,若不是裴寂容露出那种脆弱的表情,对话本可以自然的进行。
想到这里,周棠又对自己说了一句,别心软。
秘书在传达消息时告知了来访者的身份,这是一场双方都有所准备的见面,在门刚被打开时,裴寂容就抬起了头,将手里的纸笔一同放了下来。
他的神色比昨天自然了很多,几乎看不出异常,但脸色仍然苍白,抬头看人时,下颌线清晰到有些锋利。
“你来了。”
裴寂容说。
他的声音压的低,听不出情绪如何,只是开口时,手下的纸张陡然被扯出一道浅浅的折痕。
周棠注意到这个细节,在心里叹了口气。
到底是谁告白失败啊。
“哥哥。”她贴心地装作没发现,说道,“我来查十二区的事情。”
裴寂容轻轻点头:“在这边。”
他松开那张被攥出许多褶皱的纸张,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一侧的隔间,朝那些堆积成山的案卷示意了一下:“都在这里,你要看哪一部分?”
周棠站在侧后方,目光落在那因为消瘦而格外明显的锁骨上,又无言地转开了:“两年前到现在。”
闻言,裴寂容微微弯下腰,翻看着卷宗侧面的索引条,指尖在纸页间移动着,看起来比纸还白。
他此刻其实心乱如麻,话就在嘴边,但也只能闭口不言。
在四十七区的相处过后,裴寂容才加深了对周棠在某些方面上的了解,知道她将公私分的很清,工作时从不谈论私事。
他根本不如自以为的那么了解周棠。
每每想到这点,裴寂容就会对自己产生一点难以言说的恨意,这情绪在他的心中发芽,像叶脉上细小的尖刺。
他尽可能只让目光落在索引条上,不去回头看。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却从斜后方伸过来,将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我来找吧。”
周棠从裴寂容掌下抽出那本卷宗,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后拉开半步,在被腕骨硌到时,皱了皱眉。
她低头随便翻了几本,握着冰冷的书脊,却感觉火气一阵阵往上窜,终于把东西一放,转过身来。
“您……”
刚吐出一个字,原本正安静站在身后的人忽然惊醒一般抬起眼来,睫毛颤动了好几下,像被淋到湿透的羽毛。
“两年前——这个时间点很敏感,你在查什么?也许我能给你提供一点思路。”
裴寂容没有看她,低声说:“如果有保密要求,就不必告诉我了。”
周棠一下住了口,按在卷宗上的手指更加用力,将纸张按出微微的凹陷。
很配合,但是……
她感觉火气已经烧到了头顶。
“现在还不确定,只是我的猜测。”周棠把目光硬生生转回到纸面上,说道,“我怀疑有人在尝试走私违禁品,他是十二区调过来的,所以我想看看。”
因为情绪波动的缘故,她咬字很重,听起来相当严肃,让人有点害怕。
裴寂容尽量集中注意力,配合她的工作,问道:“你的依据是什么?”
“现在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就当是我的直觉吧。”周棠有点烦躁地吐出一口气,说,“目前为止的程序都没有问题,但是他们太着急了,再追踪一段时间,抓到破绽应该不难。”
裴寂容问:“着急?”
周棠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些思索的意味,看了过去:“您想到什么了吗?”
“说到违禁药品,最近,有一个案子……”
裴寂容走上前来,从一沓明显更新的卷宗里抽出一本,说道:“因为缺乏证据,在量刑上有一些争议,所以还没有下判决书,但只能拖到这个月结束,如果那时还没有拿到明确的证据,只能轻判。”
周棠问:“是什么类型的违禁药品?”
“一种植物的提取液,成瘾性很强,产地是四十之后的几个边缘区,第十二区可能是运输途径之一。”
裴寂容的语速不快,每讲一句话,还会稍微的停顿一下,在说出最后一个信息前,停顿的时间格外长,像缺乏电力的机器人:“在原产地,它曾经被当做香料使用。”
周棠下意识反问:“香料?”
不等裴寂容回答,她就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低头独自沉思起来。
直到这时,裴寂容才微微偏开脸,露出一个有点痛苦的神色,背在身后的右手攥的很紧,手腕上浮起青筋。
他的发热期还没有过去。
在以前的许多年里,裴寂容从来没有把这种自然的生理现象当成一回事,现在的抑制剂已经很完善,只要按时注射,不会有任何不良反应。
但那是在正常的情况里。
一直以来,就有许多人主张将易感期和发热期都列入疾病的类目当中,虽然始终没有成功,但大众已经开始接受这个观点。
作为一种疾病,它最重要的病因是“情绪”。
裴寂容因为异常而连绵的发热期已经去了数十次医院,最后一次,医生只给他开了些保养的药物,给出的治疗方案变成了“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并不是讳疾忌医的人,但这次却始终都没有遵循医嘱。
也许心理医生真的有效,无论是语言辅导还是药物治疗,总有办法让他镇定下来,让这些紧紧缠绕在心脏上的情绪被压制,渐渐走向消亡。
但是,不知为什么,裴寂容却不太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他不再去医院,只是一味地用意志力抵御着,这些天来,甚至出现了好转的迹象,信息素水平开始渐渐落回均值。
但是现在,腺体又开始不顾本人意愿地发起烫来,酸甜的酒香溢满室内,裴寂容隐忍地咬住下唇,感到有些难以呼吸。
他有点儿想要抓住什么。
视野里,确实也有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袖口上的银色扣子闪着微光,有点晃眼。
裴寂容越发感到后颈的热度升高,他自己的信息素流入鼻腔,夺走空气。
然后下一秒,那只手递过来一本翻开的卷宗。
“您提到的那个走私案,这里只有一半,另一半是在第一区的卷宗里吗?”
周棠问:“我想看第一区的案子,在哪申请?”
裴寂容咬着唇,没过多久,就感到淡淡的血腥气流入齿缝。
他已经习惯了不在周棠面前示弱,但此时此刻,却突然感到喉咙发涩,难以言语。
第23章 23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只握着卷宗的手在面前停下, 裴寂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接。
不断攀升的信息素浓度带来近似高烧的体验,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第一时间没能确认方位,手指在书页边缘擦过之后,下一瞬才折回来将书脊抓住。
“稍等。”他低声说,“我先看看这一部分到哪里。”
但周棠仍紧紧攥着另一侧, 没有松手。
裴寂容此时已经有些不清醒, 没能立刻察觉到她神态中的异常, 第一下没拉动,下意识地加重力度, 但就在这时,周棠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用力, 将整本卷宗一下抽了回去。
裴寂容应对不及,被她的动作带得往前走了两步,没能站稳,朝着堆满卷宗的书桌摔过去。
下一秒, 周棠抬手扶住了他。
裴寂容微微睁大了眼睛。
距离太近,周棠身上那种隐约的、不知来由的香气又浮现出来, 像饱含热意的水雾, 将心绪慢慢熨平。
他已经坚持了很久, 但这一瞬间, 却像被这种香味所迷惑似的, 身体上的不适被无限放大,腿软的站不住,只得靠在她身上。
“周……棠。”
他喊她的名字,声音飘忽, 像古时候求雨的巫女诵念着神的名字。
香气随着体温一起弥漫。
明明是很淡很淡的气味,但它刚一出现,裴寂容就感到空气中浓烈的甜酒气味被彻底掩盖,连一丝踪迹也没有。
考虑到周棠的性别,理智上来说,这种香气很可能是洗衣液或者留香珠的气味,但他从四十七区回来之后,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气味相近的物品,只得让它像一个经久不散的魔咒一样高悬在记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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