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特探究地看着周棠,察觉到她有点心不在焉,唇角扬了扬,问:“你不想要吗?心里还装着我们的大法官?”
听见后半句话,周棠的手指一下捏住终端,金属外壳撞在指尖上,她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慢慢的将眼睛抬了起来。
“你的消息真灵通。”
“这很难猜吗?”格兰特眨了下眼睛,神情又恢复到平常的轻佻,“我仔细调查过你——没什么可隐瞒的。”
周棠的指尖又轻轻敲了下终端的外壳。
她并没为此生气,虽然起初有种秘密被拆穿的不自在,但这毕竟也不是个秘密了,当面表白都表过了,被提起来也无所谓。
她问道:“你有什么高见?”
“大法官能陪你玩这种爱情游戏吗?你就吊在这棵树上了?不肯考虑考虑别人?”格兰特扬了扬眉毛,指尖慢慢靠近她的手腕,像朝着砂糖行进的蚂蚁,“怎么想都是我更合适吧?”
周棠的目光落在桌面上,在那只手快要触碰到她时,一下将手腕收了回去。
她抬眸与格兰特对视,然后说道:“你找错人了,我也不能陪你玩你想要的爱情游戏。”
“我的观念也很普通。”
……
林鹤等了十分钟,终端屏幕上的文件仍然显示着“未接收”。
她疑惑了好半天,在后台又查了一遍周棠的行程条,犹豫一下,打出了通讯。
铃响一声就接通了。
林鹤立刻问:“喂喂,忙什么呢?给你发的表格也不接收,快填,年假申请表,先到先得。”
周棠叹了口气:“在研究一个理想主义精神病的情感模块运行方式。”
林鹤:“?”
她迟疑了一下,小声问:“你在看心理医生吗?”
周棠:“……?”
“开玩笑的,我都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林鹤又强调一遍,“记得填表!”
周棠:“好。”
她挂了通讯,把那张年假申请表打开,一栏一栏的填着,每打下几个字,手指的动作就像走神一样停滞两秒,细微到难以察觉。
格兰特也没有发现。
他懒洋洋地坐在房间另一头,左手手肘撑在桌面上,右手则和电子监控仪上的铁杠靠在一起。
听见周棠的话,格兰特晃了晃手腕,铐子撞击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他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看手铐,又抬头看看周棠。
“你对待理想主义者的方式真够现实的。”他半开玩笑地说,“你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周棠头也不抬,回道:“这是对待疯子的方式。”
“我刚刚说的有哪里不对?你的反应真吓人。”格兰特趴在桌上,不死心地问,“难道你真的想要理智、冷静的爱?你不觉得无趣吗?”
周棠:“提问环节结束了。”
“这不公平,我已经陪你聊过我的失恋过程了,为什么不能谈谈你的?”格兰特的眼睛里有很真实的好奇,“大法官有什么好?你考虑考虑,我每时每刻都能为你而死,他能吗?”
“用不着。”周棠丝毫没被他的话触动,没什么表情地否定道,“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想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格兰特笑了一下,用手掌撑着脸,目光仍然毫不动摇地落在周棠身上,似乎非得和她聊聊爱情观不可。
“难道你从没有过什么富有激情的、越界的幻想吗?”
周棠没有回答。
她边走神边慢悠悠地填完表,然后迅速点了几下共享表格的提交按键,但次次都往外弹“系统繁忙”的提示,又等了一会儿,系统终于恢复运作,但假期额度已经被抢完了。
真要命。
整个部门共享年假额度的创想,最开始究竟是谁提出来的?
周棠盯着共享表格看了一会儿,终于抬眸扫了眼格兰特,目光有些不善。
不祥之地。
加班恶魔。
格兰特一无所知,仍以隐隐期待的目光盯着她看,碧绿的眼珠泛着幽光。
“没有?”他笑笑,“不会吧,你过得真没意思。”
周棠关上终端:“用不着你来评价。”
……
聊了一大堆没营养的话题之后,周棠终于忍无可忍地离开了监控室,站在走廊上吹风。
格兰特独自留在监控室里盯梢。
目前来看,赃物并不在实验室附近,顾云杉那边有其他警官负责追踪,任务的大头主要还是在排查轴心区的仓库和各个出入关卡。
周棠无辜牵连进来,又提供了重要线索,虽然说法是联合办案,但警务部没把她当劳动力使唤,监控的活儿也是格兰特在做。
她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终端又弹进来一条语音消息,是林鹤发来的。
【林鹤:你没抢到?怎么可能?我看到消息就马上发给你了,这个点大半人都在加班没空看消息诶,好生气,怎么会有人对放假都不上心啊!】
过了几秒,她又打了通讯进来。
“你不会真的在看心理医生吧?”林鹤有点儿怀疑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棠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坚持这个猜测,说了实话:“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是格兰特,我在刚刚在应付他。”
林鹤:“格兰特,好熟悉的名字……啊,就是你上回和警务部合作的时候,遇到的那个……”
她没见过格兰特,一下子只能回忆起许多从周棠口中听说的故事,脑海里冒出几个形容词来,个个都很不礼貌。
周棠:“对,就是他。”
“咳咳,那我能理解了。”林鹤说,“没关系,明年还有春假。诶,所以你刚才是……在和格兰特聊,额,爱情?”
周棠:“……算是吧。”
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诡异?
林鹤好奇地问:“你们聊了什么?”
周棠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谈话过程,无论从哪个角度挑,都没找出有意义的部分,随口道:“只是闲聊。”
但直到挂断通讯后,她都还在想着格兰特问的那个问题。
越界的幻想?
其实是有的。
在四十七区刚见到裴寂容的时候——甚至之后相处的许多时刻,周棠都想过,假如永远如此呢?
假如他真是一只能轻易拢在手心的金丝雀,折了爪牙,剪了飞羽,假如……
周棠把这个念头想了又想,最后却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也太没意思了。
第27章 27 也许她不该来
离月底不足一周, 警务部下了任务死线,虽然对周棠没什么影响,不过出于责任心, 她还是以履行审查义务为由,又去了一趟研究所,从午后一直待到天黑。
她用的理由很正当,态度也足够散漫, 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也没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此外, 多亏了走到哪跟到哪的格兰特, 他们虽没拿到线索,倒是快把变态的名声坐实了。
“不可能在这里。”周棠看了眼警务部的行动指挥信息, 说道,“还是指望地毯式搜索吧, 没这么着急,过了时限也可以申请重审,你们需要这个业绩过年?”
格兰特说:“不是我们。”
周棠:“嗯?”
“不是我们需要,说到底, 还不是为了重构法案吗?”格兰特用右手捧着脸,姿态慵懒, 绿眼睛却紧紧盯着她, 像尖尖的碎玻璃, “重案重审, 对最高法的公信力有影响, 平常也许不要紧,可是大法官想要推行重构法案,不能不在乎这些——你以为这个案子怎么会有判决时限?”
周棠将一张文件纸盖在脸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知道。”
格兰特脸上露出些惊讶来。
“你知道?”
“那你……”格兰特吐出两个字, 又立刻截断,用指尖挑了一下那张盖在脸上的纸,笑吟吟地问,“所以说,我最近是忙着为大法官的理想努力啊,你不该奖励奖励我吗?”
周棠闭目沉默了几秒,隔着纸张,将格兰特一把推开了。
“我管不了他的事。”她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语气冷淡,“但你最好安静点。”
格兰特下意识想抓住她的手,然而刚碰到衣角,周棠就收手躲开了,他的神色一暗,过了几秒,低低笑了一声,将一直放在桌面上的终端推过去给周棠看。
“那恐怕很难。”
他看着周棠笑了一下,几根发丝垂在眼前,像宝石上修补缝隙的金线,但并无光泽。
周棠的目光落在终端屏幕上,眉微微皱着。
“法院联系我了。”格兰特语调轻松地说,“大法官要亲自见我,调查进度?哈。”
他仰起头来,勾了勾手指:“我可没办法控制自己少说话,还是你来吧,不该履行一下监察的职责吗?”
………
走在法院的台阶上时,周棠抬头看了看透出灯光的窗玻璃,微微叹了口气。
出于某种危险预感,她既认为不能让裴寂容和格兰特单独见面,也不希望自己和他们两人同时处于一个封闭空间里。
总觉得事情会变得很奇怪。
但是,考虑到格兰特的诡异逻辑和不稳定性,让他由着性子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想象不出来事情会朝多恐怖的方向发展。
周棠只得跟来。
见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她很快又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已经过去了接近半周。
这期间,周棠没有主动联系过裴寂容,只有他打过来一次语音通讯,聊了聊近况,问过她年底有没有空回裴家一趟后,就简单地结束了。
听语气,似乎十分正常。
周棠暂时放下了担忧。
她不联系裴寂容,倒不是为了回避或者尴尬,只是自然而然的发展,就像没必要逃避他一样,也没有必要太接近。
周棠后来也思考过,是否因为她从前缠裴寂容太紧,总不希望离开他,所以反过来,也让他适应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能保持现状其实也可以。
周棠回想着这些事,心不在焉地走上台阶。
在她身边,格兰特垂眸看着地面,半长不长的金发绑在脑后,发尾有些散乱。他身上的香水味已经散了不少,变得很淡,隐约像是莲花的香味。
这香气在鼻尖萦绕时,他同时也感到有细微的悲哀在心中发芽,如同莲花的细细的花蕊。
周棠扫了他一眼,偏开了脸。
相处的几天以来,这还是格兰特第一次胁迫成功,强行让周棠放下手中的事,不得不陪同着一起来最高法院。
但他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神色甚至前所未有的阴沉,路上遇见的熟人见到他都绕着走,以为年末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重案。
直到进入顶层的办公室时,格兰特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周棠没空关注他的心情,走进办公室后,先四下环视一圈,将满室堆积的文件都看过一遍后,才收回目光。
看起来和监察部差不多忙了。
办公桌后,裴寂容却不是忙碌的模样,只是静静地垂眸看着桌上的纸页,明显是在等待什么,门开之后,他就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抬眸看了过来。
第一眼,他只看到了走在前方的格兰特,便抬手指了下旁边的待客区,低头拿起法院的共用终端,站起身来。
他脸上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情,但无端地让人觉得冷漠,像雪做的羽毛。
格兰特则眼也不抬,随手将带来的东西往桌上一扔,坐了下来。
气氛十分沉闷。
周棠来回看了看即将开始对谈的双方,又看向桌上展开的屏幕和摊开的文件,忽然生出一点悔意。
也许她不该来。
格兰特此前表现得那么不稳定,但真到了这里居然如此冷静,突然又变成一副能正常严肃不夹带私心进行工作的模样,虽然毫不活跃,但这在他身上算是件好事。
这让周棠感觉自己十分多余。
但来都来了,她还是自然地打招呼:“哥哥。”
话音落下。
连格兰特都看出,裴寂容的动作很明显地停滞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陡然睁大了一点,抬眸看向裴寂容,注意到那微微发颤的睫毛时,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这竟然不是单向的……
“你们认识?”
格兰特缓缓眯起眼睛,数秒后,他像是一下恢复了活力,如同被水浇过的沙漠植物,拉开椅子,仰头看向周棠,问道:“怎么了,不介绍一下吗?”
“我没说过?”周棠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死而复生了,但隐隐感觉到这不是好事,冷冷扫他一眼,简短地说道,“我哥,不是亲的。”
“哦,这样。”
格兰特咬字很重,尾音却微微上扬,说完之后,他转头看向裴寂容,挑了下眉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裴寂容一眼没看他,问道:“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
他问话时始终凝视着周棠,但没等她给出回答,格兰特就精神充沛地抢了先:“合作办案啊,我和周棠这几天一直待在一起,正好有空,她也顺路过来聊聊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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