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压制了太久的发热期突然爆发的时候,他确实被情绪压得差点崩溃,连医生也被吓得不轻,母亲裴绮原本正在第二区度假,接到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
再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恍惚昏沉。
被询问有没有想见的人时,裴寂容已经高烧到半昏迷,在浓郁的甜酒气味里,迷迷糊糊地说了周棠的名字。
……周棠。
发热期不会令人失忆,裴寂容说出她的名字时,尽管神志不清,也还记得她近来似乎很忙。
他想对医生说别告诉周棠,但话未出口,一些不好的记忆就涌现出来,想起之前与格兰特的交谈,他念头一转,没有将阻拦的话说出口。
周棠对格兰特没有兴趣,但是其他人呢,她在警务部里,或者……总会遇到合心意的人,到那时,他……
出于种种想法,裴寂容没有阻止母亲联系周棠。
她其实不必做什么,说什么,见到她没多久,他就已经渐渐镇定下来,甚至能感到躁动的信息素微微平息。
但发热期不同往常,毕竟还是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
镇定——只是思考能力稍微回笼,裴寂容仍然情难自抑,他几乎有点感谢这段痛苦的发热期,它带来了太多冲动,而冲动有时也意味着勇气。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裴寂容终于将未尽之言补齐。
他的眼睛被泪水彻底的洗过,明亮,热情,富有神采,可以说是一次冲动之举的绝佳注脚,但除开表露心迹时的轻吻,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只是克制地用嘴唇贴了贴她的手腕。
“你不愿意再相信我,所以,刚才也觉得……我只是在说梦话吗?”
这个问题有点直白。
周棠又把那个突如其来的爱字拽回来想了想,斟酌着说道:“我并不是不相信您,‘爱’的内涵有很多种,您也许混淆了亲情和……这不重要,我说过很多次,您不必耿耿于怀。”
裴寂容抓住她的手腕:“不,我没有混淆。”
“好好,我知道了,那就太好了。”周棠立刻放弃理性思考,顺着说下去,“我当然仍然爱您,我不会走的,我会留下来陪您。”
裴寂容盯着她,片刻后,有些无力地松开手指。
他不知道周棠为什么对这个观点如此坚定,无论他怎么解释,多么直接都没用,到底该如何让她回心转意?
周棠见他的状态还算稳定,觉得已经初步完成任务,打算出门找医生,开口道:“我先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保持冷静,哥哥……”
听到这里,裴寂容骤然打断道:“别这么叫我。”
说完,他不等周棠做出反应,就偏开脸,手指更加用力地攥住她的衣袖,指骨泛白,手臂的线条绷得极紧。
周棠不再说了。
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回想着刚才说过的话,在心里轻轻叹气。
那不是全然出自真心,她当然不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裴寂容弄不清自己的想法,私心上也希望他的想法确如其言——第一个瞬间她真的相信了。
但她真的已经向他确认太多次了。
裴寂容对她没有爱情——这个结论已经在周棠心中扎根,生长为牢不可摧的巨树,一旦试图撼动,引起的只是无穷无尽的不安和怀疑。
周棠拍了拍他的手背,缓声道:“好了,别这样。”
事实证明,医生的主意完全不可行,继续留在这里,别说裴寂容了,就连她自己也快要沉不住气,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她担心自己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气话。
周棠想了想,还是收了个尾:“您不用担心我会永远离开您,我们是兄妹,我是您的妹妹,这层关系永远都在,我不会真的一走了之的。”
“我们不是兄妹。”裴寂容的声音有点哑,但语气冷静,“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周棠,别再这么叫我,我不是你哥哥。”
他的语调太沉,周棠以为他是不顺心了终于要生气,一时间也感到心头火气,没能稳住情绪,一句“那就别来找我”已经说出一半,才被理智强行压了回去。
“……您怎样想都可以。”周棠揉了下眉心,“那我先走了。”
但是裴寂容在这时拉住了她。
“我们不是兄妹,我不想再继续做你的哥哥,别再用这个理由,对我……”
裴寂容在说第一句时还很冷静,但越往后讲,声音里的颤抖就越发明显,到最后终于讲不出话,闭了一下眼睛。
“我该怎么向你证明?这样也不够吗?”
他抬起手,自上而下地解开衬衫的扣子。
第31章 31 总觉得身处梦中
第三颗扣子被解开之前, 周棠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制止。
情急之下,她没能收住力道, 在裴寂容的手背上按出微微的红印,过了会儿才想起他此刻的身体状况,倏然将手松开,说道:“别这样。”
裴寂容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没有挣开, 他没有太明显的表情, 眼神平静却固执,轻声问:“那我该怎么做?”
周棠与他对视了两秒, 慢慢松开手。
“我们不该现在谈论这些事情。”她尽量不去思考当前的状况,把医生的叮嘱又在脑中过了一遍, 说道,“我们都该冷静一下,我让医生过来。”
说完,她很快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边时又回过头来,补了一句:“我不会离开。”
门再次合拢了。
室内恢复寂静, 只留下一道浅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裴寂容微微低下头, 浓烈汹涌的甜酒气味灌入鼻腔, 自体信息素不会引起任何反应, 他却仍然感到了深切的灼痛。
……
天已经黑了。
周棠站在走廊尽头, 透过落地窗眺望着城市的景象,苍白的灯光落在脚边,她被笼罩在明暗交杂的光影当中。
过了很久,她收回目光, 用手指按了按眉心。
总觉得身处梦中。
情况为什么会突然……不,倒也不是无迹可循,周棠对现状早有预感,只是出于理智,一直强行忽视掉各种早已映入眼中的迹象,不让心中的猜测破土而出。
那太像妄想了。
早在很久之前,周棠就幻想过多次类似的情景,虽然场合不同,因由不同,但在每个幻想的场面里,她都十分喜悦。
但是,现在,曾经期望的答案真实地出现在耳边时,她虽然也有本能的欣喜,但更多的是蒙在心头的一层隐忧。
怀疑的阴云挥之不去。
或许是,周棠想,或许是她的心态出了某种问题,明明没有收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收到的回答也都在预想中,但就是没有办法轻易相信了。
即使裴寂容如此直言,她也只觉得……
还不够。
不够确切,不够真实,需要更加真实的论据。
想到这里,周棠在心中叹了口气,又抬起眼来,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建筑,感到每一个光点都在眼中层层叠叠地晕开,毫不清晰。
大约一个小时后,医生过来告诉她,裴寂容的情况已大致稳定,可以见面了。
见面……
周棠又有点想叹气了。
不论如何,必须要说清楚。
刚踏进病房里,她没有去看裴寂容,微低着头思考要说的话,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丝压不住的呼吸声,抬眸看去,率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手指攥着被子,腕上有数个泛青的针孔。
两人都没有立刻开口。
周棠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将预先想好的问句说出口,忽然感觉脑海中闪过某些模糊不清的念头,促使她话到嘴边又换了措辞。
还不够。
如果“爱”是真话,会真到什么程度?
“统括监察的名单已经定了,依照的是部长现在的安排,我不在其中。”
停顿半秒后,周棠毫无预兆地谈起这件与当下毫无关系的事情,说道:“若是一切顺利,我接替法尔娜副部长也至少是七年之后的事情,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终于将目光上移,与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
然后慢慢说出最后的话语。
“短期内,我没办法左右法案表决的最终结果。”
裴寂容的手一下收紧了,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变得明显了一点,像隐在皮肤下方的伤痕。
从听见第一个字开始,他就仿佛骤然冻结一般,连那点急促的呼吸声都变轻了很多,浑身紧绷,仿佛早已遗忘的噩梦又迎面袭来,引起恐惧,造成痛苦。
“我没有考虑到法案的事。”
他很轻很慢地说着,似乎全凭本能。
周棠平静地问:“如何证明?”
裴寂容蓦然怔住,这个简单的问题似乎比此前的种种争执还要更加刺中心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浸满茫然和痛苦,眼睛颤抖似的眨了眨。
他想过周棠对他的信任已经消解,但当这个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仍然难以接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这么惊讶。”周棠想起之前的谈话,没有再加任何称呼,用玩笑般的语气说,“其他人想让我相信他们的话,也必须要有证据,您和监察部来往的次数还算少吗?这是我们的统一风格。”
裴寂容的神色里茫然依旧,几乎是依靠本能在说话:“但你以前……从没有……”
“从没有怀疑过您?”周棠轻飘飘地说,“这是我的失误。”
视野里,那只苍白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裴寂容说不出话,只能倾听。
“这种事情上,Omega应该能习惯用信息素来证明吧,但是很可惜,这个证据对我无效。”
周棠一边说,一边注视着裴寂容的脸,在他终于颤抖着闭上眼晴时,她也微微垂眸,将声音放缓。
“所以现在的情况还会出现无数次,无论您说什么,我都需要索取足够的证据,长此以往,不是很痛苦吗?也许最后的结果比此刻坏上百倍,我可不想和大法官闹得那么僵。”
她下了结论:“最好止步于此,我们都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就好,这样一切都能重回正轨。”
裴寂容蓦地抬起头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重回正轨……不,我不想、变成那样。”他的话语零碎,有些错乱,“我会向你证明,无论日后……我会证明,无论你怀疑什么,我都会想办法证明。”
周棠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有效期又是多久?”
“永远。”裴寂容没有犹豫,笃定的说,“重构法案正式实行之后,我会递交卸任申请,之后,都按你的想法安排。如果你依然觉得这是谎言,我可以现在就……”
在这段话说完之前,周棠用指尖按住了他的唇瓣。
她问:“这是真实想法?”
裴寂容呼吸一滞,以为这个方案也无法得到认可,眼尾卷起一点红色,努力地集中精神思考其他办法。
在那双眼里的水汽又快要聚集以前,周棠轻轻叹了口气,耳语似的低声说:“好了,我们一会儿再谈。”
裴寂容抬眸看她,眼中满是无措。
他的手指越发紧绷,但力气却渐渐变小,几乎没办法再握住任何东西,很快,就有细碎的水珠坠落在手背上,像摔碎的点点星芒。
周棠目光微凝,下一秒,忽然松开手,俯身吻了吻他。
“别害怕。”
第32章 32 哥哥
裴寂容微微睁大眼睛, 右手无意识地攀着周棠的肩头,指节仍然紧绷,在任何清晰的想法出现之前, 他先感到一阵劫后余生般的侥幸,眸中薄薄的水雾渐渐凝结,从眼尾滑落下来。
他流泪时几无声息,睫毛低垂, 遮住了眼中的神采, 安静得像一樽玻璃塑像。
周棠知道自己话说的重, 察觉到冰凉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时,又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便松开手,想要说几句话安慰一下。
刚拉开一点距离, 裴寂容的手指就骤然一颤,继而抬起眼来,长睫被水珠润湿,反射着碎乱的微光。
那双漆黑的眼中含着明显的惶然, 片刻后,他忽然伸手勾住了她的脖颈。
周棠一顿, 没再开口。
气息杂乱地缠绕着, 像模糊湿润的雾中细雨, 裴寂容仰头胡乱地亲吻她, 温软的唇掠过眼眉和鼻尖后, 停了一停,慢慢地往下走,直到这时,他似乎才渐渐镇定下来, 呼吸变得均匀了些。
周棠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举动,手指顺着肩颈往后,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脊背。
“你……”裴寂容轻声问,“愿意原谅我了吗?”
他的嗓音有点哑,说的话断断续续,如同泣音。
“不。”周棠说,“只是想占您便宜。”
裴寂容怔了怔,下意识抬头,看见她眼睛里含着笑意,明显是在调侃,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随即垂下眼睛,指节在唇上抵了一下,低声说:“那,你……就不必再……”
接下来的话似乎很难以启齿,他迟疑了很久,将脸也偏到一边避开视线,也仍然说不出口。
周棠观察了一会儿,了然的点点头:“您现在确实清醒了。”
裴寂容不解地看向她。
“只是我的私下总结,不值一提的想法。”周棠虽然这样说,但并没卖关子,很快就将这想法的具体内容讲了出来,“之前果然只是看起来冷静,相比之下,现在就自然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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