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的同时,他就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微响声,大概是枪,但他只是无所谓地往后靠了下,绽开一个笑容来。
“合作办案……”裴寂容总算被声音吸引得垂了下眼,但很快又抬起,向周棠确认,“你们?”
这是事实,周棠无从反驳,答道:“是。”
格兰特脸上的笑容加深:“这是合作啊,正当合作,不允许吗?重构法案里有限制我们和监察官合作的条例吗?”
他的音调很正常,但说出的话明显带着敌意,周棠翻转掌心,枪口暗中抵住他的腰腹,说道:“题外话就免了,谈正事吧。”
格兰特很配合地点了点头,但下一秒,就抬头往后看她,带着一脸贱兮兮的笑容,做了个“不”的口型。
周棠再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
她其实完全可以开枪让格兰特闭嘴,反正弹匣里是麻醉子弹,够让他安静半天了,但这里毕竟是最高法院,而且他们正在裴寂容的办公室里。
周棠抬起手来,越过他的肩膀在文件上敲了敲:“说了谈正事,我脸上有字吗?”
格兰特终于笑了一下,用额头靠了靠她的手臂,这一次周棠忍住了没躲,他便眨了眨左眼,终于说道:“遵命。”
他将脸转过去后,又朝裴寂容笑了笑,这次语气很亲热:“抱歉,我们继续聊吧。”
裴寂容蓦地垂下眼。
他的目光一直在周棠身上,不得已看完了两人对话的全程,只觉得眼前的情景格外刺目,他翻了一页纸,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于是立刻停了下来。
“你们……警务部盘查的进度如何了?详细说说。”
裴寂容的声音有点低,绷得很紧,但鉴于讨论的话题严肃,并不显得突兀。
“外环基本都查过了,只剩下内环的一些私人场所,基本都是……”
向周棠保证过之后,格兰特很守信地没再作妖,把近期的工作成果都细致地讲了一遍,条分缕析,逻辑清楚,只是总体来说没什么进展。
“延不了期了吗?”他讲完正题,懒洋洋地说,“这对你们这么重要,不能想办法操作吗?”
裴寂容垂着眼说:“不能再推了。”
从格兰特开始讲之后,他就没有抬过眼,听到一半,隐蔽地碰了下脖颈上的抑制颈环。
异常的、时时发作的发热期,又像魔咒一样流过身体,引起剧痛。
浓郁的香气开始绕过颈环的束缚。
裴寂容不由得想道,幸好他们都是Beta。
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却在他心里引起更深的痛感,鲜明程度甚至超过腺体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
第28章 28 他发觉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相似的情景再一次发生时, 周棠渐渐意识到问题所在。
似乎她才是让气氛变坏的罪魁祸首。
只要她在这里,开口说话——甚至哪怕是一言不发,格兰特都像被上好弦的表, 哒哒哒哒,一圈接一圈地连轴转,核心目标是给裴寂容找不痛快。
而她就是用来实现这一目标的绝佳工具。
“稍等,部里有事。”周棠找了个借口起身, 往门口走, “你们先聊。”
临出门前, 她看向格兰特,用眼神警告他不要胡来, 然后才往外走。
虽然不太想用这种比喻,但是——悬在眼前的骨头消失了, 狂咬乱抓的狗应该也能……稍微冷静下来了吧。
可惜事情往往很难朝着期望的方向发展。
门重新合拢,格兰特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暂时截断了话音,维持了一段时间的、超乎寻常的兴奋态度慢慢冷却下来, 尚算克制的厌恶情绪从眼睛里弥漫到脸上。
他看向裴寂容,发现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微微抬起, 注视着周棠离开的方向, 带着隐约的怅然。
格兰特忍不住烦躁地啧了一声。
“喂, 大法官。”他伸手在裴寂容眼前晃了晃, “人都走远了, 这副表情是做给我看的吗?你没什么‘正事’想谈?还是说,要先让我来个庭前陈述?”
裴寂容回过神来,目光迅速变得冰冷。
他和格兰特没有私交,但工作上往来频繁, 对那种疯狂又棘手的处事方式见识颇多,从前他并不在意,但今天却无论如何都觉得碍眼。
他可以不与周棠见面,但无法容忍其他人……
“这个案子结束之后,”裴寂容淡淡道,“离周棠远点。”
“哈?”
格兰特扯了下唇,眸光愈暗:“你在警告我?”
他微微眯起左眼,绿眼珠被遮住小半部分,显出十足的阴暗来,就用这种目光看向裴寂容,连声问道:“你以什么身份警告我?大法官?别开玩笑了,怎么,重构法案还限制自由恋爱了?”
“她喊我哥哥。”裴寂容反问道,“你认为自己比我更有资格,依据是——自由恋爱?你对这个词的定义太宽泛了。”
他没有被激怒的迹象,语调平静无波,说出问句时,也只有细微的起伏。
“哥、哥。”
格兰特加重语气重复这个词,碧绿的眼睛仿佛蛇鳞,光泽诡谲:“既然如此,你该做的就是安静地看着,而不是干涉,况且资格?”
“难道和她一起度过下半生的会是哥哥?”
裴寂容的动作蓦地顿住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破碎似的,清脆的响声和震荡在灵魂中回旋,他一下用指节撑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
格兰特发觉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他不是太能说清问题的来龙去脉,潜意识却不断的亮起预警,叫嚣着他有多么愚蠢,但出于某种自我防卫的本能,他不愿细想。
周棠被他突然推进电梯时,差点下意识做出反击,幸好迎面出现的几个法院秘书让她及时中止了行动,否则,明天的头条新闻就将是监察官和警员在最高法院械斗了。
她本想在离开前再和裴寂容说两句话,看看他的状态如何了,但现在这个想法却化为泡影。
“警务部最好真有紧急事项。”周棠沉声说,“否则我就让它发生。”
格兰特提不起回话的心情,上车后也仍然低着头,但在周棠转动车钥匙时,他忽然从副驾驶越过来抓住她的衣袖,问:“你们不需要回避?”
“我们?谁……哦,你说亲属回避吗?”周棠拧了一圈钥匙,没抬头,“不用,这个案子没有到回避的界限,而且,我和哥哥也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
她在心里补了个“从此往后”。
格兰特毫不放松,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像医学生在课上观察神经结构。
周棠将车发动,抬头时正好对上这个审视的眼神,皱了皱眉,在他发作前预先提醒:“别发疯。”
“我不疯你就会接受吗?不会。”格兰特的声音很低,但蕴含的情绪丝毫不减,“我不如更过火一点,至少得到的更多。”
周棠动动指尖,一柄短刀从袖子里滑出来,她用刀柄抵住越发靠近的格兰特,说道:“那只是让我受更多折磨。”
格兰特抓住刀柄,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指控:“亲爱的,你对我太冷漠了。”
“我没有热情的必要。”周棠对这个话题已经有点烦了,反问道,“想想你做的事情,我对你还不够耐心吗?你还想要什么?”
格兰特的眼神愈渐阴鸷,声音则越来越轻:“耐心点,你面对大法官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
“你非得和他比?”
“抛开这个案子。”周棠说,“我和你根本没有任何私人关系,你想要什么态度?”
格兰特像被未出鞘的刀尖刺中,骤然拧眉。
这个句式太熟悉。
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到,自己正在追求的东西有多么荒唐。
……
第二天,一切重归平静。
周棠照常蹲点、加班、应付格兰特,仿佛前一天那场不愉快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也没有突然失控,握着她的手试图把刀尖刺入脖颈。
别惹麻烦,别出乱子。
周棠再怎么烦透了格兰特,也不能真背上一个杀死高级警督的罪名,只要他能保持稳定,她愿意陪着一起玩“无事发生过”的游戏。
熬到下午,负责排查的小组终于传来好消息,说是找到了比较关键的线索,希望周棠再去一趟实验室,看看能不能确认顾云杉的动向。
她本就处于待命状态,立刻应下了,格兰特一如既然坚持要陪同。
事实证明,行动小组的努力成效显著,和之前几天相比,留在实验室里的人显著减少,大都是与顾云杉熟识的。
周棠问留下的学生:“顾老师今天也没来?”
“没有呢,教授生病了在家休息,要等到下个月才会回来,如果您有急事,可以找人事处问问地址,不过他们不一定会给。”
这里的学生大都是幌子,来自于和研究所合作的高校,并不知道内情,目光在周棠和格兰特见打转,自以为隐蔽,但其实眼中的好奇都快溢出来了。
如果这事儿结束后真传出什么变态的名声,周棠想,那无论如何,她都要找警务部要精神损失费。
“那我们该去探病啊。”格兰特笑起来,拉长音节,“顾老师——这称呼真暧昧。”
周棠有点想问问他对于暧昧一词的认知,但努力忍住了。
“别逼得太紧,等他们慢慢查吧。”她把注意力转回到正事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加班费打到监察部的账上就行。”
格兰特歪头看她:“要和我一拍两散了?”
周棠纠正:“是和警务部,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同走到研究所外。冬天的白昼太短,刚过五点,天色已经暗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光点清晰起来。
因为任务快要结束,周棠没再开警务部的公务用车,现场约了辆无人驾驶的智能车,就准备走人。
她刚坐进车里,格兰特就伸手拉住了车门。
他逆光站着,眼睛低垂着,金发散乱的落在肩上,难得显出点无害的脆弱感来。
“你真不想带我一起走吗?”
周棠用指尖敲了敲控制面板:“我不回部里,你想被审查可以找其他监察官,要不要给你个通讯号?”
“不带我一起回家?”格兰特把问句的条件补全,说道,“我很有用啊,比方说,能提供陪睡服务。”
周棠拉住车门:“松手。”
她已经做好了拉锯战的准备,甚至抬眸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思考着使用麻醉子弹的可能性。
但格兰特只是站在车外看了她一会儿,就松开手,低声说道:“真冷漠。”
周棠没有回答,隔着窗户随意地挥挥手,将车启动。
不到一分钟,研究所的灰色外墙与站在墙边的格兰特,就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周棠设置好路线,打开终端,准备在后台传个协助办案的任务小结。
刚写了个标题,一条通讯突然弹了出来。
陌生号码。
末尾有个小小的医疗标识,后面跟着一个名字“罗德尼”。
周棠盯着它想了一会儿。
一家很有名的私立医院,专长似乎是信息素……她应该没在那里做过检查,哪来的私人号码?
周棠按了接通。
听筒里立刻响起一个焦急的女声:“棠棠,你在哪?现在有空吗?”
好熟悉的声音……
周棠惊讶道:“裴阿姨?”
第29章 29 别走
周棠挂断通讯就往医院赶,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她特意调成手动驾驶,然而杂乱的念头仍不断地往外冒, 在脑中一遍遍的循环播放。
裴寂容……他……
周棠将刚才听见的句子在心里仔仔细细地重复了一遍,仍然感觉茫然,甚至宁可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裴寂容——
他为什么要在发热期找她?
轴心区的医院总不会也缺Beta护士吧。
周棠仍没有理清思路,但目的地已经出现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 刚踏入走廊, 就被一个满脸严肃的医生拉到了旁边。
“是精神问题!”医生举着病历说,“必须要先让裴先生的情绪平静下来, 然后抑制剂才能起作用。他的身体状态达不到镇定类药物的使用标准,所以你要花费一些时间, 耐心点,想办法安抚他。”
医生的语气太理所当然,周棠没有第一时间生出质疑的情绪,只抓住逻辑上的不通之处加以确认:“但我是Beta。”
“这样最好!”
医生把拿出一半的Alpha用抑制剂放回口袋, 问:“那还等什么,快进去吧。”
他拉开隔离室的门, 做了个快点进去的手势。
周棠按着门框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医生擦着额头的汗珠, 也是一副停止思考的模样, 将问句重复了两遍, 喊道, “你进去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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