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检查腺体的医生,曾经给出过一个对此的解释。
“这种案例确实存在,但还没有研究清楚,目前的解释是心理偏好,可以理解为一种……嗯,精神上的信息素吧,在对方是beta的时候尤其常见。”
医生最后以开玩笑的态度说:“如果真能闻到的话,让我想想怎么解释……啊,那说明你彻底完了。”
那时裴寂容没有继续追问“彻底完了”是什么含义,但是此时此刻,他似乎在隐约间触碰到了这个短语的脉络。
耳边传来轻轻的叹息。
周棠一手握着卷宗,一手揽着他的腰保持稳定,没有更多的动作,但也没有后退。
“您总是这样。”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走了太长的路似的,有些断续,“从始至终,每一次都是这样。”
裴寂容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勉力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眼睛。
在模糊的视野当中,那双向来过分锋锐如含着野性的眼睛也变得不清晰,像一团时隐时现的火。
“对我说点真心话就这么难吗?”
周棠将卷宗放下,按着肩膀把裴寂容推远了一点点,偏着头和他对视,问:“只是一个多月不见,您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既然这么难受,为什么不说出来?因为面对的是我?”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非常平静,表情中甚至有一点无攻击性的好奇,似乎对正在说的事情并不在意。
“信不过我,不够熟悉,还是觉得……我是个担不起事的孩子?”
她每说出一个字,裴寂容的手指就更攥紧一分,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变为错愕,眼尾泛起一点点晕红,摇摇欲坠似的。
他还没能完全理解这番话,但已感到每一个字都像铅水一样从头浇下,化为令人陷落又炽热至极的泥沼。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
裴寂容语速很快,吐字时几乎有点错乱,声音变得有一点哑。
“可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周棠先是决绝地打断裴寂容的解释,好像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但发现这个举动让他的眼眶更明显的红起来之后,又无奈地闭了下眼,妥协问道:“那您是怎么想的?”
裴寂容更加用力的抓住她的衣袖。
他其实没哭,眼眶只有微微的湿润,但鼻尖传来极强烈的酸涩感,漫过前额,化成尖锐的疼痛,把将要出口的话都紧紧压在喉口。
从没有那样想过。
他只是觉得……只是希望,在周棠面前不要显得那么难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周棠许久没有听到回答,想要继续等,但看着裴寂容脸上那副表情,又陡然觉得有点不忍心,安慰道:“不知道怎么说也没关系,如果您有另外的考虑,不像我说的这样,当然更好。”
这只是再一次让她确认了“不合适”的论断。
周棠迟疑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把打算后面再找机会聊的话题翻了出来。
“部长之前和您联系过了吧?关于副部长要提前退休的事情。”
裴寂容没办法开口说话,发热期让他的状态在短时间内迅速变差,连站着的力气都不太够,只能靠着周棠的肩膀,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那件事。
许寒山后来折中给出的解决办法,他也一直都在想着,那几乎有点像一个太过意外的惊喜了,如果说周棠会因此长久的留在轴心区,那……
周棠说:“我会申请调到第四区。”
这一瞬间,裴寂容感到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问着,因为太过震惊,连攀在周棠肩上的手都慢慢松开,滑落下来,让她不得不将另一只空余的手也伸过来搀扶着他。
周棠不想花太多时间解释,只说结论:“这样最好。”
脑海中响起一阵阵的嗡鸣声,鼻腔传来溺水般的疼痛,眸中氤氲的雾气终于凝成实质,顺着眼尾滑落下来。
被压在心底,许久不愿回想的猜测又探出头来,钩子一样刺穿灵魂。
裴寂容轻轻地问:“你现在连见到我都不愿意吗?”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感觉心脏的某处传来尖锐的痛感,喉咙里出现淡淡的血腥味,视野模糊,甚至开始耳鸣。
然后周棠慢慢地问:“为什么我非得见到您不可呢?”
裴寂容怔怔地看着她,因为听见的话太超出认知,或许是发热期的自我保护机制,他开始不能理解她说出的句子。
“我们闹成这样,根本没办法再正常沟通,无论对我还是对您,见面都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为什么我们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周棠问:“您希望我继续留在第一区?”
裴寂容思考不了她的话,但听到这个问题,却像条件反射似的点了头。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表面上的兄妹?”
“您不能要求这么多。”周棠说,“您拒绝了我,又不希望我生气,不让我说重话,也不允许我离开第一区,这对我太不公平了。我最后再问一遍,您真的把我当成妹妹吗?”
裴寂容说不出话来,只是顺着她的问题点头。
周棠却没有被他的顺从打动,反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神色中似有失望,又好像突然放松了。
裴寂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又开始感觉喉咙发紧,更多的湿热的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来,酸涩的痛感在前额弥漫。
他只是无力地否认:“我没有……这样想。”
周棠继续说道:“我没有想到您会这么依赖我,对我离开的反应这么大,这应该是我待在您身边太久的缘故。您既然把我当成妹妹,这就是不正常的情绪,需要纠正。”
“我会调去第四区,我们不必再见面了,哥哥。等我下一次回来,至少也需要七年,您能忘记我的。”
她低下头,擦掉了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的泪珠,声音很柔和:“好了,别哭了,会结束的。”
裴寂容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在听见“结束”这个词的时候,指尖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他压根没法静下心来思考,在脑海中盘旋的,都是与这个词相关的、混乱又恐怖的念头。
结……束?
结束什么?他们之间怎么能跟这个词扯上关系?她想就此离开,永远不回来吗?又要像之前一样,连远远看她一眼都毫无可能,甚至因为保密措施,连照片都拿不到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空气太过安静,裴寂容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仓促地开口挽留:“留下来。”
周棠早猜到他不会轻易接受,没有立刻说不行,静静等着下文。
裴寂容得到了一丁点能喘息的空间,但他完全没办法松懈,只能将所有精力都用在思考上,在寻找解决办法时,几乎有点慌不择路了。
“留下来。”他哑着声音说,“我会……你留在第一区,我会想办法,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会想办法……我保证我们不会再见面。”
“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留下吗?”
周棠有点儿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放在以前,她绝没想到裴寂容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现在感受到他不稳定的情绪,也还是觉得非常惊奇。
“如果是这样的话……”
周棠迟疑地说:“我能接受。”
第24章 24 我没空陪你发疯
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之后, 周棠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刚刚答应的提议有多么奇怪。
小孩子闹绝交吗?
真要那么做,未免也太刻意了吧?
周棠将裴寂容扶到椅子上坐下, 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心想,某种意义上,现在她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裴寂容如今何止是流露真心, 几乎都快要把这辈子没流过的眼泪全部流干了, 世界上恐怕再没别人见过他这副模样了。
但周棠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了看裴寂容, 抬起眼睛,扫过顺手放在桌面上的卷宗时, 脸上浮起淡淡的无奈来。
气氛闹得再尴尬,也得抽出时间来商量公事——如果真的长期留在第一区, 恐怕这会变成她每隔一阵都不得不面对的情况,工作的重合度摆在这里,哪是那么容易就能一刀两断的。
还是要离开。
走之前先瞒着裴寂容,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告诉他, 那时,他总归也不可能抛下法院的事务来追她。
周棠暗自下定决心, 低头翻开卷宗, 说道:“好了, 哥哥, 我们来谈谈正事。”
有了刚才得到的信息, 她已经能够把词前上不太清晰的猜测串联起来,变成一个逻辑完整的结论。
“我想,他们这次找上我来做担保,应该是想尽快把尚未被发现的原材料运离第一区, 以免近期被查出之后,影响到最终量刑。”
“既然这么着急……很可能警务部那边已经找到了线索,要不了多久就能查到他们头上了。”
周棠一边说着,一边翻动着手中的纸张,讲完这段话后,看了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人,终于忍不住问道:“您确定不需要看医生吗?”
裴寂容微微摇了摇头。
“不用……等一会儿再说。”他的目光低低落在周棠翻动书页的手指上,仍然有点恍惚,“你继续说吧。”
周棠有点开始感到拿他没办法了。
“……好吧,但我其实也没有很多要说的了。”她站起身来,看了看时间,问,“警务部那边是谁在负责这个案子。”
裴寂容艰难地思考了几秒,慢慢吐出一个名字:“格兰特。”
周棠:“格兰特?!”
她一下将纸页拍在桌上,音量跟着提高好几度,表情甚至可以说是错愕。
裴寂容愣了一下。
他此时再不清醒,也多少从周棠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情绪,某种来路不明的异常感受浮现出来,他问道:“你认识他吗?”
在记忆里,从没听她提起过这个名字。
周棠蓦地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认识,以前……不,您别在意,没什么。”
裴寂容却感觉隐约的不安在心中扩大,细密的睫毛像被雨水打湿的叶片一样颤动起来,他又问:“怎么了?”
但周棠摇了摇头。
“没什么。”她说,“我等会去警务部找……格兰特,把已知的信息都告诉他,看看这事究竟怎么办。”
裴寂容不自觉地咬住下唇,目光中毫无动摇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周棠只是重复道:“真的没什么。”
“别谈这个了。”
——话是这么说。
离开办公室的下一刻,周棠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类似牙疼的表情。
格兰特?
格兰特?!
一听见这个名字,周棠就不受控制的回想其上一次和警务部合作的时候,这名字的主人是如何声称对她一见钟情,像爬藤植物一样使尽手段纠缠她整整三个月,甚至让她第一次冒出辞职的想法。
……这个念头最终被打消,还是因为监察部性质特殊,不允许无故辞职。
这世上若只剩下两个能牵动她情绪的人,恐怕一个是裴寂容,另一个就是格兰特。
好痛苦。
难道这就是违反人类天性、免费给警务部加班而必须受到的惩罚吗?
周棠拿起从办公室里带出来的复印件,用怀疑的眼神看了它一会儿,再度皱着眉闭上了眼睛。
无论如何,她衷心的希望格兰特已经找到了新的狩猎目标,不再——永远也不要把精力都花在她身上了。
……
在前往警务部的路上,周棠有近一半的时间都在为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疾风骤雨做心理准备。
其间,她也尝试联系了林鹤,想把麻烦转移——虽然对于别人来说,这未必是个麻烦。
但林鹤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继续免费加班了。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林鹤疯狂摇头的动作甚至让信号都变差了几秒:“我今天休假啊!准备把新游戏打通关的!”
周棠知道她向来是游戏大过天 ,只得放弃。
但都已经过去半年了,格兰特应该也不至于还像之前那样吧?
周棠如此期待着。
这份希望一直持续到她踏进警务部,迎面撞见格兰特那张笑容满面的脸为止。
周棠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这件事果然还是想办法推给别人更好,实在不行,就用监察部的不记名邮箱发检举信,那样也完全可以。
但在这个短短的瞬息里,格兰特已经看见了她。
那双碧绿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仿佛从内部碎出无数裂纹似的,反射出奇异的光,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绿莹莹的光就急速贴近,照在了周棠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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