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倒也不是傻子,讽刺两句,很快看出气氛有些异常。
“好吧,我认真的问一句,到底怎么了?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最高法院突然被宣布解散了一样,怪可怕的。”
裴寂容低着头,从垂落的发丝之间,能看见凝滞般的细密的睫毛。
他慢慢用手背抵住了眼睛。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现在的情况比莱顿所说的荒唐假设还要更糟。
“我……”
裴寂容起了个头,却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我们非得在这做心理疏导吗?”
莱顿吐槽了一句,将知道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挨个猜测道:“法案推进不了?你回轴心区的事儿不顺——欸,对了,那个小监察官怎么没和你一起走?监察部这么不负责任……”
听到后半句话,裴寂容的眼睛像被针尖刺中般猛然眨了眨,撑着眉骨的手微微一动,指节蜷缩起来。
莱顿敏锐的发现了这点小动作,露出思考的神色,缓缓说道:“你不会是……对她动真心了吧?”
他虽然用的是问句,但觉得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奇异的表情。
但裴寂容沉默了一会儿,却摇摇头。
莱顿目露惊讶:“没有?不会吧,我都给你心理疏导了,能不能坦诚点。”
裴寂容只低声说:“……我不知道。”
他确实一直在想,如果被拒绝周棠就要离开,那么答应她也可以,但是如果真往这方面想,他其实不确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和周棠变成恋人的关系。
说不上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确切地讲,他从前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现在即使真拿出来想了,也没有觉得这很必要。
“我只是希望……”
裴寂容怔怔地看着一个落在桌上的细小光点,目光中有些微的茫然,漆黑的眼睛落了一点灯光,像切面繁多而破碎的宝石。
只是希望她能回来,留在他身边,就像从前一样,此后一直如此。
但这是爱吗?
这是周棠想要的爱吗?
裴寂容从这段回忆里脱身,按了按眉心,目光转到一旁,看见书架上摆着许多张周棠的照片,从她刚来裴家到离开,每一个时期都有。
将这些照片一张张看过时,他也感到每个场景都在记忆中浮现,清晰如同刻印。
周棠从没有离开过他这么久。
她刚走的时候,裴寂容是真的觉得没所谓,相处多年,他对“周棠不在身边”这件事没有真正的感触,即使是亲兄妹,长大成人之后也总要分开,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是正常的事情。
但是……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只是亲人之间的短暂分离,为什么会这样的难以忍受,像一个被挖空了瓤的果子,每时每刻都觉得心里空空如也。
裴寂容静静地看着照片,许久之后,将其中一张拿了起来,垂眸仔细地看着。
他只想留下周棠,而她所说的、想要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此刻的心情算是爱吗?
……
统括监察没有外调这个说法,但前往辖区和外调没有区别,诺玛不知内情,给出的提议倒是和可能性很大的未来重叠了。
距离和时间?
周棠把这两个词默念了几遍。
如果要这么办的话,她就不用再考虑什么了,只要等到年终述职结束,统括监察的任命文书下达,然后去辖区赴任就行。
意识到能将这些事暂时抛在脑后,周棠觉得轻松了不少,至于仍像阴云一样笼罩在心湖上的种种情绪,她选择性忽视,不再花时间思考。
到了下午,周棠按照约定,去大学的科研中心找顾云杉。
年末将至,学生早已经放假了,学校里看不到几个行人,周棠在人工湖旁追忆了一会儿已经逝去多时的校园生活,抬头望了望天。
没过多久,顾云杉的身影在湖边步道上出现了。
“下午好。”周棠一见到他,就迅速切换到工作状态,笑着说,“没想到实验室这么难找,麻烦你来接我了。”
她的笑容得体,微微弯起的眼睛里,却好像藏着一丝隐约的暧昧,顺着面前人的脸廓滑过,有点勾人。
顾云杉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清秀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羞涩来,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应该来接你的。”
周棠又笑了一下,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走去。
她边走边想,好像有点过头了。
这里要是能有个镜子,让她看看自己的表情就好了,总觉得太久没接触角色扮演,貌似有点用力过猛了,两边都是。
笨办法,周棠想。
但另一边,顾云杉却对此毫不怀疑。
自从退出初期选拔之后,他就远离了监察官的圈子,对缠绕在周棠身上的诸多传言都不了解,印象里,只记得她的确是个任性妄为、性情古怪的人,也确实对爱情有着格外的执着。
这样的人,为了一点美色就放弃立场,虽然有些违和,但考虑一下,也算是合情合理。
顾云杉没有细想。
时间也不容他细想。
第21章 21 你的监护人
下午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比周棠预想里最顺利的情况还要迅速很多。
顾云杉准备的材料比从林鹤那里拿到的还要完整很多,可以说是知无不言,其间她也询问了几个比较尖锐的问题, 但都得到了合理的回答。
从书面文件里找不出任何疑点,流程合法,程序合规,还有一位在业内颇有权威的制香师担任指导, 哪怕来的是最严苛的学术监督小组, 也没法鸡蛋里挑骨头。
但周棠却迟迟没有在审核人那栏签名。
“你们这个项目……”
她转动着手里的电子笔, 笔尖在屏幕上轻轻地敲着,好似十分为难。
顾云杉的心跳都加快了一点, 但脸上没有异色,用略带紧张的语气说:“还缺什么证明材料吗?”
“材料?”周棠犹豫了很久, 抬起头来说道,“不,材料很齐全。”
她将笔杆转到顾云杉的方向,在距离他脸颊很近的位置虚点了两下, 说道:“但对我来说,这可不是个完全合乎规定的工作, 说不定以后会惹出麻烦呢。”
顾云杉的脸色白了点:“那……”
周棠看了他一会儿, 蓦地笑了笑:“这么担心我反悔吗?”
说完, 她将笔转回去, 干脆利落地在审核人三个字后面签下名字, 拿远观赏了一下,直接将电子屏递给了顾云杉。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顾老师, 有没有想过该怎么报答我?”
周棠学着实验室学生的口吻喊顾云杉,唇角带笑,目光牢牢锁在他脸上。
拿到签名,顾云杉已经感觉心中的大石落下一半,因为心情变好,连应付起周棠时的表情都变得生动多了。
“多谢你。”他有点不自在似的,地眨了眨眼睛,声音放轻,“你……想要什么回报?”
周棠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正想开口,忽然看见实验室里的一个学生走了过来。
“您看过我们的材料了吗?如果有需要补充的,我现在就去办。”
“没有,没问题,我签过字了,之后直接上交就可以,之后如果哪个程序被卡住,可以让对方找我。”
“我在追求你们的顾老师呢。”周棠对学生说着,又朝顾云杉眨了眨右眼,“所以今后也会常常过来,不会不欢迎我吧?”
顾云杉在心里想,真麻烦。
脸上还是笑着:“怎么会呢。”
周棠笑了笑,将电子笔放进他手心:“明天见。”
……
离开实验室之后,周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林鹤。
通话视频刚加载出来,她就开门见山地问:“想不想跟我一起加班?”
林鹤:“……除非你能向警务部申请到加班工资。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他们?”
“警务部只讲证据,我过去跟他们说我怀疑轴心区的科研项目有问题,下一个被投诉的就是我。”
周棠把刚刚看过的资料一股脑儿全传给林鹤,说道:“你只用分出点算力帮我盯着哨卡,有可疑车辆就通知我,剩下的我来办,花点时间,长期蹲点,拿到证据就走人。”
林鹤不情不愿地问:“实验室能随便让你进吗?”
周棠看着终端,在一行“对方正在接收中”的提示出现时,给林鹤发了一个小红花的图案,然后说:“我有办法。”
林鹤:“钻通风管?走废料运输通道?从发电室偷渡?”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周棠说,“是其他的笨办法,总之,我能掌握他们的动向。”
林鹤有点嫌弃地翻了翻文件夹,过了几秒,突然啊了一声:“部长刚刚在找你。”
周棠:“刚刚?”
“是啊。”
林鹤的怨气更重了:“而且没收了我刚买的卡带。”
……
监察部里人来人往,年尾的热闹气氛落在这里,变成了数不清的待审档案和堆积案件,周棠一边上行一边参观了不少同事的面部表情,觉得给警务部加班也不失为一种出路。
话说回来,追求者应该做些什么来着?
要不然干脆把从前对待裴寂容的态度复制粘贴过去吧?
周棠想着这些不着调的事儿,踏进了部长办公室。
许寒山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见到她,脸上就迅速地套上了一层笑容,平易近人,亲亲热热。
然而一开口就是阴阳:“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周棠不吃这套,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好冷漠的态度啊,你刚回部里,按常理来说,不应该和你亲爱的部长见一面吗?”许寒山说,“因为你,我这个月和最高法院的联络次数已经严重超标了,再多几天,大法官那种冷冰冰的职业态度就要把我冻感冒了。”
周棠没有完全掩饰住脸上的惊讶,意外地问:“我哥找您了?”
“如果你能把关心放在你的上司身上,就更完美了。”许寒山指了指桌上的私人终端,说道,“周棠小朋友,你可以把通讯记录打出来,看看我给你开了多少场个人家长会。”
周棠:“……别告诉我您没因此拿到好处。”
她仍处于对刚听见的内容的震惊当中,但因为正面对着顶头上司,所以强迫自己先把惊讶放在一边,专心全意地和上司呛声。
“我有那么说过吗?就是它们让我觉得,退休后给一个幼儿当生活教师也不错。”
许寒山用探究的语气问:“不过我真想知道发生什么了,你就像一个和家长冷战的问题儿童,我没有深挖他人家庭纠纷的爱好,但我必须问一句,你们的矛盾会不会发展到影响监察部和最高法院的合作关系?”
“不会。”周棠皱起眉,“您想得太离谱了吧。”
“你也该旁观一次你的家长会,感受一下那种事无巨细的关心,大大拓宽了我对大法官的了解。”许寒山将十指交叉,语气严肃起来,“我叫你回来,是因为法尔娜女士要退休了。”
这句话打消了周棠所有的杂念,她惊讶地说道:“副部长?可她去年刚上任,现在只有四十岁而已。”
许寒山道:“当然有各种原因,比如说伤病,比如说人生规划,你以为人人都是工作狂吗?”
周棠无言地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消息,渐渐领会到什么,心里冒出一点不可置信:“您因此叫我回来,是有什么安排吗?”
许寒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放轻松,我们是监察部,没有其他部门那些臭毛病,我不是特意把你叫过来试探的。”
周棠此刻的情绪波动其实完全不是为了这件事,但为免麻烦,她还是点了点头。
许寒山接着说道:“若照我的意愿,我希望你最好现在就能接任补上空缺,把这个大麻烦解决掉。这在以前是可以实现的,但拜重构法案所赐,我们现在也不得不被‘资历’这一关卡住。”
说到重构法案这个词的时候,他扫了眼桌上的终端。
周棠:“就算没有重构法案,我的资历也不够,我才二十三岁。”
“应对质疑是你自己的事,我只关心你能不能派的上用场。”许寒山说,“我本想找大法官通融一下,但你猜猜你的监护人是怎么回答的?”
“您把这件事和……”周棠没忍住出声质疑,然后头疼地按住额头,感叹道,“我的天呐,这实在……”
她和裴寂容说过好几遍绝不会因为私情影响法案,转头就被上司背刺,听见这种要求,他会怎么想?
周棠深呼吸数次,忍住把上司的胡子一根根拔光的冲动,道:“抱歉,您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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