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刚翻开一页,手底下的纸堆忽然传来了震动感。
周棠顿了顿,无奈地弯下腰,从混乱的纸张和办公用具底下艰难地翻出终端。
她花了点时间,但好在对方很有耐心,并没挂断。
“安东尼?”
在看清视频中的人像时,周棠将手里的纸张放了下来,拉开台灯,在桌前坐了下来:“你终……”
事务官敲敲桌面打断她:“信号不好,长话短说。”
周棠比了个OK。
“上次泄露的文件里有统括监察的任命草案。”安东尼说,“最近会有很多人想办法拉拢你,或是给你找麻烦。坚守本心,不要让人抓住把柄,安稳度过审核期——这是部长让我转告的。”
他的语速非常快,只花了几秒就说完了这一整段话,没有给周棠反应的时间,但即使如此,仍没能在信号消失前讲完所有事。
随着影像闪烁,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也变得断续。
“尤其不能……嫌疑……法……”
通讯断掉了。
周棠看着屏幕上“信号不良,请重新连接”的提示,将终端放了下来。
统括监察的任命草案泄露?
怪不得她最近收到了那么多骚扰信息……从这个角度来想,说不定信号不好也不是坏事,至少在结束任务回到轴心区之前,没人能轻易联系上她了。
消失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式。
何况,统括监察说是权力更大,在部内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地位,只是工资高一点,有固定辖区而已。
周棠最初还担心是有什么麻烦事,听完安东尼的话,顿时松了口气,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起身去关窗。
献殷勤也好,找麻烦也好,反正没人能找到……
不。
周棠蓦地停下了脚步。
统括监察的确有一项很特殊的权力。
法案的……优先表决权。
第14章 14 她只有微微的惊讶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在紧随其后的具体猜测尚未出现以前,周棠就迅速将它打消了。
然而怀疑始终是世界上最顽固的情绪,一旦露面,绝不轻易消失。
即使周棠没有刻意去猜测,但大脑却违背本意开始运作,很快把一个个细节捋清楚摆在她眼前。
重构法案、统括监察、优先表决权……
周棠慢慢把这些词语串联在一起。
所以,裴寂容是为了不影响到重构法案的表决,才选择不在这时和她闹僵吗?照这样下去,难道她表现出反对法案的意向,他甚至可能答应?
周棠靠在窗边,抱臂沉思了一会儿,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了。
仅凭直觉、但合情合理的猜测。
而且让她感到轻松了许多。
就像是被强塞了许多超出平常的宝物,惴惴不安,被夺走时反而因此解脱的那些人一样。
裴寂容想要——就像曾经在她身边出现过的许多人一样——对监察官这个身份加以利用吗?对他来说,“周棠”和“统括监察”孰轻孰重,抛开这层身份,他对她还会剩下多少兴趣?
不。
这不是最重要的。
就算没有这些,他们在本身的性格和追求上,或许就是不合适的,现在不过是一个及时止损的机会。
如果真是这样……
周棠犹豫了很久,直到将心里的失落按下之后,才走到桌边,拿出一张联邦全域地图,用铅笔在上面轻轻勾画着。
如果是这样,她就没必要回到轴心区了。
本来以为只要控制住情绪,就不会有什么影响,但现在看来,真的留在最高法院周边,不得不常有工作上的来往,说不定会变成一件坏事。不论对谁来说。
冷静,冷静。
理智的想一想,最好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周棠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其间甚至用手指量了量各个区域间的,做了一番毫无意义的比较,纠结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还是没能做出决定。
从职业发展的角度考虑,待在哪个区域都差不多。
又过去十分钟,周棠终于下定决心,用食指在地图的某一部分上点了两下。
就这里了。
她打开终端,开始给监察部部长写邮件。
……
那天之后,一切照常。
周棠没有再提起答复的事情,不论真实情况和想象是否相同,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没有一定要追问清楚的必要了。
完成手头的工作之后,她过分悠闲,又去找事务官要了几个小任务,每天早出晚归,几乎不在住处长留。
转眼间,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三。
这天晚上,裴寂容等到接近十一点,仍然没见到周棠出现在那条通往住处的小路上,眺望到周边房屋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时,他才拉上了隔光窗帘,回到室内。
从刚见面时就开始在脑海中徘徊的不安感越来越剧烈。
周棠的态度不对。
虽然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裴寂容就有这种感觉,但很快就在之后几日的相处中变淡了。
他想那大概只是时隔太久,周棠一时不太习惯近距离相处而已。
那么现在又是为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觉得周棠似乎变得越来越远,情绪越来越淡,最初见面时的活泼快要消失殆尽,从外人那里听来的“冷漠无情”的形容,渐渐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在他不知道、不清楚周棠想法的时候,两人之间能够那么亲密,现在他知道了,也尝试着慢慢靠近,她却反而冷淡下来。
为什么?
裴寂容想着这个无解的问题,感到难以接受的痛苦刺入脑海,他不得不扶住一旁的靠椅,才得以从剧烈的心跳和头疼中站稳。
就在这时,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周棠踏进室内,一边换鞋一边看着终端,靠在玄关上发了一条消息之后,才抬起头来,一看见他,眼睛里就浮现出细微的惊讶。
“您怎么还没睡?”她看了看电子钟,“快要十二点了。”
裴寂容抓着椅背,勉强稳住声音:“有事情要处理。”
不论心里的情绪如何翻涌,他都尽量不在周棠面前表露太多,失态……实在是……
周棠走进来,将顶灯拧亮,说道:“忙完就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吧。”
裴寂容因乍现的灯光闭了闭眼睛,微微低下头。
周棠注意到他的表情,又调暗了灯光。
“抱歉,我没注意。”她解释着,“我一直在想白天的事,今天莱顿局长终于回来了?”
裴寂容感到心脏乍然一跳,不动声色地反问:“治安局局长?”
“对,我还以为走之前都见不到他了。”周棠回想着那些稀奇古怪的请假理由,已经没有心情再吐槽,只忍不住阴阳了一句,“希望照这种忙法,四十七区的治安能有点长进。”
裴寂容问:“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打了个招呼。”
周棠说:“本来想和他谈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所以只是寒暄而已。”
她走到餐桌旁,将身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盒色彩斑斓的糕点,说道:“今天从城区经过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卖这个,是用本地特产的水果做的,很甜,我想您应该喜欢。”
“要不要尝尝?”
裴寂容的情绪已经压至平静,但远不到有心情吃糕点的程度,为了不拂她的好意,象征性的吃了一块,就放下了餐叉。
周棠问:“不合您的胃口?”
她眨着眼,有点儿疑惑地拈起一块糕点看了看,又抬起头看过来,语气绝对称不上冷漠,是平常与人相处的状态。
但裴寂容却有些食不知味。
他摇了摇头:“没有,很好。”
“那怎么不吃了?”周棠抬眸看了看,终于发现裴寂容似乎心情不太好,将手里的小叉子放了下来,问道:“您有心事?是能说给我听的吗?”
裴寂容直直的注视着她,逆光的漆黑眼睛没有倒映出人影。
“回轴心区的时间或许要提前。”他慢慢地说,“两天之后。”
“两天?”
周棠坐直了点,想了一会儿,确定手头的工作能在那之前了结后,点点头说道:“好,我等会和部长联系。”
她只有微微的惊讶。
第15章 15 找我要什么回应?
周棠向来很靠得住。
谈完后的第二天,她就迅速结束了手里的所有事,能做的做完,不能做的找人交接,前后不过九个小时。
一切结束时,时间才只到傍晚,天边开始出现粉紫色的晚霞。
“等等,让我看看。”事务官来回扫视着好几份文件,忙得来不及抬头,“……全部要传到系统里噢,你找好人接手了吗?这两份是……四十六区的不用转吗?”
周棠挨个回答:“我已经上传过了,交接的申请也提交了,也在系统里,四十六区的我自己来。”
事务官将所有事项一一核对了一遍,才长出一口气:“好,这边都确认收到了。你的效率真是变得越来越可怕了,有急事?”
周棠笑了笑,语气很轻松:“忙完了好休年假啊。”
这些天来,她的情绪其实也并不好,但强行克制之下很快渐渐麻木,到后面她即使不刻意忽视,也能将与裴寂容之间的事情完全遗忘。
不过说起来,他们之间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她自己的遗憾。
细微的,淡淡的遗憾,就像一场电影看到尾声,会有一种故事结束的怅然感一样,就只是那种程度的感受,没有到影响工作的程度。
裴寂容说要提前离开时,周棠没有询问具体原因,轴心区的局势常有动荡,猜也能猜到几种可能性。
但不论哪一种,都和她毫无关系了。
与部里联络过后,事务官很快做好了返程的安排,作为良好合作的谢幕仪式,临行前夜,监察部部长许寒山特意向裴寂容打了通讯。
他们合作的次数颇多,私下的关系其实还可以,在涉及到利益的部分告一段落后,沟通时轻松友好了很多。
“在四十七区还习惯吗?”许寒山问,“周棠做的不错吧?”
裴寂容道:“一切顺利。”
时隔一月,他的容貌已基本上恢复了原状,为防身份暴露,这几天都没有外出,周棠忙完工作后,也一直留在住处保护他。
随着外貌的改变,周棠也彻底恢复到了刚见面时的态度,客气而礼貌,原先那些稍显越线的举动,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但这都是不必对外人讲起的私事。
许寒山又说:“三十六区最近发生暴乱,不太安全,我们联系了警务部来负责安防,给的说法是重要证人,应该不会影响你的安排?”
“警务部?”裴寂容有些意外,说道,“有周棠就够了。”
“周棠?”
许寒山的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惊讶来,很快,他呵呵笑了一声,无奈地低声自语:“……总是要人帮忙善后。”
“周棠的事情有点麻烦,她大概是忘记说了。”许寒山说,“我先替她道个歉。”
裴寂容沉默不语。
在思索这话的含义前,他先感到监察部部长这副护短的模样格外刺眼,为此生出了没有来由的不快。
然后许寒山说:“周棠不回第一区。”
……
作为谈话的真正中心,周棠对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趁着天色尚早,她正在和接手后半程任务的同僚讨论后续环节。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陪同到三十六区。”周棠注视着面前的全息地图,用激光笔敲下一个标记,“但能绕路的话最好。”
他们已经离开了原先的住处,正在监察部的专用驻点里。
这里位于四十六区边缘,终于不再受到电子信号管控的影像,久违地接了一个全息通讯之后,周棠甚至有种初次进入现代社会的热泪盈眶感。
同时也有些怅然若失。
面容调整手术也好,无电化办公也好,这些主动或被动发生的事情,都将这段时期与曾经在轴心区度过的许多时日分隔开,每一处不同都是一个足以刺穿迷雾的提示。
倘若这真是一场仙境中的幻梦,离开兔子洞之后,也绝没有混淆幻境与现实的危险。
周棠想,都结束了。
回到第一区的路上会经过几个军事禁区,她将提前办好的通行证转交给同事,看着电子证件上的姓名被替换时,怅然了一会儿,慢慢移开了目光。
无论如何,她已经选了最体面的解决方法。
“我看还是绕路吧。”负责接手的同僚——诺玛皱着眉说,“我不想跟警务部扯上关系。”
周棠从杂念中回神,点点头:“那我就不送你了。”
她刻意把关注点放在眼前正发生的事情上,糟糕的情绪果然销声匿迹,甚至能打起精神,和朋友开玩笑:“不想和警务部扯上关系?现在又不是追着警督跑的时候了?”
“嘘!提前任就太不讲道理了,你还不是把任务塞给我?”
诺玛不甘示弱,晃了晃禁区通行证,将刚才的玩笑话还了回去:“也不追着大法官跑了?”
“……”周棠沉默半秒,抬起食指放在唇上,“我们还是来签订秘密协定吧。”
诺玛推了推她的肩膀,拷问道:“是不是年少无知?是不是黑历史?是不是不想再提了?”
周棠:“是是是。”
诺玛反制成功,得意地笑起来,还想再说什么,余光一转,忽然瞥见门边有个人影,表情顿时僵住。
“周、周……周棠!”
诺玛用气音提醒着。
周棠见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坏,略一猜测,在心里暗暗叫了声不好,也跟着转过头。
门边,裴寂容的神色比诺玛平静得多。
“周棠。”
他的语调也并无起伏。
周棠只感到前二十年的紧张都死而复生,重重压在心头。
诺玛更小声地说:“祝你好运。”
她自觉这种尴尬和她自己与几个前任间的情况差不多,但不知周棠与裴寂容的事情本就不清不楚,引起的绝不只是尴尬而已。
周棠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声对诺玛说:“细节等我回来再谈。”
她攥了攥手指,向门外走了过去。
接下来一路无话。
天色渐深,粉紫色的霞光随着日影一同消失,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变成了蓝色,像雪地里的反光。
周棠沐浴在这样的光线中,仍然感觉心率在不断增加。
她不知道裴寂容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将刚才的对话回想了好几遍之后,意识到不论从何处听起,后果都是如出一辙的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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