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夏接过,温声道了谢。
景栩沉默着拉她上了出租车,然后去了医院。
医生替她做了清创,包扎了伤口。
从医院出来,景栩拦了辆出租车,冲司机报了地址,然后手指放在纱布上轻轻摩挲着:“还疼不疼?”
他想起刚才看到的场面。
她看到歹徒拔刀,没像别人一样想着跑,反而义无反顾地扑上去保护那个女人。受了一次伤还不够,第二次还想用身体去挡。
他不敢想,要是自己晚到一步,会是什么后果。
他又急又气,但还是尽量压制着情绪,不想再吓到她:“夏夏,商量一下。下次遇到这种事儿,先跑行不行?你又不是铜墙铁壁,万一出点事儿怎么办……”
他话没说完,温夏忽然开口:“景栩。”
她眼眼底弥漫着浓雾似的哀伤,像冬天深不见底的湖水,景栩看得心头一惊,顿了两秒:“怎么了?”
温夏没立刻回答,而是偏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像是在酝酿什么。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她选择了最质朴直接的方法:“那个女人……叫陈杏。
“是我妈妈。”
第44章 像蛋黄 “温夏,回家了。”(重写)……
这话景栩听得一愣。
他在树阳时就知道, 她是跟大伯和大伯母一起生活,没跟父母住一起。
但更多的他就不知道了。
那个时候,对他而言她只是普通同学多了层普通邻居的关系, 没兴趣多问。
后来……
后来就不敢问了。
温夏说:“我以为,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没想到以这种方式遇见。
但妈妈似乎没有认出她,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做完笔录先走了。
急事, 什么急事呢?
温夏想,或许对她来说, 只是被一个正义感爆棚的大学生救下。
温夏一直以为, 即使她们某一天相见,她或许也认不出妈妈。
她以为。
自己早就忘了妈妈的模样。
可远远地, 几乎是在看到她脸的一瞬间, 温夏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景栩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温夏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家里人,就连大伯和大伯母都很少提。
要说唯一一次提起, 就是她喝醉那晚, 抱着他的脖子软软地喊“妈妈”。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个母亲,景栩还有些无措。
温夏手里捏着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垂着眼, 视线落在上面,看起来却更像是落在虚空处。
她分不清自己这样的心情是激动、期盼, 还是抗拒。她只知道, 心脏在胸腔猛烈跳动了许久, 也没办法平息。
景栩许是知道她的纠结, 握住她的手。
二人无言, 温夏却读懂了他动作里的意思——无论何种情况,他都站在她身边,当她的后盾。
温夏瞬间不再纠结, 她拿起手机解了锁。
或许是出于猝不及防的重逢后尴尬,温夏一时没想好说什么,那边的人“喂”了两声之后,温夏听到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谁打来的?”
下一秒她听见陈杏说:“没说话,可能是打错的。”
这句话说完,电话也被挂了。
之后的半个月,温夏的生活无波无澜,依旧每天上班加班下班,偶尔和景栩抽出点儿时间约会。
日子如常,平静得就好像她半个月前没见过陈杏。
只是,温夏这半个月来,会偶尔把那串号码拿出来看。
这天,温夏把手上的剧本润色完,给自己放了个假。
她按时下班,出了公司门等景栩。
公司最近来了个富二代实习生,每次来上班,她的母亲都会亲自送她来公司,下班了也会亲自来接她。
她来的第一天就在工作群里发了个大红包,一副耳钉就是普通员工好几个月的工资。她从来不加班,每次遇到不顺心或者看不惯的直接开怼,为人倒也不傲慢,部门的人都还挺喜欢这个性格直爽的小姑娘。
这天温夏因为不加班,和她一起在公司门口等。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富二代家的车先到了。
不出意外的,温夏看到了富二代的舞蹈家妈妈照旧带着花来接她下班,细心地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温夏忽然生出羡慕。
她看着那辆车远去,车子彻底消失在视野的时候,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句:“喂?”
温夏手一抖,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拨出了那串号码。
半个月来,她只看过那串号码两次。
却在无意识的时候就烂熟于心。
眼看着陈杏又要挂电话,温夏急忙出声:“请问,是陈杏陈女士吗?”
“是的。您是……?”
温夏慌张到手抖了一下,思忖着要怎么说,最后她选了一个安全的说法:“那天在派出所,您给我留了一张纸条。”
电话那端顿住一瞬,而后说:“那天我有点急事儿所以先走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我请吃个饭吧。”
温夏抿着唇,她不管陈杏想不想见到她,她都想试一下。
沉默两秒,她决定还是和陈杏见一面:“都可以,看您什么时候空。”
“你明晚有时间吗?”陈杏问。
“有的。”
“云堑路有一家粤菜馆,就在那儿,怎么样?”
“好。”
挂断电话后,温夏还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通话记录,她甚至会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存在于自己脑海里的一场幻觉。
有人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抬眼一看,发现景栩正一脸温柔地看着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温夏笑起来,眉梢都染上了些许笑意:“我和她约了明天见面。”
景栩知道她说的是谁,被她的开心感染到,唇边笑意扩大:“今晚带你去吃好吃的。”
“回家随便吃点就行。”
“那怎么行。夏夏今天这么高兴,冲这份高兴,得庆祝一下。”
温夏一顿。
他要庆祝,不是因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只是因为她高兴。
后来的他们聊起这个,景栩一脸笑意地反驳她:“女朋友的心情,怎么不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吃饭的时候,温夏夹着菜好半天没吃,而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我没跟她说我是谁。”
“别担心。”景栩给她夹了块里脊,“她或许也很期待着见温夏,胜过期待见一位在青外门口救过她的陌生人。”
-
温夏第二天特意请了半天假,回住处换了身衣服,还在网上搜了一个妆教教程,特意打扮了一番才出的门。
和陈杏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温夏提前了一个小时到。
陈杏是六点半到的。
等着陈杏赴约的这半个小时,温夏时不时就要检查一下妆容,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地,看向店门口。
每进来一个人,她一次次满怀期待却又一次次落空。
不过好在是把人等来了。
陈杏今天看起来格外温柔,一身黑色及踝长裙,十分温婉。她落座后看到温夏提前给她点好的那杯温水,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因为两人完全没有话题可聊,气氛尴尬了很长一段时间。
陈杏点菜的时候,温夏视线偷偷落在她身上。
她看起来比记忆里完全是两个人。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外婆葬礼上,她狠心抛下她离开那天,她才二十八岁,现在算一算已经四十二了。
菜上齐后,陈杏说:“这家粤菜馆不错,我很多朋友都喜欢过来,你尝尝看。”
温夏尝了一口菠萝咕噜肉,她没尝出什么味道,粤菜也不是她爱的口味,仍笑着说了句“好吃”。
她看着陈杏,轻声问:“那天没来得及问您,您受伤了吗?”
陈杏摇头:“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袋递给温夏:“这里是两万块钱,不多,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温夏没接,来回推拉几次后,陈杏才把钱放回了包里。
温夏知道对于陈杏来说,自己只是个陌生人,她再问下去会显得很冒昧,但她还是没忍住试探的心:“那天……那个人是……”
她没把话说得太明白,陈杏看起来并不在意:“和我丈夫生意上有些矛盾,那天他是喝醉了……不重要,他的判决书快下来了。”
话音刚落,陈杏手机响了。
她看了温夏一眼,温夏读懂了她的询问:“没关系,您接吧。”
接通的那瞬间,温夏听到一声“妈”,电话那边的人问:“你跟我爸什么时候回来?我回来拿点儿东西,没钥匙开门。”
陈杏:“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爸这个点差不多到家了。”
电话那边说:“知道了。”
挂断这通视频电话,陈杏有些无奈地笑笑:“我儿子,说是没人在家开不了门,明明给了他一把钥匙,从小就丢三落四的……说起来,他也是青外的学生,今年大一,十八岁,没准儿你们还认识呢。”
儿子……
今年十八岁……
只比她小四岁。
他说起儿子的时候,虽然语气嫌弃,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容,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温柔。
温夏扯着唇微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他的兄弟姐妹也没在家吗?”
陈杏没察觉出异样:“我呀,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之前怀过二胎,但三个月就胎停了,后来身体不允许,不然也挺想他有个兄弟姐妹的。”
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吗?
温夏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用力,指尖泛白。
这顿饭温夏食之无味,而陈杏似乎也只是为了应酬,想赶紧结束。
所以这顿饭结束得早,桌上的菜看起来和刚端上来时没什么两样。
和陈杏分别后,温夏想,陈杏这些年应该过得不算差。
她身上穿的衣服、用的香水、背的包包、戴的首饰,虽然都不是什么大牌奢牌,但价格都挺漂亮,这些都昭示着她过的不错。她有新的家庭,生了一个儿子……看她的状态,应该很幸福。
外婆总跟她说:“夏夏,你妈妈很爱你的,她只是没办法,你不要怪她。”
所以,她宁愿相信陈杏在她的生命里消失这么多年,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她想,可能陈杏这些年也不好过,所以不想把她接过来一起受苦;或许她也在无数个日夜拿出她的照片说“宝贝女儿”等过段时间妈妈就去接你;或许她知道自己是温夏后,也会激动得睡不着觉……
只是现在,她没有办法再这么骗自己了。
陈杏说,她只有一个儿子,全然否定了她的存在。
她终于想明白小时候外婆为什么总是用一种悲悯眼神看着她;为什么每次对她说完“你乖乖的妈妈就会回来接你”后,总会湿了眼眶;为什么会在预感到自己快要去往极乐时,留下一句“我的夏夏,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了,要好好活”……
生下她的人根本不想见她,甚至宁愿从来没有生下过她。
听邻居们说,当初陈杏并不想嫁给温虔,是外婆非要逼她出嫁。老一辈的思想,想要把儿女留在身边,等自己老了后有个“养老保险”。
温夏想,自己对陈杏来说,也许更像是一段无法抹除的屈辱烙印。
陈杏根本不想见她,根本不会愿意她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时隔多年,温夏终于明白外婆口中说出来的那些“妈妈的爱”,和她自己给陈杏找的那些借口,统统都不存在。
她给景栩发去消息:【还在忙吗?】
景栩很快回:【刚忙完。】
温夏:【一起吃晚饭吧。】
景栩的电话打进来,她滑动接听,景栩问:“不顺利?”
温夏不知道怎么描述刚才的那场会面,她以为自己很平静,说话时嗓音却染上了哭腔:“还行,就是……和陌生人吃饭那样。”
景栩:“给我发个位置。”
一小时后,景栩接到她:“想吃什么。”
“没什么胃口,”她似是太疲倦,靠在车椅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回去吧。”
“好。”景栩说着,侧身给她系好安全带。
车上。
沉默在狭窄的车厢内蔓延。
好几分钟后,温夏才睁眼,轻声说:“景栩,她不想要我。”
“温夏。”
“嗯?”
恰好前方一个红灯,停下车后,景栩腾出一只手在她后颈轻轻揉了揉,伴随着偶尔从车流里传过来的鸣笛,他说——
“回家了。”
温夏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在告诉她——没关系,温夏,我给你一个家。
他就这么平静的说出来。
就好像,他把她放在他未来的计划里规划了好久。
甚至——在他心里,他早就把那个住所,当成了他们共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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