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夏看他,目光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直白且勇敢的目光望向他。
他身后夜景快速倒退。
本来她觉得今晚的街景老旧古朴,和他从树阳离开那天一样朦胧沉闷。
但听完他这句话,一切在顷刻间变得明亮起来。
到家后,景栩蹲下给她换拖鞋:“还想吃点东西吗?”
他起身后,温夏靠在他胸口上:“充充电。”
景栩轻拍着她的背,等她靠了会儿将她横抱起来,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后,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沙发上的人扎了低马尾,头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一绺头发侧下来,落地灯灯光柔和,映在她的一半身子上。
景栩抬手轻轻捏着她的脸,两秒后往旁边稍移,替她将这绺头发别到耳后,柔声问:“出去吃饭?对街那家火锅不是馋很久了。”
“不想去。”
“给你煮碗面?”
“……好。”
景栩煮的面说不上好吃,甚至因为没怎么进过厨房,放调料的时候掌握不了量,那碗面还有些难吃。
但温夏全给吃完了。
她对食物一向不怎么挑,在大伯家,温悦可以挑食,不喜欢吃的直接扔到一边,大伯母就让她重新给温悦做一份。
她不能挑,挑了就什么都没有。
温夏把在今天和陈杏见面的细节告诉景栩:“我想问她过得好不好,但我不敢听她的答案,所以我没问。
“我怕她说她过得不好,那么她抛下我的这十几年我就不该恨她怨她……可是,我又怕她说自己过得好。
“我怕我更加怨她,怨她为什么明明生活得很好,这十几年都不回来找我……一次都没有。我怕自己这十几年的怨成笑话,更怕她根本不爱我。”
景栩想起她曾在路灯下,借着醉意说的那句“希望下辈子也有很多很多人爱我”。
她毕业答辩和典礼那天,他本来都提前买好机票了,可是毕设临时出了些问题,他被绊住。
那天,他从机场往回赶,到A大校门口时,特意给外婆去了个电话,希望外婆能去陪陪她。
这样,她不至于孤苦伶仃。
温夏继续说着:“她有丈夫有儿子,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
景栩说:“没关系。”
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没关系。
在去见陈杏之前,温夏想了很多,甚至哭过两次。
她知道就是去见个人,没什么可矫情的。可景栩这么说了之后,她忽然明白,这不是矫情。
即使是矫情,他也愿意承担这份矫情。
在景栩这儿,她的一切都被在乎着。哪怕只是生活里的一些极其细枝末节的东西、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东西,他都小心翼翼地在乎着。
像蛋白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蛋黄。
第45章 玫瑰城 “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重……
温夏想清楚之后, 把那张写有陈杏号码的纸条给扔掉了。
也尝试着,把那串号码从自己脑海里抹去。
这世间缘分最是奇妙。
自从那次见面后,温夏就再也没有见过陈杏, 甚至半点消息都没听到过。
直到——七月底。
七月底, 温夏手上的一本短剧已经进入后期阶段, 字幕制作上她就熬了一周。她将字幕文件交给米娅的时候, 很多人已经开始了喧闹鼎沸的夜生活。
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三点。
温夏从米娅的办公室出来, 回工位关了电脑下班。
她没给景栩打电话让他来接。
景栩之前跟进的市实验新校区图书馆的项目, 昨天已经正式施工。
他暂时不接新的案子,说要好好休息一阵子, 宋陆鸣约了他好次都没能约出去。
她实在不忍心霸占他的休息时间。
但景栩半小时前才给她发消息, 想到他之后很大可能会睡个天昏地暗,估计不回腾出时间吃饭。她就去他们常去饭店买了些炒菜, 外带去了他的公寓。
她刷了电梯卡, 到景栩家门口,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
走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她去卧室看了眼, 没人。
之后又去书房看了眼,也没人。
没回来吗?
还是出去吃饭了?
温夏给他打去电话, 他很快接通, 打了个哈欠才困意滔天地叫她:“夏夏。”
“你在哪?”温夏问。
“医院, 我……”
话没说完, 通话就被掐断。
温夏听着那声“滴”, 眉间浮起担忧的神色,赶紧跑下楼。
人一慌就容易六神无主,她跑出电梯才想起来给景栩打回去。打回去却被提示“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伸手拦车, 却没车停下来。
这几分钟里,她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关机。
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她立刻开了车门钻进去:“师傅,去医院。”
“哪家医院?”师傅问。
“……”
温夏不知道,张着唇却说不出半个字。
犯难之际,手机里进来一串陌生号码,她接起,电话那端传来景栩的声音:“夏夏……”
听到他的声音,温夏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紧绷起来。
“你在哪家医院?”温夏没等他把话说完,立即丢了好几个问题,“怎么会去医院呢?发生什么了?受伤了吗?”
她问完,听见景栩低低笑一声,“在青大三院,放心,我……”没事儿。
话没说完,他听到温夏说“师傅,青大三院”,他半垂着眼:“同事低血糖晕倒了,送她过来。”景栩安抚着她,“放心,没什么事儿。”
说完,他又解释:“刚才是手机没电了。”
尽管她这么说,温夏这口气也没完全松下来:“我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
景栩知道她得亲眼看一下才会放心:“我在这等你,听说三院的食堂不错。”
半小时后,温夏到达医院大门口。
景栩早就等着,他的第一句话是:“真的没事儿。”
市医的住院部和大门离得最远,温夏说:“不用特意跑出来等。”
“知道你总要看一眼才会安心,”景栩牵起她的手,慢悠悠地,“所以我早点出来,你早点看到我。”
“你同事呢,怎么样了?”温夏问。
“她输着液呢,没什么大碍。”景栩走进三院门口的水果超市,“带你去见见她。”
“嗯?”
景栩偏头看她:“这女同事好像对我有想法,带你去宣誓个主权。”
“……”
到病房,温夏和病床上的人还没开口,景栩先出声了:“宝宝,这是我工作室的合伙人陈旭然。陈总,这是我女朋友,温夏。”
两个女生互相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景栩把水果篮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我说都是同事不在意这些,但我女朋友说让我打好同事关系。没办法,得听老婆话。”
温夏:“……”
景栩持续输出:“我刚才问过医生了,你没什么大碍,有什么事儿按铃就行,或者你给你朋友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照顾下你。我要带我女朋友去吃晚饭了。”
温夏:“……”
陈旭然:“……”
走到一楼,温夏忽然停住脚步。
景栩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在她视线定格的那一秒,偏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陈杏和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正拉着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
此时夜深人静,医生护士各自沉默地忙着,穿梭在医院大厅,偶尔有几句交代“三号床病人该换吊水了”“十五床的病人又偷偷跑出去了,快通知家属”之类的话。
他们离得不远,温夏能听到陈杏带着宠溺的责怪:“非要去搞那个什么无人机,都饿瘦了。为了搞那个破无人机,连健康都不顾了是吧?还把弄得肠胃炎进了医院,你想急死我跟你爸是不是?”
少年揽过陈杏的肩膀,混不吝的样儿,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放心母亲大人,不会有下次。”
“再有下次,我死都不会让你再研究那个无人机。”陈杏说。
温夏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渐渐走远,眼眶不知不觉湿润。
看着这一幕,温夏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夏日白昼长,天亮得早。
此时天已经亮了,市医楼下那条街上多了许多卖早餐的小摊,空气里除了晨露的味道,还有各类小吃的味道。
在微凉的空气里,天边倾斜出第一缕薄光。
街道热闹繁荣,温夏走在人群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在三院的食堂里吃完早餐,两人往出走。景栩牵着她的手走进了一家蛋糕店,给她买了一个草莓蛋糕。
到地下车库,景栩替她系好安全带。
温夏捧着那个草莓蛋糕,嗫嚅道:“谢谢。”
谢谢这种时刻,你陪在我身边。
“谢什么。”景栩发动车子,“我应该做的。”
-
温夏拒绝了景栩送她回去休息的提议,让景栩直接送她去公司。
她坐上工位就哈欠连连,午休的时候,趴在工位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傍晚,下班前,项目主管米娅姐通知加班。
但经过她工位时,冷着脸说:“从早上过来就一直半死不活的,先滚回去休息。”
温夏耸耸肩,知道这是她们嘴硬心软的主管又借着刀子嘴大发慈悲,立刻狗腿地收拾东西滚了。
走之前不忘强装快乐、假装俏皮地冲米娅来了个wink,“谢谢老大,回来给你带小蛋糕。”
米娅摆摆手:“快滚,明天晚上九点前,把手上那本《玫瑰城》收尾交给我。”
走出公司,温夏脸上强装出来的无所谓立刻消失殆尽,无力感从骨子里拨开层层皮肉,又开始浮出来。
她走到马路边。
此时天光大好,橙黄色晕满天边,最显眼的是夹杂了点残红的天际线,隐在这座钢铁森林里。
下班高峰,城市里的各种车都挤在马路上,鸣笛声此起彼伏。
这座城,热闹而漂亮。
温夏以前会十分有闲情逸致地停下来欣赏这幅画,但今天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
她站在风里摇摇欲坠。在医院看到的那一幕一遍一遍在脑海里重复播着,酸涩成倍地往上涌。
她期盼了十多年的东西,就像是泡影,都不用刻意戳,猝不及防地“啪”的一下就破了。
陈杏新家庭的幸福像是在她脑子里积攒了千万吨,在猝不及防间从阀门泄下,然后在她团成好重的一团黑云,压得她头昏脑胀。
她终究没撑住,晕了过去。
她倒下去前,被稳稳接住,她看到一脸担忧的景栩。
她没晕太久,见她转醒,景栩立刻按响床铃。
医生检查过,说她身体没有大碍,只是情绪波动太大,加上连续熬夜,身体扛不住才晕了过去。
她不说话,景栩就坐在她床头,哄着她吃了些东西。
一勺一勺喂,一句一句哄。
医院的窗户,内侧安装了纱网,傍晚橘黄的余晖穿过层层物质漏进来,照在病床上,斑斑点点。
那些光线轻柔细微,像是裹挟着好些不知名的情绪,以一种极端的方式钻进她的脑海里。
压垮她的那些情绪太复杂,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她恨上天安排了这样一个操了蛋的时机让她们母女重逢,但更恨自己的敏感脆弱和自以为是。
被爱好似中彩票。
她一向运气不好,所以,没中奖也正常。
正常的。
对吧?
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他。
最后一缕残阳消失的时候,她终于有了点点反应。
她抬头看向景栩的那瞬,后者被她眼底的悲戚看得心头一惊。
那个眼神要怎么形容?
所有色彩都消失,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迷惘。
她动了动唇,却发现眼泪被语言先出来。
“景栩。”
景栩抱着她,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在呢。”
她在他怀里无声落泪,哭过后,她就行像一个木偶娃娃,毫无反应。
即使她毫无反应,景栩今晚仍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景栩多细心的人啊。
想用这种方式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可她像是没有了所有感官,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温夏的状态显然不太适合工作,原本八月底辞职回学校上课的计划,现在不得不提前。她强迫自己加了几天班,把手上快要收尾的剧本完成后,就递交了辞职信。
她辞职的事儿没跟任何人说,一来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聚在一起的时候讨论最多的是工作,没有时间说。二来她觉得这没什么可说的,她入职不久,和大家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到可以说出这种麻烦的地步。
直到看到她的工位清空得干干净净,同事们才反应过来温夏要走了。
那天中午,部门有几个同事偷偷跑出来送她,让她多保重。
再后来米娅和其他同事也来了,甚至仓促间还给她准备了一个草莓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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