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杏不咸不淡地“嗯”一声:“去倒杯茶给这位小姐。”
听到这句,温夏眼皮微动,看向陈杏。
随即又移开目光。
她知道了——这些年,陈杏过得很好。
精神上和物质上都过得很好。
陈杏带着她走到客厅,两人还没来得及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陈杏接完电话后,甚至来不及跟温夏打声招呼就跑了出去。
温夏也追着出去,陈杏一路加速,四十分钟后车停在医院门口。
陈杏下了车就往住院部冲,刚到住院部门口,就看到一众医生护士推着病床飞快从眼前跑过。
陈杏看清病床上的人,立刻追上去。
温夏认识陪床的男人和病床上的人。
四个月前,她在医院见过——是陈杏的丈夫和儿子。
病床被推进手术室,陈杏和男人被拦在手术室门口。
他们绝望地贴着墙滑下去,像是根本没有一点力气支撑他们站立。
温夏走到他们身边,陈杏立刻晕了过去。
温夏扶住她,男人去叫了医生。
医生说陈杏忧思过重和营养不良,而且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估计这两天都没吃饭,让家属注意她的饮食。
陈杏醒来时已经凌晨。
温夏见她醒来,起身问:“醒了?还有不舒服吗,想吃点什么?”
陈杏把头偏过去没看她。
温夏垂眸,她能明显看到陈杏眼睛里的厌恶,但还是选择了忽略。
男人走上前:“我去买些清淡的营养餐上来吧。”
刘家铭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病房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他扭头一看,赶紧折回来,抱歉地看了温夏一眼,又看陈杏,冷声问:“这是干什么?”
陈杏身体颤抖着,开口了,却不是回答他的话,而是指着温夏骂:“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弟弟病得这么重,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吃饭?”
刘家铭听到这话有些不可思议。他和陈杏结婚前就知道她有个女儿,没想到居然是眼前这个人。
温夏知道她短短四个月时间就如此沧桑的原因了。
原来是她亲爱的儿子生了病。
温夏不知道她那个根本不认识的弟弟生了什么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杏,语调缓慢:“首先,我不认识什么弟弟,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所以我想我没有必要去关心一个陌生人。其次,您是我的母亲,虽然您抛弃我十四年,但是外婆总说您有难处,所以我从来不敢怪您。
“我只是关心您的身体。但您似乎不需要我的关心。刚刚算我做了回跳梁小丑。
“你不仅不需要我的关心,甚至……不需要我的存在。对吗?”
陈杏被她说得一愣,不知道是被她说中了心虚,还是在想什么。
沉默半分钟后,陈杏拉着她的手:“夏夏对不起,妈妈只是有点着急,毕竟小南也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不是故意……
“你弟弟……白血病。一周前医生说你弟弟诱导化疗恢复还不错……夏夏,你能去做个配型吗?就当是为了妈妈,行不行?
“我跟他爸都做了配型了,实在是没办法了。
“当年妈妈抛下你的事儿,妈妈已经得到惩罚了,你弟弟突然查出这个病,我已经被折磨过了,我和你就扯平了,对不对?可是能不能拜托你,别把怒气放在你弟弟身上?”
温夏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见她没反应,陈杏强撑着从病床上下来,然后跪在她面前:“就当妈求求你,别眼看着你弟弟死,就当妈求你……”
病床内外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温夏懂了。
自己的母亲,正在把她往道德制高点架。
她忽然冷笑一声:“你甚至都不想装,直接进入正题了。陈女士,青外校门口的事不是意外,对吧?你早就调查好了,你早就知道十四年后的温夏长什么样子,但你不确定被你扔在那个小地方成长起来的温夏,是不是善良无私,也不知道十四年后的温夏还记不记得你。所以你找人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我愿意替你挡刀,所以你确定了,如果让我做配型,我大概率不会拒绝。——对吗?
“你大概是想慢慢来,可是今天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被推进手术室,你知道没有时间了,所以你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是吧?”
“陈女士,您算错了。我还没有圣母到,会救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温夏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而后问:“如果不是因为他生病,你走投无路,想不到其他办法,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想起你在树阳还有一个女儿?”
她知道在另一个人的生死面前,纠结这个问题实在说不过去。
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有着人性黑暗面的普通人。
她做不到,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还能够有余力去谈论另一个人的病情和生死。
陈杏不说话,温夏彻底懂了。
她绕过病床,绕过陈杏,走出病房。
隆冬的风很劲很冷,温夏平日里最怕冷,这会儿却像是没什么感觉似的。
经过这么一折腾,天已经快亮了,街边的早餐店陆续开了门,街边也陆续有卖早餐的小摊支起。街道行人匆匆,温夏此时显得格格不入。
在冷风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来自隆冬的寒意。
宿舍的空调也不知道修没修好,她也懒得回去看了,直接拦了辆车回了景栩的住处。
她开门的时候,客厅的灯亮着,以为是自己出门时忘记关了。
但是走进玄关处就能看到客厅沙发的位置,沙发上分明坐着景栩。
她抬手揉揉眼,以为是幻觉。
但是沙发上原本举着手机要打电话的人,听到动静后立刻起身朝她走来。一脸掩饰不住的倦意,比倦意更明显的是眼底的忧急。
他像是看穿了她,在她出声前,将她拥进怀里。
她说:“景栩,堰青今天真冷。”
景栩好像能懂她这句话的意思,大手轻轻顺着她的背。
“不委屈。”
“我这不是回来了。”
景栩应该是刚到不久,他身上还带着凉意。
他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几分钟前下了雨,他肩膀处还湿润着。
温夏声音闷闷地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景栩向来坦坦荡荡,从来都觉得爱就要说出来,沉默的爱意有风险——可能被爱的当事人也不知道自己被爱着,“我很担心你,必须要回来看看才安心。”
温夏眼眶湿热。
“景栩。”她缓慢叫出这两个字,“我手机没电了。”
“嗯,没关系。”景栩说,“反正我来了。”
“……”
温夏听完更难过了。
“景栩。”她哭着,连叫他名字都断断续续。
他太好了。
好到……可以为了一条写有“粤菜”的消息,就能判断她情绪不好,然后万里迢迢飞回来。好到可以读懂并在意她所有的情绪、听懂她所有矫情至极的言外之意。
景栩十分缺乏哄女孩子的经验,但按照宋陆鸣这个花花公子的做法,无非就是陪伴着,给予情绪价值,然后带她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买好看的。
而且每次效果都还不错。
景栩仿照着哄了,温夏说自己没事儿,催着他回伦敦。他那边也有项目需要跟进,再三确认她没事以后,买了当天凌晨的机票。
-
周一温夏去上课,天气好得出奇。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胡老让她下午三点跑一趟IN77,和合作者商谈完需求后,把文件和录音整理一份邮给他。
这次的合作应该很重要,胡老没放心交给她翻译。
听宋师兄说过,胡老前段时间在和谈SEVEN合作,这次去IN77,应该就是为了这事儿。
SEVEN是国内最大的门户网站,两年前在美国敲钟上市。此次合作大概是为了进军国际市场。宋有临说,这次合作胡老接洽了快半年,前几天才正式敲定了合同。
胡老这样级别的大拿,其实不需要真的让人跑一趟对方公司,对方已经说亲自登门拜访,顺便将合同带上。他还是说自己最近收了个学生,让年轻人锻炼锻炼也没什么坏处。
于是温夏在胡老搞定了一切的前提下,得到了“锻炼锻炼”的机会。
温夏知道,胡老这是在给她混脸熟的机会。
青外在城南,IN77在城北,相距甚远。温夏片刻不敢耽搁,中午随便吃了点面包就立刻去赶地铁,出了地铁还需要打车,在路上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约定前半小时到达。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IN77派过来的人也到了。合作细节和需求胡老已经和IN77的老板敲定,此次过来,温夏就取个合同。
但对方估计是看在胡老的面儿上,和温夏聊了些别的。聊了大概一小时,对方主动问温夏要了联系方式,还明确表示,子公司有关海外合作的法律文件,必要时会考虑她。
这像一个从天砸下来的惊喜,尽管温夏已经尽力保持平静,尽量表现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模样,但毕竟缺乏社会经验,她心底那点惶恐还是被对方看穿了。
对方只莞尔道一句:“胡老的学生不会差。”
结束这次会面,温夏走出园区,然后难得奢侈地打了车回学校。
下午室友给她发消息,说宿管阿姨通知说今天维修工人会上门,宿舍得有人在,让温夏记得回去。
温夏知道室友这是把她当冤大头,让她回去支付修空调的费用。之前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几次,温夏懒得同她计较这些,在打上车后垂着眼淡淡地回:【嗯。】
车没到青外,被堵了十来分钟后,温夏想着这里离学校也就十来分钟脚程,便付钱下了车。
城市霓虹璀璨,大学城的年轻男女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细细看去,也有和她一样满身倦意的。
温夏收回目光,抬脚往前走。刚走到校门口,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冲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就被兜头打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地疼,耳朵似乎也听不太清那些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嗡——”的一阵耳鸣。
她下意识捂着脸,还没来得及抬头,又是一顿打。
事发突然,对方占了绝对的上风。
她胡乱地躲,对方似是没跑过,她身上的痛短暂停止了。
她回头看,看到陈杏。
陈杏眼睛充满红血丝,眼睛肿得吓人,披头散发,面目狰狞。
陈杏嗓音嘶哑地叫喊着朝温夏冲过去,“都怪你,你弟弟死了你知不知道!他说他太痛了,不想治疗了,说完就从十八楼跳下去,他就在我眼前跳下去了!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温夏这次没任由她打,在巴掌落下来之前,温夏伸手截住了她高举起的手。
谁知道她跟疯了一样,力气大得吓人,拽着温夏就到马路中间去:“他从小就怕黑,那边儿的环境也不知道怎么样,他会不会害怕?他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我身边,你知道吗?他从生下来就一直在我身边!我们过去陪他,一起去陪他……”
温夏努力扯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后拽,同时,拼命挣脱被她死命拽住的那只手。
但她力气太大,温夏拽不过,也挣不开。
幸好遇到宋有临,否则温夏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
见不能拉着温夏一起赴黄泉,陈杏喊叫着往马路中间冲过去。
一边跑一边喊“小南,妈妈来陪你了”。
那一刻温夏的心往下一沉,顾不得自己的安危,赶紧追上去拉住她。
理智全无的人力气奇大,温夏眼看着要被她拽到马路中间,堵塞的车也开始缓缓流动,那一刻温夏求生本能突然爆发,拼了命把她往回拉。
宋有临也赶紧帮忙将人控制住。
陈杏大概是因为情绪一直处于激动状态,此时突然安定下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温夏和宋有临把她送去医院,她丈夫刘家铭不知道从哪收到的消息,没多久也赶来了。
温夏不放心,想等陈杏醒来再走。
陈杏第二天下午才幽幽转醒。她睁眼那一瞬间看到温夏,情绪立刻卷土重来。她口不择言,说就怪温夏,要不是温夏出现,她儿子也不会死。她喊着喊着就开始哭,她指着温夏说:“我都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出现!你怎么不干脆被你大伯母虐待死!为什么大学要考到堰青来,为什么不考别的地方?如果你考了别的地方,小南就不会生病,就不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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