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除夕北平也飘了一点小雪。金家一家人都在一起守岁。金t华怀里抱着自己的小白猫坐在金铨身边儿和金铨说着衙门和生意上面的事情。凤举则是围在佩芳身边儿左看看右看看,耳朵凑到了吴佩芳的肚子上,说是要去听听自家儿子的声音。玉芬他们围在金太太身边儿说着笑话儿,鹏振甚至票了一段戏,把金太太逗得直乐。
厨上的人把年夜饭做好了,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鹏振抄起筷子夹起了一个饺子,蘸着酱料之后咬了一口,便觉得味道清鲜。
他笑道:“这河虾吃着鲜美,倒是多谢大哥的同事了。”
前不久凤举部里的同僚给凤举送来了一筐极好极大的河虾来。金太太看了觉得好,便说要养着这些虾让它们把肚子里面的沙子全都吐出去。等到除夕这天好包鲜虾馅儿的饺子。
凤举道:“这虾是老赵家乡里的特产,比别的地方的要好许多的。”
众人聊了起来,气氛乐淘淘的。金t华安静地坐在那里吃饭,结果突然间觉得咬到了什么硬的东西。众人在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后看了过去,却见到老四的碟子里面是一枚崭新的铜钱。
玉芬笑道:“这可是好彩,可见老四年后是要发财了。”
金t华想着他在沪上的那一摊子生意和年后就要开始的商战,心里便也觉得这兆头好。他笑道:“那就多谢三嫂的吉言了。”
年夜饭吃完之后便是燕西一年一度最激动的时刻,金铨和金太太给他们发红包的时候。
果然在给爹娘拜完年之后,金铨和金太太给所有人发了红包。从这家里最大的凤举到最小的梅丽一个不落。燕西和梅丽年纪小,还能凑到金太太身边儿去笑闹。嘴甜地喊着娘真好。但像是凤举他们这些大的就有些尴尬,他们都这么大了,还收压岁钱?那压岁钱不是给小孩子用来除祟的吗?他们要来干什么?
不过这每年一次的尴尬虽迟但到,金太太给孩子们发红包已经成为了金家过年的传统。他们也是习惯了。
红包里面带的钱不多,也就一两百。但也是为了求一个好兆头。而且这一两百对于外面的普通人家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金t华收了红包之后抱着睡着了的小白猫和大家一起守岁。等到十二点到来西洋钟敲响了的时候,众人便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睡觉了。而金t华则是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英伦风三件套,外面穿上了黑色的呢子大衣。把睡着的小白猫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面,只剩下了一个脑袋露出来。便戴上了帽子驱车前往白公馆。
此时外面还有大户人家放的烟花,龙凤麒麟,春松秋菊的花样样样不同。金t华看了一眼外面,一时之间竟有些感伤。这样的升平气象,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忽然间有了些灵感。对那本他正在写着的描述华夏的轻工业市场到外来资本狙击与恶意竞价的长篇小说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或许他把这些寻常市井的生活写到他《寒霜》里,那样他的故事会更加的真实,更能反映出现在更为广阔而复杂的社会面貌。
那些上流社会的刀枪剑雨,商场战争的你来我往固然刺激,也能让人看到外国的这些资本家的狼子野心。但是这样的文章却并不能够打动人,也难以让人感同身受,觉醒民智。
那些芸芸众生,也应该是他笔下的主角。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这些年是过的太顺遂了。
直到金t华到了白公馆他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些东西,那他就该去做些什么。纵然他一人无法改变天下大势、时代洪流,亦然要投身其中。就算是有一个人因为他的行动而改写了自己的悲惨命运或是成为了一个爱国爱民的新青年,那他的付出就是值得的。他无悔也。
想开了之后他的心情也畅然了起来。等他到了白家的时候便见到白家的管家正在公馆门口等他。他下车后白管家笑道:“老爷太太都睡了,小姐在楼下的客厅里等姑爷呢。”
金t华被他叫的这句姑爷叫得舒坦,又因为在路上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心情愉悦。纵然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他还是精神奕奕。让白老管家不得感叹年轻人精力就是好,秀珠小姐是这样,新姑爷也是这样。
金t华来到了白家的客厅里,只见小姑娘穿了海棠红色的毛线织成的毛线裙,领口和裙子上面带着的帽子上面都镶嵌了雪白的狐狸毛领。在狐狸毛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小姑娘的脸小的只有巴掌大。金t华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个红包递给白秀珠:“新年快乐。”
白秀珠笑道:“不该说祝你年年有今岁,岁岁有今朝吗?”
金t华道:“那太浮夸了。”白秀珠笑着打开了红包,只见里面装着一枚铜钱。
白秀珠看向了他。
只听金t华笑道:“本来是准备了九百九十九块钱的,祝福我们长长久久。可是今天年夜饭,我吃到了这枚铜钱。便想着要把我的幸运分给你一半。”
白秀珠笑道:“我很喜欢。”毕竟她和金t华谁都不缺钱。比起冷冰冰的钞票,还是这枚铜钱更温暖些。
正在两人说话时,金t华他大衣兜里的小白猫叫了一声。白秀珠也听到了小白猫的喵喵叫,便看向了金t华的衣兜。
只见一只雪白的小脑袋从金t华的口袋里面钻出来,猫咪可爱极了,让白秀珠一见到就喜欢上了。
她过去摸了摸小白猫的小脑袋然后问道:“它叫什么啊?”
金t华把猫从衣袋里面抱了出来。他这件衣服的口袋特别大,小白猫又小。它待在里面不但没有不舒服,反而是睡了一路。现在醒了,小白猫便格外地精神。金t华抱着它对白秀珠道:“来,金柯西,给妈妈打个招呼。”
白秀珠愣了一下,自己是小白猫的妈妈,那金t华岂不就是这小白猫的爸爸?
金t华道:“我去沪上好久才能回来,便想着让金柯西陪你。金柯西很乖,平常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很好养的。”
白秀珠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那可爱的小猫咪,立刻就答应了。然后她一边儿摸着小白猫的软毛一边儿问道:“它为什么叫金柯西啊?是因为音译吗?”
第38章
“是有音译的原因。”金t华抱着金柯西道。“主要是我在大学里捡到它抱它回宿舍的那天,金柯西看着我们宿舍里面挂着的柯西的人物肖像看个不停。想到有金柯西这个音译的名字,便给他取了。”
他笑道:“正好有个金字,和我是一个姓的。”
白秀珠笑道:“这可不就是爸爸和儿子了?”
金t华摸着金柯西的小脑袋,笑而不语。
这么就认可了爸爸儿子的称谓,那妈妈和儿子的关系是不是也认下啦?
金t华和白秀珠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让白秀珠去休息了,自己则是驱车回家,安枕而眠。
初一初二这两天应酬多的吓人。尤其是当有人知道金t华他初三就要乘坐上午八点的火车去沪上的时候,他们更是急着邀请金t华,想要在他离开北平前谈妥一些生意与合作。
这两天很快就过去了,转眼间就是初三,金t华启程的日子。
青竹早就带着家里的小厮丫鬟收拾好了金t华的行李。他们早早地就去了火车站。
这一天天气很好,惠风和畅,天空瓦蓝瓦蓝的,半点儿云丝儿也没有。
但是白秀珠和金t华两个人的心情却并不像天气一样美丽。这对儿刚刚订婚的未婚夫妻才相处了不到半个月就要分离了,他们怎么能够不怨念。
“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金t华低声道。
白秀珠有些想哭,强忍住了。她努力笑地很甜,对金t华笑说:“好,我会想四哥,也会照顾好金柯西。等到四哥回来,就可以穿上我亲手做的衣裳了。”
金t华从他的衣袋里拿出了一枚翡翠制成的平安扣。那枚平安扣被由墨色的丝线打成的络子拴着,格外的莹润光泽。
金t华把这个平安扣戴在了白秀珠的脖子上道:“你好好地待在北平,等我回来。要平平安安的。”
白秀珠听了他的话后想哭的冲动更大了,她上前扑到了金t华的怀里。终于忍不住哭了个痛快。
泪水打湿了金t华墨色的长衫,金t华摸了摸白秀珠的头,心里柔软。
他道:“不要难过,秀珠妹妹在贝满女中放假的时候,可以来沪上看我。我也会想念秀珠妹妹”
白秀珠窝在他怀里,眼睛突然变得亮亮的。她突然对金t华道:“四哥,我想读大学了。”
时下的女孩子,大多是不念书的。就算是京城中那些读过书的女孩子,大多也是读完高中之后就嫁人了。少有继续深造的。
金t华喜欢她生机勃勃的模样。听了他的话后揉了揉她的头,道:“读书很好,我支持你。”
白秀珠道:“我会努力学习的,考上震旦公学,我就可以在沪上待上好久了。”
她脸上泛出了激动与害羞的浅淡潮红,眼中却是自信的光芒。
“四哥再厉害,也是会累的。我也想帮帮你。”
金t华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为了自己才想着继续深造的,心一下子就软的一塌糊涂。
九天上的煌煌明月,竟然直接奔他而来。成为他一人夜空中的闪亮星辰。
着实是窝心极了。
“我会托破晓给你找几个靠谱的先生补习。”金t华对她道。“时间到了,我也该走了。”
白秀珠笑道:“走吧,我祝四哥此去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平安。”
她虽然笑着,眼中却还是含着泪的。金t华为她擦去了泪水,然后狠下心来闭上了眼睛,和她告别。
白秀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心里想,她一定要努力学习,然后亲自去找他。再也不哭得这么凄惨了。
却压根儿没想到,等到她去沪上读书的时候,一下子就离开了北平,离开了哥哥嫂子,恐怕会哭得不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金t华上了火车,抽起了雪茄。雪茄的气息弥漫在车厢之内,他不自觉地拿出了一张信纸写了起来。
前世时见到沈从文的那些情书,见他写自己刚刚上车上船就已经开始思念。总觉得这太过夸张。果然是到了自己身上,才会感同身受。
看来沈从文,并没有夸大自己的情深。
到了沪上,金t华洗漱休息完了之后,金t华把自己写好的信装到了信封之中。他把青竹叫来让他派人去把这信寄回北平去。
令鸥与洪宝安之间的商战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去年秋天,洪宝安已经吞下了大量的棉花生丝。虽然令鸥在金t华的提醒之下,已经从那些背叛他和洪宝安结盟的商户给他设下的骗局中走出来。但是这生丝棉花还是让洪宝安买走了大半。
令鸥为了执行计划,还特意北上去李家拜访了一趟。洪宝安知道后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绝不能让李家捡了便宜。
他刚想和他背后的外资一起动手,却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金t华在京里签下了一笔军用被服的订单,李家的棉花要拿去纺布给自家外甥提供原材料。就不能卖给令鸥了。
洪宝安打探到这个消息之后简直是笑出了声。要是李家卖给了令鸥他还会担心自己的计划有失败的风险。但是李家拒绝了,那么令鸥除了买他手里的这些东西以外别无他法。
想想到时候整个南方的大半布庄和商行都不收令鸥的布匹,生丝与棉花,而是卖上了洋布。而他们的洋布被人疯狂抢购,把令鸥逼到破产之后抢走整个南方的纺织市场。
他一想就忍不住自得。像他这样釜底抽薪的手段又有几个人能有?
洪宝安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想来再过一些日子,令鸥就会因为没有收购到足够的生丝棉花而心焦了。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以比市场溢价半成的价格把手里这些生丝通过那些散户的手卖给令鸥,来薅第一把羊毛。
令鸥这些日子的确是没有收购到足够的生丝棉花,他的弟弟儿子们都担忧得不得了,每天都愁眉苦脸的。但是令鸥却很自得,甚至他还有心情去喂鱼。
兜里揣着那张金t华无息贷给他的那张汇票,保险箱里面装着那么大的一笔订单的合同。就算是这次和洪宝安的商战输了他也有把握能够东山再起,更何况还有金t华那种种缜密手段。
他虽然拱手送出了五成产业,但是也是值得的。
他哼着小曲儿去浇花。他的弟弟儿子们越看越心焦,但令鸥虽然是一副儒雅样子,在家人眼中却是十分威严的。他的弟弟儿子们也不敢去问他。
他们不敢问,心里又担心。最后竟然是找到了令家的老太太那里去。
令老夫人一边儿听着他们家这些子孙的话,一边儿闭着眼数佛珠。等到他们说完之后,她数佛珠的手也停下来了。
只听她道:“没事儿。只要你大哥没慌,天大的事儿也压不垮咱们家。”
他们还是将信将疑。但是老太太吃的盐比他们吃的米都多,大风大浪都经过,和已去的老太爷一起打下来他们家的家业。有了她的话,他们也安心了些,不像之前一样人心惶惶。
而在这些令家的老爷少爷们从老夫人这儿离开后令老夫人盘着佛珠道:“春梅,去把大老爷叫来。”
那位梳着两个辫子叫春梅的丫鬟去了,而老太太则是张开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丝毫没有老人惯有的浑浊,反而是锐利明亮,甚至给人以压迫之感。
第39章
令鸥来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令老夫人问他道:“伯荪,按理来说,我这样的年纪也不该去管你们这些晚辈在外面的事情了。但是现在你弟弟子侄他们全都人心惶惶的。我就不得不问一问了。现在买不到棉花和生丝的事情,你是什么个打算?”
令鸥道:“洪宝安他不久之后就会把手里的生丝棉花拿到市场里面去流通了。”
令老夫人疑惑道:“洪宝安?”
令鸥把洪宝安和外国资本家联合起来给他下套设局,要把他设计破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令老夫人不愧是当年和令家的老太爷一起打拼下来这么大的家业的女中豪杰。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于是道:“所以你打算溢价去买洪宝安的生丝棉花。那么纺出来的布怎么办,要是买不出去,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令鸥道:“曜日斋的金老板和我签了八年的合同,每年我都会给金老板提供几万匹布料供应他的军用被服制造厂。有金老板的帮忙,洪宝安一定会被我的将计就计给套住。”
令老夫人问道:“你怎么保证他说的话是真的?他说他有军用被服的订单他就有了?万一这是他们联合起来”
令鸥道:“不会,金老板是总理的儿子。”
令老夫人一针见血地道:“金铨年纪不小了。”
令鸥笑了,他道:“娘,金老板最近和财政总长白雄起的妹妹订了婚。军用被服的订单根本不用我们担心。”
令老夫人这才放下心,她握住他的手臂,目光如炬:“没有一个商人是慈悲人。他帮你,你答应了什么。”
令鸥这些天已经想通了。他有些怅然又有些解脱地道:“五成家产尽数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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