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妃笑吟吟问:“太后与陛下都来了,怎的不见华阳?”
谢太后面色平静:“华阳近日染病,身子骨弱,怎么也瞧不好。”
英王妃脸上连忙挂起关切之色:“华阳病了?要紧吗?我们竟不知道。”
谢太后道:“不算大毛病,修养一年半载,也便无碍了。只是有高人看了,说她因富贵无比,命格不够厚重,需得出家,清净修行,百厄方消。”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英王妃双手合十,“等明天我就去大慈恩寺,为华阳祈福。”
谢太后微微颔首:“你有心了。”
英王妃道:“都是我应该做的。”
谢太后又到:“不过,大慈恩寺不必去了。高人说,华阳需出家为道,我已遣人护送她至西山玉清观出家,取道号静真。日后你们再见她,便要称呼为静真居士。”
英王妃愕然:“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话音一转,“当真是可怜,令人心疼。”
谢太后亦叹了口气,满脸遗憾。
人群中,议论声虽小,却不绝于耳:“羌国乌木沙王子求亲,华阳公主便染病出家……”
羌国求亲之事,人尽皆知。
谢太后所作所为,人人都看得明白。
却不敢往深了议论。
语焉不详,心照不宣。
又聊了一阵,谢太后笑吟吟起身:“今日来为弟妹贺寿,现心意已到,本宫便先回宫去,日后弟妹带着姣珞多多进宫,都是一家子骨肉,切莫生分了。”
谢夫人恭敬却沉闷:“民妇遵旨。”
谢太后收回目光,脸上笑意淡了淡。
谢夫人垂首,似是一无所觉,整个人仍是低沉无趣的模样。
谢太后吩咐小太监道:“去前院通知陛下,回宫。”
不一会儿,小太监跑回来复命:“太后,陛下已出发了。”
谢太后款款离去。
众人将谢太后送至长宁街,遥遥望着太后仪驾行远。
谢姣珞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压低声音,对侍奉茶水的侍女道:“去前院一趟,让三郎君至杏落水榭见我,别叫旁人知道。”
侍女领命而去。
谢姣珞又附耳对谢夫人说了几句话。
谢夫人点头。
谢姣珞从人群中寻到沈樱,开门见山道:“阿樱,可否陪我去个地方?”
她神态格外认真,沈樱点了点头。
谢姣珞握住沈樱的手,牵着她去了杏落水榭,遣散四下仆人,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
沈樱忙去握她的手:“你做什么?”
谢姣珞恼怒不已,咬牙切齿:“真是个好姑母,竟是冲着要我们夫妻死的。”
沈樱顿了顿,叹息,轻声道:“不过是捧杀的手段,我们这位太后娘娘惯会如此,何必因她生气呢?”
谢姣珞气恼磨牙:“秦清宿一无出身,二无功德,只因做了我谢家婿,便从一介白身跃升五品给事中,外人会如何看待谢家?如何看待谢家婿?软饭二字,定是逃不掉的。”
秦清宿一人便罢,他性情坚毅,无畏人言,纵外界流言纷飞,亦不萦于心。
可谢家其他的女婿,可能受得了流言蜚语的羞辱?
她深吸一口气,恨恨道:“只怕谢家的女郎们日后不得安宁。底下的小妹妹们尚且不及,二叔家的阿瑶刚与河东柳氏七郎君定的亲,我真怕连累了她的婚姻。”
沈樱看着她,轻轻道:“因流言蜚语便反悔的,弃之不可惜。这样的人,实非良人。”
谢姣珞抬眸看向她,极是认同,用力点了点头:“阿樱言之有理,若柳氏因此退婚,并不可惜。”
沈樱莞尔。
谢姣珞又咬了咬牙:“但我还是生气,我非得出了这口气不可。”
“你要如何出气?”谢渡的嗓音传来,“说来听听。”
沈樱与谢姣珞同时偏头望去。
谢渡一身紫袍,换了同色玉冠,手握一把折扇,徐徐行来。
身后,跟着位青衫男子,容貌冷峻,眉眼坚毅刚硬,眉头微微蹙着,像是话本子里走出来的青天大老爷。
谢姣珞撇嘴:“你们一起过来了。”
又指着青衫男子,对沈樱道:“阿樱,他就是秦清宿。”
沈樱起身,福身道:“谢郎君,秦大人。”
二人回礼,谢渡道:“沈姑娘请坐,并无外人,不必多礼。”
沈樱一时沉默。
竟不知自己何时成了“内人”。
谢渡神态正直,一派清风,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谢姣珞问:“刚才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谢渡颔首,转头正正经经问谢姣珞:“你预备如何?”
谢姣珞抬眉,理直气壮:“我没有法子出气,所以才找你来帮我。”
谢渡:“你倒是会做甩手掌柜。”
谢姣珞:“不然我为什么要有哥哥?”
谢渡宠溺地看着妹妹:“放心吧,不会让你失望。”
他以折扇敲击掌心,漫不经心道:“她不愿见我出仕,明日预备请旨,到中书省任职,如何?”
谢姣珞眼睛一亮:“甚好!凭哥哥的本领,直接做中书令吧。”
谢渡莞尔:“胡说。”
虽为胡说,但凭谢渡的家世与声望,一个三品中书侍郎,却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沈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缓缓道:“我原以为,太后与谢家甚为亲厚。昔日,我常从她口中听闻,陈郡谢氏何等煊赫富贵,谢家子弟何等出众。”
她抬眸,定定望向谢渡:“尤其是你,她嫡亲的侄儿。”
谢渡轻嗤,勾唇一笑:“沈姑娘,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太后的性情,你应当很是清楚,因着姣珞身孕便提拔她的夫婿,这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沈樱哑然。
几分真情?半分也无。
谢渡继续道:“太后与谢家最为亲厚之时,便是用得着谢家之时。先帝驾崩,宋妄登基前,太后便跪在你脚下这片地上,哭的凄惨寥落,求父亲帮他们孤儿寡母。”
“如今不过半载,又是何等光景?”
宋妄登基,谢家功不可没。
沈樱却不知,其中还有这等隐情。
谢渡轻描淡写:“逼迫宋妄立崔氏女为后,并非单单是对你不满,而是不愿看谢氏一家独大,想扶持崔家。”
谢姣珞亦冷笑:“我们这个姑母,向来是过河拆桥的好手。”
沈樱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那我便明白了。”
谢渡笑了笑,提起茶壶,为她续杯:“阿樱,你如今当无疑虑了吧。”
沈樱豁然抬眉望向他。
谢姣珞一拍桌子,嚷道:“你胡乱叫什么?阿樱也是你能喊的?别想蹭我的光,你给我老老实实叫沈姑娘。”
谢渡不理会她,眉眼温柔地盯着沈樱:“阿樱,我能这样唤你吗?”
又温声道:“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随着姣珞喊,我们从来喊人都是一样的,这还是第一次不同,我不习惯。”
沈樱下意识反问:“那你喊秦大人,也是夫君吗?”
谢渡:“……”
他呆愣住了。
谢姣珞骤然大笑。
秦清宿在侧,冷峻的眉眼亦含了笑意,去扶谢姣珞,抚着后背为她顺气:“你别急,慢慢笑。”
谢姣珞靠在他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行,我忍不住。”
沈樱顿了顿:“对不起,是我失言。”
谢渡回神,揉了揉额角:“是我口误,不怨阿樱。”
又是一声“阿樱”,旁人没同意,他却已喊了个顺口。
喊便喊了,又道貌岸然笑笑:“我能这样喊吗,阿樱?”
第24章 寿宴道阻且长,又何妨
沈樱笑笑,并不在意:“一个称呼,并无忌讳,随谢郎君喜好。”
谢渡端起手边茶盏,遮住唇边笑意,从善如流道:“既如此,阿樱也不要客气,一口一个谢郎君的,以后若无旁人,便唤我明玄吧。”
沈樱顿了顿,点头:“明玄。”
男子的表字本就是给人叫的,没有太大忌讳,算不得什么。
谢渡眉眼间带出清浅笑意,瞥谢姣珞一眼。
谢姣珞顿时不笑了,挽着沈樱的手臂,抱怨:“阿樱你也太好说话,就这么答应他了。”
沈樱愕然,继而莞尔一笑。
“好说话”的评价,此生还是头一次。
她弯唇:“你若不满,我就不许他叫。”
谢渡手指微微一僵。
谢姣珞叹口气,无奈扶额:“罢了,我怕得罪了他,他给我下毒。”
沈樱笑出声。
谢渡轻轻摇头:“别听她胡说。”
谢姣珞冷哼一声,拉着沈樱起身:“不听我胡说,那我们就走。阿樱,我带你去找我阿娘,她早就想见你了。”
早就?
沈樱一愣,下意识看向谢渡。
谢渡也愣了:“谢姣珞?你这是什么话?”
秦清宿笑了声:“阿娘性情很是温和,是再好不过的长辈,沈姑娘不必忧心。”
沈樱顿了顿,轻声道:“姣珞,这不合适。”
谢姣珞一愣:“为什么?”
沈樱眉眼坚定:“今日乃夫人寿辰,本就忙碌辛苦,我怎可无端再去打扰。若日后有机会,我再去拜见。”
言语之间,泾渭分明。
礼貌,却疏离。
谢姣珞抿唇,侧目瞪谢渡一眼:“你真没用。”
谢渡没吭声。
谢姣珞又抓紧沈樱的手:“不见就不见吧,那我带你去我院子里,看我收藏的宝贝。”
沈樱点头,与她同行。
水榭当中,秦清宿轻轻笑了声:“兄长,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谢渡面无表情:“我不敢打谢姣珞,打你还是可以的。”
秦清宿老老实实闭了嘴。
谢渡嗓音清淡,低声自语:“道阻且长,又何妨?”
沈樱随谢姣珞回到她的庭院当中,看她处处雅致的闺房,看她精美的摆设。
看这世家贵女充满童趣的玩具与书架。
二人待了许久。
直到午宴时分,方携手到鹿野华苑,入了席。
今日宴席的位次,乃按照门庭家世划分,沈家在中间靠后的位置。
谢姣珞只瞥一眼,便牵着沈樱的手,一路行至前排,按着她,与自己同座。
崔明意的座位正在二人对面,脸色当时就变了,忍不住刺道:“二姑娘这是何意?竟让一个庶族女居我们之上?”
其他世家女子虽未明言,但眼神里的意思,概皆如此。
沈樱本觉不合适,但闻得此言,便八风不动坐着,为自己倒一盏茶,轻笑:“姣珞,今日宴上所用,是什么茶,好香。”
谢姣珞道:“家母素喜紫阳毛尖,名气不大,却鲜香甘醇,特意用来待客,共赏佳茗。”
沈樱饮一口,细细品味:“确是佳茗。”
谢姣珞莞尔。
崔明意的脸色已青一块红一块,抬高声音道:“谢二姑娘!你不解释一下吗?”
谢姣珞不咸不淡偏过头,与她对视:“崔姑娘,我谢家的宴席,暂且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
不再理会崔明意,环视一周,嗓音清脆果断:“何况今日宴席,并不是为了给宾客们分个高低贵贱,随心而排罢了,崔姑娘实在不必过于敏感。”
崔明意冷笑一声。
谢姣珞蹙眉,站起身:“崔姑娘是不服?”
崔明意:“岂敢?”
谢姣珞不惯着她,冷冷问:“所以崔姑娘今日座次居首,是以为自己的身份高于在座所有人吗?”
崔明意脸色遽然一变。
谢姣珞点了点:“太原王氏,河东柳氏,博陵崔氏,论声望地位,哪个不及你清河崔氏?”
“论亲缘,太原王氏乃高堂母族,河东柳氏与舍妹定亲,博陵崔氏女乃我二嫂,你清河崔氏算什么?”
她眼底掠过一丝不屑,弯了弯唇:“你能坐这个位置,阿樱便可坐我身侧。你若不满,可以回你崔家开宴,纵将我排到末席,亦不敢对主人家有怨言。”
崔明意眼圈发红,勉强道:“我并无此意。”
谢姣珞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冷冷淡淡:“但愿吧。”
沈樱弯唇笑了笑,“但愿崔姑娘口中庶族之女,指的不是我。”
崔明意眼泪顿时停下来,冷冰冰看着她,倔强仰着头。
沈樱笑了声,不以为意。
一场午宴,宾主尽欢。
当着谢氏主母的面,人人都是拔了牙的老虎,战战兢兢,不敢肆意妄为。
有人想等谢夫人来后,再斥责谢姣珞肆意妄为。
谢夫人却只扫了一眼,心平气和接受了谢姣珞的安排,连问都没问上一句,任凭沈樱大剌剌坐在那里,刺所有人的眼。
然而,没有人敢提意见。
整个鹿野华苑,只有贺寿道喜声,不见丝毫质疑。
沈樱勾唇,讥讽一笑。
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夫人和贵女,不过如此。
面对地位更高的人,同样卑躬屈膝,战战兢兢。
直至宴席结束,宾客们陆陆续续返程。
沈樱寻到萧夫人,与她一同往府外走。
上了马车,萧夫人的脸色并不好看,阴阳怪气道:“大姑娘当真有本事,第一次见面就能讲谢姣珞拿下,成为她的好姐妹。”
“这样的福气,竟不知道分给弟弟妹妹一些?”
“若阿棋也能有谢家做靠山,何必苦读,定能像秦清宿一般,官运亨通。”
沈樱瞥向她,懒懒散散问:“你知道为何谢姑娘喜欢我?”
萧夫人眼神一亮:“为何?”
沈樱:“因我话少,且不会没事找事。”
萧夫人脸色猝然一变:“沈樱,你骂谁?”
沈樱漫不经心笑:“夫人心知肚明。”
“你!”萧夫人涂着蔻丹的长指指着她,眼底满是戾气:“沈樱,你敢忤逆长辈?”
沈樱抬手,将她的手拨开,压下去:“你若不肯消停,不如我让你尝尝,什么是真的忤逆?”
“夫人不会以为,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敢做的吧?”
萧夫人咬了咬牙,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沈樱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手指摩挲着腕上玉镯,神色平淡漠然。
这份平淡,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天色未亮时,有人拍响沈府大门,直接抛进来一块腰牌,张口便道:“谢氏长随,求见沈将军,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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