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笑了声,打量着她,拂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
没有半句交代,将她抛在身后。
那婢女咬唇,用力跺了跺脚。
进得屋内,踏枝为沈樱脱去外衫,搭在衣服架子上:“姑娘,您准备换哪件?”
沈樱于梳妆镜前坐下,盯着镜中欺霜赛雪的美丽容颜:“我有件银红罗衫,找出来,配那套红宝石的首饰。”
踏枝颔首,唤了霜月帮忙。
绿芙院中,主仆忙忙碌碌。
前厅当中亦不遑多让。
萧夫人到了前厅,脸上已挂上笑容:“二郎,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谢二郎单名“渝”,是谢渡二叔家的嫡子,谢渡堂兄,今日他来提亲,已是给了沈家极大的体面。
谢渝起身,不卑不亢拱手:“夫人安好。”
萧夫人脸色温柔婉转:“二郎亲自上门,本该我家主君亲自来见你,只是不巧,他去上朝了。”
谢渝忙道:“日后便是一家亲戚,夫人与沈将军更是长辈,万不可说这种话,折煞小辈了。”
萧夫人脸色僵了僵,脸上浮现一丝尴尬,踌躇不定:“二郎……”
谢渝善解人意:“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萧夫人叹口气:“罢了,没什么。”
谢渝微微蹙起眉头,温声随和地问:“夫人,谢萧两家世代往来,连您也要瞒着我吗?”
萧夫人低头,声音低沉:“这话原是想等到主君回来,让他告诉你们的。阿樱不是我亲生的,我说,不合适。”
谢渝眼神微闪,脸上带笑:“夫人,您是沈姑娘的母亲,世间无人不承认。沈姑娘的婚事,您理所应当说得上话。”
萧夫人似乎被劝动,无奈叹口气:“二郎有所不知,阿樱与陛下情深义重,夫妇从未义绝,今日如果答应婚事,大概是因谢氏的门第,而非真心。”
“我养了她一场,实不愿见她左右为难,只能自己做这个恶人了。”
谢渝沉吟:“竟有此事?”
萧夫人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喜意:“我不敢欺瞒二郎。”
谢渝沉思,没有说话。
萧夫人趁热打铁,叹息道:“二郎,为着阿樱着想,我求你还是回府去吧,别为难她了。”
谢渝笑了声,淡淡道:“夫人所言,我都明白了。不过今日上门提亲,乃受三郎所托,非己之事,万万不敢自作主张。”
“夫人一片爱女之心,当真使人动容。不过,我觉得,如夫人所言,还是稍候片刻,待沈将军回府,再行决定吧。”
萧夫人脸色微变:“可是……”
谢渝笑问:“怎么?夫人很不愿沈姑娘嫁入谢家吗?”
他有些不解,却还是含着礼貌的笑意:“我谢家虽贫寒,却到底薄有资产,家中子弟还算上进,不知夫人何处不满,尽可以直言,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萧夫人脸色发白:“我并无此意。”
堂堂谢家,用“贫寒”“薄有资产”,名满天下的谢家子弟是“还算上进”。
那举世之间,还有什么家族算是富贵名门?还有哪家子弟敢成年少有为。
谢渝笑了笑,端坐着,衣摆纹丝不乱。
日头向西又走过一格,茶水再续上一盏。
门外忽然响起齐齐的请安声:“主君。”
谢渝抬眼望去,看见一人,昂首阔步,疾速走向这个方向,忙起身迎出去。
近了,率先拱手:“沈将军。”
沈既宣抬手还礼:“谢大人。”
谢渝,现任五品翰林学士。
二人进屋后,分宾主坐下。
谢渝面带微笑,如沐春风:“沈将军,我今日前来,是替舍弟谢渡,向令爱提亲。”
他看了眼身侧的仆从,仆从自衣袖当中掏出一封礼单,双手奉上。
谢渝递给沈既宣:“皆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勉强算是心意,还望沈将军切莫嫌弃,若有不满,待我回府再行补救。”
沈既宣没看礼单,脸上已然浮现出满意的笑容:“谢三郎的名声,我早有耳闻,乃是一等一的磊落君子。谢家门庭光大正派,家风和睦,能看上我家阿樱,是我沈家的荣幸,更是阿樱的福分。这门亲事,我……”
“主君!”萧夫人骤然出声打断他。
沈既宣蹙眉,看她一眼,含着警告。
萧夫人却管不得那么多,径直道:“二郎稍候片刻,我有几句话要与主君说,很快就回来。”
谢渝点头:“二位请自便。”
她仰头,哀求地看向沈既宣:“主君,我们去书房说罢。”
沈既宣蹙眉,却还是跟着走了。
书房内,沈既宣不怎么耐烦:“你要说什么?”
萧夫人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主君是要答应谢氏求亲吗?”
沈既宣颔首:“自然。如谢家这样的婚事,可遇不可求,为何不答应?”
萧夫人定神,咬了咬牙:“主君好歹为阿樱考虑考虑,谢三郎至今未婚,却要择一二婚之女,会不会是身上有什么隐疾,要骗阿樱?”
沈既宣随意摆手:“你们女人家想的就是多,只要能得谢家富贵,便是受些委屈又如何?若我是个女人,有幸能进谢家大门,纵然有再多龌龊不堪,也都能接受。”
“阿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想法,应当与我一样。”
萧夫人抿唇。
沈既宣问:“你若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去回复了。”
萧夫人咬了咬牙:“自然还有别的顾虑。”
她抬眸,与沈既宣对视,泪眼莹莹:“这话我本不想说,生怕大姑娘伤心。事到如今,却不得不问,主君若应了谢家求亲,陛下那边,我们该如何交代呢?”
她垂眸,声音清哑:“陛下仍有与阿樱复合的心,若我们将她另嫁旁人,恐怕皇家会问罪,到时你我如何应对?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阿樱与陛下感情深厚,她自己愿意嫁往谢家吗?阿樱性子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强逼她嫁,若她选择玉石俱焚,我们该如何与谢家交代?”
她掐准了沈既宣的性情,极了解自己的丈夫。沈既宣最怕得罪了上级,只要拿宋妄说事,拿谢家说事,不怕他不犹豫忐忑,不怕他不动摇。
只要今日说服沈既宣拒绝谢家。
从今以往,便再无后顾之忧。
萧夫人小心翼翼抬眼看向沈既宣的眼睛,呼吸蓦地一窒:“宣郎?”
沈既宣冷冰冰盯着她,眼底带着无休止的厌倦:“萧氏,你当我是傻子吗?”
萧夫人一愣。
沈既宣冷哼一声:“陛下!皇家!”他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厌恶与不满,“我的女儿,我想将她嫁给谁,就将她嫁给谁。”
“可是陛下那里,总要有个交代……”
“交代?我凭什么给皇家交代?满天下去打听,也绝没有男人能管休离之妻再嫁之事!”沈既宣眉目森冷,“谢家,阿樱是嫁定了。”
他盯着萧夫人,冷冷道:“忠君是我应当做的本分。但我嫁女给谁,与陛下无关,与太后无关,与皇室更无关,你不要想太多。”
“还有,你最好别使手段,若叫我知道你背地里使绊子,我绝不会手软。”他抬手,捏着萧夫人的下颌,“阿樱嫁给谢渡,于我有天大的好处,若因你而坏了事,你就回萧家去。”
萧夫人咬紧牙关,半晌,倏然道:“主君,依照大姑娘的脾性,她若嫁入谢家,有了谢渡做靠山,还会搭理您吗?”
沈既宣极为傲慢:“她对我纵有不满,却还是要依靠我,怎么敢不理会我?”
萧氏咬牙:“我以为,不见得如此。”
“萧氏,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怕阿樱抢了阿舒的风头。”沈既宣冷冷道,“但阿舒资质本就不及阿樱,你拼了命拖阿樱下来,也没什么用处。”
萧夫人道:“主君,我有私心,半点不敢否认。但我所言亦是实情,阿樱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绝不会因着无依无靠,便对沈家有半分拉拔。”
“您好歹想想,她做太子妃时,对你我是何等态度?难道当时,她就有别的依靠了吗?”萧夫人眼睛里含了泪,“主君误会我,我无怨无悔。我只怕日后做了沈樱刀下亡魂,还请主君三思。”
沈既宣顿了顿,脸上浮现沉思之色。
萧夫人此言,正中他的心事。
萧夫人觑着他的神色,低头不语。
只怕一言不对,又惹了他的心事。
沈既宣轻声道:“可若不答应,却错失了良机。”
他好不容易,才等来这样的机会。
萧夫人婉转柔媚:“主君,风险太大,回报太小啊。”
沈既宣长舒一口气,张口欲言。
书房门外,却传来“喵喵”几声,是狸奴叫声。
沈既宣蹙眉,打开门,“是谁?”
沈樱从廊下拐角转出来,手中抱着一只陌生的雪白狸奴,一身红衣,行步款款,抬眼望来。
“父亲。”她抬眸,眉目娇艳。
沈既宣蓦地一怔。
第27章 应婚入宫,请太后赐婚
明亮的阳光,洒在她的眉眼上,勾勒出精致的弧度。
一袭红衣,绚烂的像七月盛放的映山红。
沈既宣怔忡望着她。
沈樱脚步停下,遥遥与他对视,弯了弯唇,唤他:“父亲。”
沈既宣骤然回神:“阿樱,是你啊。”
沈樱笑了笑,缓步走过去,漫不经心问:“父亲将我认成了谁?”
沈既宣避开目光:“没有谁,你来做什么?”
沈樱笑了声,低头抚摸着怀中的狸奴,声音平静无波:“我的婚事,自然要我自己来做主。”
沈既宣身体微颤,没说话。
沈樱轻描淡写:“这话,父亲听着耳熟吗?”
沈既宣仍是没说话。
沈樱点了点狸奴的脑袋:“我出生那年,阿娘养了只白色的狸奴,这一只,便是当年那只的后代,我瞧着,倒是与原来那只一模一样。”
沈既宣闭了闭眼,哑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樱的目光望向廊外,一枝杏花绽放,幽雅清丽。她声音温和,坚定:“谢明玄令才无双,父亲可应之。”
沈既宣点头:“好。”
话音甫落,萧夫人恰好寻出来,闻言抬高了声音:“主君!”
她略有几分着急:“主君,我们说好了的,实在是不行啊……”
沈既宣不理会她,沉默片刻,问沈樱:“你喜欢谢明玄?”
沈樱猝然发出讥讽的笑声,眉梢微提,轻蔑嘲讽。
沈既宣不再言语,点了点头:“我去回话。”
萧夫人喊:“主君!”
沈既宣猝然暴怒,道:“住口!我的女儿,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萧夫人愣在原地。
沈樱抱着狸奴,凑近了她,笑容灿烂,眼神却冰凉:“夫人,十年了。”
沈既宣已不是当初那个初入朝堂,毫无根基的人了。
十年前,他被世家拿捏,毫无还手之力,区区世家旁支女,便可让他左右掣肘。
时至今日,有了自己的地位与根基,萧夫人再想令他言听计从,无异于痴人说梦。
萧夫人浑身一颤,顿觉从头顶冷到脚底,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她不敢去想,佯装镇定:“你休要挑唆我们夫妻关系。”
沈樱笑了声,将怀中乖巧的狸奴递给一侧侍女:“这只狸奴,便算是我送给父亲的谢礼。”
她弹了下狸奴的脑壳,听“喵喵”叫声,转身,走了。
平稳的脚步,看不出丝毫留恋。
萧夫人转头看了眼,厌恶道:“什么畜生,拿出去扔了!”
侍女低头,战战兢兢抱紧了,不敢回话。
萧夫人双手颤抖:“好!好!如今竟连你们也敢作践我!”
侍女颤抖着开口:“夫人……这是大姑娘送给主君的,奴婢不敢随意处置。”
萧夫人听她抬出沈既宣,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前厅。
谢渝不紧不慢地等着,喝茶的动作斯文有礼,不急不躁。待沈既宣出现,便起身相迎:“沈将军考虑的如何?”
沈既宣与他行过礼,坐下,犹豫片刻:“谢家门第高贵,三郎君身份更是尊贵,非我沈家可匹配,实不相瞒,我既觉荣幸,又甚为忐忑惶恐。”
谢渝颔首:“沈将军嫁女难免有顾忌,我实能理解。不过,我谢家结亲从不看门第,只论人品。”
“只说我们这一代,除拙荆与舍妹定亲世家,妹夫秦清宿出身寒门,家世不及沈将军多矣。家中长嫂亦出身平平,重在贤德有礼。四郎定下的,亦并非世家女子。”
“令爱的身份,在我谢家媳中并不算低微。何况,令爱德行出众,才华卓绝,德容言功样样俱佳,与吾家三郎乃天作之合,甚是匹配。”
“所以,沈将军肯应下吗?”
沈既宣颔首:“劳烦谢大人回话,这亲事,我沈家应下。”
谢渝笑开来:“如此甚好,我这便回府禀明伯父伯母,来沈家商议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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