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渡摇头。
沈樱笑笑:“我亦不在乎。”
谢渡定定看她片刻,道:“可我在乎。”
沈樱看向他,不懂他话中意?是顾忌她声名狼藉,要反悔吗?
谢渡抬手,理了下她额前的发丝,笑了笑:“沈樱,你放心。”
不过是世间物议。
旁人泼在她身上的脏水,便不能洗去吗?
沈樱微微一怔,隐约有了猜测:“你……”
谢渡笑了笑,没说,轻松转了话题:“方才在长乐宫,你真是装的好一幅柔弱无辜。”
沈樱顿了顿,平静道:“见笑了。”
谢渡低头,含笑盯着她:“你在宋妄跟前,也是这幅样子吗?”
沈樱愣了愣,有一瞬茫然,随即反应归来,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她从不会指着宋妄为她出头。
宋妄的性情,若有谢渡一半强硬,他们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谢渡心情似是极为愉悦,轻笑一声:“那恐怕,太后要气坏了。”
沈樱想了想,忍不住弯了弯唇。
走在前头的谢夫人回头,瞧见二人咬耳朵,不由莞尔,抬高了声音:“明玄,再不走,天可就黑了。”
嗓音里带着笑意,调侃之意,胜过催促。
谢渡抬头,拽着沈樱的手臂,加快了脚步。
到了宫门口,上了各家的车马,便分了两条路。
沈既宣没坐来时的轿子,而是上了马车,擦了擦额上的汗液,忍不住道:“如此忤逆太后,惹她发火,当真不碍事吗?”
“不要紧。”沈樱心平气和,“太后本就对沈家不满,不在乎多得罪三分。至于谢家,就更不怕了。”
“何况。”她提起茶壶,倒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沈既宣,“父亲是功勋赫赫的三品武将,于北境声望极高,实不必如此卑微。”
沈既宣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沈樱道:“是很有道理。”
若无沈既宣,大齐与羌国之战,恐怕至今也不会结束。
朝中朱紫瞧不上沈家底蕴浅薄,却用得上沈家。是以,沈既宣纵张狂些,也是无碍的。
沈既宣垂眸,沉思。
回到沈家后,便钻进了书房。
沈樱没理会他,径直回了绿芙院。
绿芙院内,沈惠已带着行李搬了进来,见到她,问:“情形如何?”
“太后不肯赐婚。”沈樱将具体情况与她叙述过,“不肯就不肯吧,本也不重要。”
沈惠点头:“是这个理,婚姻之事,两家商量好,彼此乐意就好。皇家赐婚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
沈樱点了点头:“姑母说的是。”
沈惠看看她疲惫的神情:“阿樱去休息吧,累了一天,得养精蓄锐,等着明日到来。”
沈樱点头,回了卧房。
翌日清晨,沈樱刚吃完早饭。
谢家请的媒人便上了门,与沈既宣、萧夫人商议“问名”“纳吉”之礼。
媒人说的极好听:“谢家看重你们姑娘,急着要娶回家,今日托我来问名时,将小郎君的姓名八字一同带来,两边一同供奉纳吉,若无妨碍,明日便准备下聘。”
萧夫人冷脸坐着,不言不语。
沈既宣瞪她一眼,回头对媒人点头:“可以。”
媒人道:“那还请二位将姑娘的姓名生辰八字交于我,我带回给谢家。”
沈既宣拿出早已备好的红纸,折了三折,递过去。
媒人点头:“那我就先走了,不耽误你们两家的婚事。”
沈既宣起身相送:“劳烦您了。”
他将媒人送到大门口,正欲进门,脚步却忽然一顿,盯着远处策马奔来的男人。
朝雾之中,来人一身玄色朝服,金冠玉带,身形挺拔。
竟是宋妄。
第29章 质问宋妄,你缘何不懂?
沈既宣愣住。
昨日早朝后,宋妄出发前往太庙之事,人尽皆知。
按照惯例,天子祭祖,需得三日。
可如今不过第二日,宋妄怎会在此?
甚至于连朝服都未曾换下来。
像是直接从太庙赶了回来。
来不及思考太多,沈既宣朝着门房使了个眼色,声音很低:“快去绿芙院禀告姑娘,陛下来了。”
说话间,骏马嘶鸣一声,在沈府门前停下。
沈既宣连忙跨出门槛,迎出去:“臣沈既宣恭迎陛下。”
寂静中,宋妄扫都没扫他一眼,估量一下沈府的台阶高度,扬起马鞭,狠狠打了一下马屁股。
骏马几步奔上台阶,跨过门槛,溅起一片灰尘,径直往沈府内宅去了。
沈既宣看着他疾驰的背影,脸色发白。
照他这个速度,报信的人,势必赶不到绿芙院。
绿芙院内,沈樱一身红衣,坐在书房当中,听沈惠讲定亲下聘之事。
“世家的规矩,男女定亲当日,男方携聘雁、聘书、聘金、喜果、各色礼物上门,女方的回礼则要有新娘亲手做的衣衫鞋袜、生果、礼金等物。”沈惠手中拿着笔,一一写下来,写到衣衫鞋袜时,抬眸问:“阿樱,你会做吗?”
沈樱坐在圆凳上,美丽的脸庞上一派无辜,摇了摇头:“不会。”
沈惠叹口气:“那只好让府中绣娘做好,你象征性缝上两针便罢了。”
沈樱点头:“可以。”
话音甫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行礼声,踏枝的声音格外响亮:“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沈惠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沈樱。
沈樱面色丝毫未变,一脸平静地起身,温和道:“姑母回屋休息一会儿吧,这些规矩礼节,我们待会儿再说。”
沈惠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沈樱眉目微垂,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手指摩挲着掌心捏着的玉盏。
片刻后,沈惠静悄悄离去。
这间书房有前后两个门。
沈惠刚从后门出去,宋妄便掀了前门的帘子,阔步走进来,在沈樱跟前站定,阴沉着脸色,直直盯着她。
“阿樱。”他唤,语气冰冷,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她的身影。
沈樱缓缓抬起头,红衣映衬下,一张脸煞白:“宋妄。”
宋妄没注意,咬紧牙关,冷肃着声音问:“我听说,你要和谢渡定亲,是真,是假?”
沈樱眉目未动,声音很轻:“是真的。”
宋妄嗓音艰涩:“为什么?”
沈樱道:“谢家上门提亲,我便答应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宋妄骤然抬高声音怒道:“沈樱!我从太庙星夜赶来,连衣裳都不及换,你就对我说这样的话吗?”
沈樱垂眸不语。
“你怎么能转头另嫁他人?难道我们的诺言,你全都忘了吗?”宋妄质问。
他双眼泛了红,强撑着一口气,冷冷得,等着沈樱的解释。
“诺言?”沈樱喃喃。
“你说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宋妄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没有爱上别人,阿樱,你怎能悖逆诺言,嫁给别人。”
沈樱抬眼,与他对视。
他眼底的悲痛欲绝不似作假,愤怒与伤怀交织,像是在承受无尽的痛楚。
可是分明从来受苦的都不是他。
沈樱拂开他的手,向后退一步,平视着他的眼眸:“宋妄。”
这样平静的语气,让宋妄心头一颤,整个人如被冰水兜头浇下,彻底冷静下来。
沈樱的眼圈,渐渐泛了红。
宋妄伸手,下意识想要去抚摸她的脸庞。
沈樱垂下眼眸,避开他的手,盯着自己的鞋尖,几滴水珠,轻轻砸在地面上,碎裂开来。
宋妄顿时心乱如麻:“阿樱,你……”
沈樱抬手,擦了下眼角:“宋妄,士族势大,你贵为天子,尚且要为其掣肘,何况旁人?”
“如今,谢明玄上门求亲,势在必得,凭我沈家区区寒门,怎堪抵挡?”
宋妄忽觉这话有些熟悉。
沈樱继续道:“我是无奈、无法,不舍我一身,怎能换家族安宁?若惹怒谢氏,我沈家上下,谁能安康?”
宋妄忽然就想起了,为何这话听来如此耳熟。
他登基后,受太后与朝臣逼迫,接受了降妻为妾的建议,决意另择世家贵女为后。
那是个晴朗的秋日,册封沈樱为贵妃的圣旨送至东宫。
沈樱问他为何这样做。
他答:“阿樱,士族势大,如今他们对后位势在必得,我刚刚登基,不得不被其掣肘,我是无奈、无法,只能委屈你,换的朝野安宁。”
“阿樱,你会理解我的吧?”
此刻,沈樱弯了弯唇,双眼通红一片,却残忍地吐出几个字:“宋妄,你缘何不解?”
这一声,宛若锤子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振聋发聩,肝胆皆震。
宋妄顿时呆若木鸡。
沈樱自嘲一笑,定定看着他:“宋妄,是你先不要我的。”
宋妄下意识道:“我没有不要你。”
沈樱没有说话,只讥讽一笑。
宋妄踉跄着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不管他要不要她。
可现实却是,沈樱已经是被休弃回娘家的弃妇。
所以,才会有人迫她嫁人。
世间物议纷纷,都觉她是被抛弃的女人。
沈樱的目光落在窗前的一盆文竹上,声音很轻:“宋妄,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宋妄咬紧牙关,浑身颤抖。
“你敢,去问一问谢渡,为何要娶我吗?”她没有回头,“问一问你的舅父舅母,为何要我做谢家的儿媳。”
“宋妄,你敢去吗?”
她一声一声,越来越冷冽。
宋妄心碎欲裂,颤声:“阿樱……”
沈樱回眸,看他:“你只敢来问我、逼我,宋妄,你当真爱我吗?”
宋妄颓然,怔在原地,仓皇无措。
沈樱慢慢道:“听到婚讯,你是否打心眼里,便觉得是我变心移志,主动许嫁谢渡?”
“所以,进了门之后,除却质问,别无二话。”沈樱摸摸自己的脸,“你知道吗,姑母见了我,第一句话尚且是问,阿樱,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怎么了?”
“宋妄,你呢?”
宋妄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心痛如绞,却无话可说。
心痛、自责、悔恨交织,令他一时间失了所有的语言。
沈樱目光平静淡漠:“你走吧,从此以后,男婚女嫁,你我勿再相见。”
宋妄拒绝:“不,我不要。”
沈樱弯了弯唇,残忍道:“你要和你的表嫂私会吗?”
宋妄如遭雷击,倏然瞪大了双目。
沈樱看着他,嗓音低哑:“谢渡他是你的亲表哥,我嫁给他,自然是你的表嫂。”
宋妄无法接受,咬了咬牙:“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我绝不会让你嫁给他。”
他生怕沈樱再说出什么。
转身离去,脚下生风,速度快的几乎要飘起来。
沈樱望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唇,眼神冰冷。
踏枝在门外守着,将二人对话说的一清二楚,进屋后,忍不住问:“姑娘,您怎么不把太后要您和亲羌国的事情说出来?若陛下知晓,一定会与太后反目。”
沈樱漫不经心道:“你不了解他。若从我嘴里知晓,当然会生太后的气,会很久不理会她。但绝不会反目成仇,更不会出手对付太后。”
“所以,我让他去找谢渡,谢渡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告诉他,太后对我做了什么,谢渡为我做了什么,宋妄又是何等无用。”
唯有如此,宋妄才能意识到,他与谢渡之间的差距,意识到他根本配不上她。
他会自卑,会愧疚,会自责,会放手。
并且,会怨恨谢太后。
从此以后,这件事会成为他们母子之间彻底解不开的心魔。
每每想起,宋妄便会加深一层仇恨。
踏枝怔忡片刻,忽道:“姑娘极信任谢郎君。”
沈樱垂眸,神态平静,轻声道:“至少,他是个聪明人。”
踏枝道:“聪明人才和姑娘相配。”
沈樱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将目光落在桌面上。
那里,放着沈惠写的字。
宋妄骑马离了沈府,一路直奔谢府。
谢府张灯结彩,廊下的灯笼崭新通红,一路皆是喜庆之意。
宋妄只觉刺目,脚步极快。
谢府门房忍不住劝道:“陛下慢走。小心脚下。”
宋妄置若罔闻,及至谢渡书房门口,忽得缓下脚步。
门前的书童远远瞧见他,跪地行礼:“小人给陛下请安。”
话音甫落,书房门从里被打开,谢渡一身白衣,别无装饰,踏了出来,与宋妄遥遥相望,弯腰拱手:“陛下。”
宋妄一步一步,用了极大的力气,走到谢渡面前,直勾勾对上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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