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忍住怒火,维持住脸上完美的笑容:“规矩只是其一,并不要紧。我是担心你的名誉。若是叫外人知晓,你急着与夫家一同去请期,恐怕会传出不好听的流言。”
她笑笑,十拿九稳地暗示:“若是将来,人人说你恨嫁,你当如何与京都贵胄来往?”
沈樱弯唇,眉眼平静,“流言何惧?我的名声上,还差这一盆脏水吗?”
萧夫人一噎。
沈既宣蹙眉:“阿樱,不可胡言。”
他不自然地看向谢夫人,生怕沈樱口误遮拦,惹的谢夫人不喜,毁了这桩婚事。
谢夫人却不以为意,仅仅看萧夫人一眼,神态雍容,眼神不容置疑:“将军夫人说这话何意?”
萧夫人道:“我所言,字字句句,皆是为阿樱考虑。”
谢渡低低笑了声:“母亲,这话你信吗?”
谢夫人笑了笑,一贯温柔淑婉的脸上,头一次露出倨傲之色,转头对沈樱道:“你不必担心,我王希慧看上的儿媳,想来没人敢肆意议论。”
她瞥萧夫人一眼,脸上又带着笑意:“想来将军夫人不懂,我谢家家事,从来都是不许任何人置喙的。京都贵胄若看不惯,尽可相见不相识,我谢家并不在意。”
萧夫人抿唇,脸色难堪,勉强道:“我只是为阿樱好……”
沈樱低头笑了笑,语气平淡,并不给她面子:“是不是为我好,夫人心知肚明。纵然谢夫人明日不往大慈恩寺,我也必是要去的。”
她盯着萧夫人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带着深邃的冷意:“我母亲的牌位立在那里,纵刀斧加身,我非去不可。既知如此,夫人为何当众以名声为迫,逼我不去?”
萧夫人抿了抿唇,不肯承认:“我是为你好。”
沈樱走近一步,轻声道:“夫人不敢说,我替你说。因为夫人想着,若谢家看我如此不知进退,不顾名声、不重规矩、不守体统,对我生出不满。”
“或者,夫人想看我妥协,好给我盖上一个不孝生母的名声?进退皆可,夫人当真好算计。”
萧夫人后退一步,脆弱无依地望向沈既宣,口中对沈樱道:“你……你多虑了。”
沈既宣早已蹙紧了眉头,对家丑外扬的行径十分不满,斥责道:“阿樱,你胡说什么。”
但沈樱没理会他,仍是盯着萧夫人。
“我是否多虑,夫人自知。不过,若今日出了大门,门外凡有一人议论今日之事,我定会算在夫人头上,只当是夫人在算计我。”
萧夫人怒道:“你蛮不讲理。”
说着,眼角余光瞥向谢夫人,想从这位温婉贤淑的妇人脸上看到不满之色。
可,谢夫人却只是赞许地望着沈樱:“阿樱果真心智坚定,忠孝仁义,天资聪颖。为人者正该如此,方能护己护人。”
为沈樱撑腰的态度,摆的足足的。
沈既宣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萧夫人咬牙,只得对身侧侍从道:“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个字,全都拔了舌头发卖出去。”
谢渡点了点头,望向萧夫人:“夫人如此雷霆手段,晚辈佩服。”他盯着萧夫人的眼睛,似笑非笑:“我一直怕这桩婚事致使阿樱有所损伤,却无甚办法。今日夫人给了我启发,我也该使雷霆手段震慑旁人才对。”
“雷霆手段”指什么,他说的不详细。
萧夫人浑身却倏然一凉。
谢渡不至于拔了她的舌头。
但谢家能做的,却不止拔了舌头这样简单。
谢渡笑了笑。
谢夫人朝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嗔怪道:“还在你未来岳父家,别口无遮拦,没有教养。”
谢渡颔首:“是。”
她只责怪谢渡口无遮拦。
对他话中的意思,既未反驳,又未质疑。
萧夫人咬紧牙关,不得不表态:“我们沈家,定会让阿樱安全无虞,嫁入谢家。”
谢夫人笑了笑,温温柔柔道:“萧夫人亦是世家贵女,定不会做出自堕门楣的事情。”
萧夫人抿唇,忍了忍:“是。”
谢夫人望了眼天色:“今日礼成,我们便先行回府,阿樱,明日再来接你。”
将谢家一行人送出大门后,沈既宣回到正厅。
沈樱尚未离开,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茶。
沈既宣的眉头,当即便皱紧了,忍不住埋怨:“家中之事,何必当众说……”
沈樱置若罔闻,淡淡提出自己的要求:“将我娘的嫁妆和遗物给我。”
沈既宣愣了愣。
萧夫人讥讽一笑:“你娘出身寒门,嫁妆尽是些破破烂烂的东西,现在早已不知扔到何处去了,上哪给你找去。”
沈既宣点了点头,道:“你若想要,那给你折现便是,再往你的嫁妆里,添上一千两银子,只多不少。”
沈樱淡淡道:“别的东西我没指望要,只是我娘有一件亲手绘制的北地山水图,你给我就行。”
沈既宣愣了愣。
沈樱平平淡淡道:“我娘并非绘画大家,画的图不值钱,更不值得鉴赏。只是,她临终前,心心念念着要去北地再看一眼,这图是她唯一的慰藉。”
“别的我都不要,这个图,你给我。”
萧夫人松了一口气,对侍从道:“开了库房的门,让大姑娘自己带人去找吧。”
沈樱没动,看着沈既宣。
父女二人僵持不下。
萧夫人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忽得明白了什么,怔怔看向沈既宣。
沈既宣只望着沈樱,半晌,闭了闭眼:“好,我给你。”
他转身,嘱咐人去自己的书房,取来了一卷画轴。
那画卷打开来,诚如沈樱所言,画技平平无奇,线条色泽美感不足,更不灵动飘逸。
比起沈家库房收藏的那些,简直是废纸一张。
可萧氏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那画卷轴体崭新,纸张卷了毛边,却未有发黄之意。
分明是主人时常打开,却又分外爱惜。
这样一幅平平无奇的,凭什么得沈既宣多年爱惜,除却惦念作画之人,没有第二个理由。
萧夫人楞楞看向沈既宣:“主君……”
沈樱拿到了画,小心翼翼抚摸着上头的毛边,认认真真地卷了卷,抱在怀中,离开。
丝毫不理会这对夫妇之间的暗流涌动。
沈既宣看着沈樱的背影,一回眸,就对上萧夫人受伤的眼神。
他顿了顿,没解释,只冷淡道:“阿樱的婚事,你不必插手,反正嫁妆什么都是齐全的,让阿惠操心就好。”
说罢,踏步离去。
萧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忽觉着厅堂空旷阔大,她一人站在其中,倏然间有孤寂之感。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从脑海中升起。
——她的夫君,还惦记着那年死去的女人。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一股子冷意升上头顶。
她以为自己赢的彻底。
可,当真如此吗?
她不敢细想,起身跨步出门,看向往来的仆从,下意识道:“传话给小郎君和二姑娘,让他们去我院中。”
想起一双儿女,萧夫人方放松几分。
沈樱回了绿芙院,将画卷放在桌子上,展开,看了半晌。
沈惠不解:“这幅画在你母亲的画中,并不算珍贵,也不算最重要,怎么要了这个。”
沈樱低头,看着峰峦起伏的线条:“这是阿娘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她没做解释,又卷起来,让踏枝放进了装书画的箱子中。
沈惠怅然道:“阿嫂温柔善良,可惜天不假年,早早病逝,否则……”
沈樱没说什么,望向窗外。
沈惠叹口气。
半晌,沈樱对她道:“姑母,明日陪我去大慈恩寺吧。”
沈惠点头:“应该的。”
女儿的婚事,无论如何,都该告知母亲一声。
沈樱看向她:“姑母,明日谢府夫人前往大慈恩寺,请慧诚法师占卜,请问婚期,与我们同行。”
沈惠愣了一下:“啊?”
沈樱道:“若姑母觉得不自在,我也可以自己去。”
沈惠忙道:“没有,还是我陪你去吧。”
她顿了顿,叹息:“阿嫂在世时,对我也是极好的,如今你的喜事,我本就该去告知她一声,祈祷她在天有灵,保佑你幸福安乐。”
沈樱笑了笑。
沈惠道:“不过,明日从大慈恩寺回来,我要回家一趟。”
“嗯?”沈樱不解,“家中有何事?”
沈惠略有几分迟疑,最终还是直言道:“奕麟在京营当差,明日休沐,我要回家看看他去。”
沈樱顿了顿,沉默不语。
沈惠叹口气:“本来也可以不回的,只是我怕他冲动。你也知道,他对你……本就倾心,对明玄却是极为钦佩,如今你们成就鸳鸯盟,我怕他承受不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毁了你的婚事。
沈樱点了点头:“多谢姑母为我考虑。”
沈惠揉了揉她的头。
到底尴尬,沈樱不再说此事,又转头道:“踏枝,取一千贯钱,明日带去添香火。”
踏枝点头:“是,姑娘。”
沈惠松了口气,“明日,我们也取一千贯。”
侍女应声答应。
第32章 婚期三月十七,是崔氏女入宫的日子……
二月初十,是个极好的晴天,太阳升至东方,绚烂的光染满无云的天空。
几缕清风吹拂着刚刚露出嫩芽的树木,远远望去,烟柳碧茵,美不胜收。
沈樱、沈惠同谢夫人、谢渡、谢姣珞、秦清宿同至大慈恩寺。
下了车,进了禅院内。
大慈恩寺今日特意为谢夫人闭寺,方丈候在禅院内,瞧见谢夫人下车,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
谢夫人上前,亦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随即转过头,谢夫人含笑道:“卢夫人,劳烦您同我一起前去见慧诚法师,至于这几个年轻人,便自己去玩吧。”
沈惠看沈樱一眼。
沈樱微微颔首。
沈惠行至谢夫人身侧,轻声:“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长辈走后,谢姣珞眼珠转了转,抓住沈樱的手臂晃了晃,夹着嗓子,甜腻腻撒娇:“阿樱,我记得那边有棵梨树,我们去摘梨吃吧。”
“嗯?”沈樱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一旁刚发芽的树木。
谢渡挑眉:“谢姣珞,你傻了不成?现在是春天,梨花才开,哪儿来的梨?”
谢姣珞转过身,看向秦清宿,撇了撇嘴:“我哥骂我。”
秦清宿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他也骂我。”
谢姣珞转过身,挽住沈樱的手臂,继续朝沈樱撒娇:“阿樱,我哥骂我,你要替我做主。”
沈樱顿了顿,看了眼谢渡,似乎是不知该说什么。
谢渡上前两步,抓住谢姣珞的手臂,硬生生从沈樱臂弯里拽出来,将人交给秦清宿。
他指了指后园:“后头有个菜园子,你带她去浇水,我们有事儿。”
秦清宿抓住谢姣珞的手臂。
谢姣珞挣扎不开,怒目而视:“秦清宿,你听谁的。”
秦清宿面不改色:“平常听你的,今天你哥说,要是管住你,回家就亲笔给我写小园赋。
谢姣珞气炸了,瞪向谢渡:“卑鄙。”
谢渡瞥她一眼,不以为意:“你若有我这笔字,能叫秦清宿望穿秋水,今天照样可以卑鄙。”
谢姣珞恼羞成怒,偏过头不搭理他。
谢渡求之不得,看向沈樱:“你要哪儿?”
沈樱担忧地看向谢姣珞:“她是个孕妇,身子骨弱,你们别欺负她。”
谢姣珞眼泪汪汪地看向沈樱,“还是阿樱对我好。”
谢渡道:“昨儿刚请过平安脉,太医说能跑能跳,健壮得很。”
秦清宿摇了摇头,单手揽住谢姣珞的肩膀,低声道:“好了,我知道旁边有个门,门外是小条小溪,我给你抓鱼。”
谢姣珞眼睛亮了亮,不挣扎了。
秦清宿这才将人拉走。
禅院内,只余下二人。
谢渡又问:“你准备去哪儿?后堂祭祀岳母吗?”
岳……母。
因这二字,沈樱恍惚了片刻。
半晌,点了点头:“是。”
谢渡道:“那就走吧。”
二人并肩而行,走在寂静无声的禅院中。
谢渡忽然问道:“嫁给宋妄那年,你也来过吗?”
沈樱并不避讳,点了点头:“先帝下旨册封我为太子妃那年,我才十五岁,拿了圣旨跑来大慈恩寺,在阿娘牌位前哭了半个时辰。”
提起当时的事情,她笑了笑:“我以为,做了太子妃,再做皇后,终有一天,我能成为大齐最尊贵的女儿,能够让她的名字,和我一起流传百世。”
21/67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