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抿了抿唇,缓声道:“不过,崔家恐怕更要憎恨萧家了。”
千辛万苦算计来的后位,如今名位、利益、声望、礼节样样被旁人抢了先,谁能不恨。
不愧是世家贵女,浸淫宫闱数年,收拢人心、挑拨离间的手段,当真高明。
谢夫人微微颔首:“阿樱聪慧。”
她目光清幽,落于茶水盘上,轻声道:“谢继宁向来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今日宋妄失踪这样的大事,她都能做到反忧为喜。”
沈樱点了点头:“太后最厉害的,向来是顺势而为。”
就如同逼迫宋妄废弃发妻。
明明是她多年夙愿,却偏要等到世家在朝堂上发了力,做出无力承受的模样,让宋妄不得不屈服。
但谁都不是傻子。
谢夫人看向沈樱,温声道:“阿樱,我说这些,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沈樱抿唇,点了点头
谢夫人握住她的手:“我与明玄说过同样的话,阿樱,若要与她为敌,还需细细筹谋,不可莽撞。”
沈樱道:“夫人,我知道的。”
谢夫人弯唇笑了笑。
转眼间,马车已至妆月楼。
随从掀开帘子,沈樱垂首看着地面,提裙欲下马车。
面前却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抬头,对上谢渡含笑的眸子:“阿樱。”
沈樱顿了顿,将手放在他掌心当中,由他扶着,在地上站定。
谢渡松开她,又去接谢夫人。
沈樱这才问:“夫人在这里定了什么首饰吗?”
谢夫人弯唇一笑,没说话,用带着笑意的目光瞟着谢渡。
谢渡道:“不是母亲定的,是我定的。”
说话间,他打开一间房门。进去后,妆月楼的老板早已候在其中,赏鉴首饰的桌面上,摆了八个锦盒。
沈樱微愣。
谢渡道:“都打开吧。”
话音一落,八位侍女纷纷动手,将锦盒打开,露出里头光彩夺目的首饰来。
谢渡侧首,温声道:“阿樱,这是我们成婚时用的首饰,你看看喜欢吗?”
沈樱并不扭捏腼腆,上前一步,挨个看了一遍,八盒加起来是一整套黄金红宝,缀以明珠,光彩夺目,辉煌灿烂。
沈樱不由道:“夸张了些。”
谢渡莞尔一笑:“不夸张,三品诰命夫人用这些,并不算逾越。”
沈樱下意识看向他:“什么诰命夫人?”
谢渡道:“半个时辰前,中书省下发圣旨,封我为豫州刺史,正三品衔,你嫁给我,自然是三品夫人。”
沈樱顿了顿,干巴巴道:“哦。”
同为三品,这个州刺史,掌管一州军政大权,堪称封疆大吏,比沈既宣的辅国将军权势大的多。
虽然意外,却并不惊讶。谢渡身为谢家嫡长子,身份尊贵,甫一入仕,便是正三品州刺史,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夫人倒有些诧异,抬了抬眉:“不是说中书侍郎吗?”
谢渡道:“原是这样想的。今天早上父亲对我说,谢氏在中枢当中已经权势过盛,反倒在地方经营不够,与其进中书省,不如去州部。”
谢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谢渡又看向沈樱,道:“不过,等你我婚后便要前往豫州,不能继续留在京城,你可愿意?没有提前与你商议,是我的不对。你若是不愿意,还可以改。”
沈樱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不,我没有不愿意,豫州是极好的地方。”
她对这个京都,并无留恋之意。
不至于为了留下来,毁了谢渡的打算。
本来,这桩婚约,便是谢渡帮了她。
第36章 生气我一定会嫁给谢渡
谢渡盯着她:“你不必顾忌我,若不喜欢,可以直说。”
沈樱摇了摇头:“我是真的无所谓生活在何处,莫说是豫州这样气候温和的好地方,便是幽州苦寒之地,我也是愿意的。”
谢渡道:“那我便放心了。”
看过首饰,天色已经不早。
谢夫人望了眼窗外,道:“家里有事等着我处理,我先回去。明玄,你送阿樱回家。”
谢渡颔首:“好。”
谢夫人在侍从的簇拥下,出门离去。
谢渡的目光转向沈樱:“累了吗?”
沈樱摇头:“没有。”
谢渡温声道:“离宵禁还有一阵儿,再走走看?”
沈樱点头:“好。”
黄昏的东市,已经远不如白日喧嚣,只余寥寥几家门店开着,最热闹的便是街头巷尾几家酒肆。
谢渡捡了一家干净的,领着沈樱进去,偏头问:“在外头吃过饭吗?”
沈樱摇头:“不曾。”
谢渡扬眸:“小时候也不曾吗?”
沈樱道:“从来没有过。”
极小的时候,沈既宣尚未发迹,她与母亲守着祖宅的薄产度日,没有多余的钱财到酒肆吃饭。
后来有了钱,却没了母亲,闺阁少女,断没有孤身出门的道理。
再后来嫁入东宫,这样卑微的市井酒肆,再也不符合她的身份。
谢渡顿了顿,只说:“以后便没有这些束缚了。”
沈樱脚步停了一下,随即很快跟上,神色却无波动。
谢渡就在大堂找了张桌子,店小二连忙提了一壶热水上前。
对店小二说:“两碗水引饼,牛炙、鲤鱼臛、莼羹、苋菜,再上一壶清酒。”
谢渡提起水壶,将杯盏涮了涮,方递给沈樱。
沈樱瞧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你经常出来?与谁?”
谢渡笑道:“二三好友,日后介绍给你认识。”
沈樱突然想起大年初二那天的事情,问:“萧家大郎君算是你的好友吗?”
谢渡失笑,摇了摇头:“他不算,点头之交罢了。”
沈樱挑眉:“区区点头之交,便能大过年的不请自到,上别人家去?”
谢渡手指一顿,蓦地抬眼与她对视,骤然笑开来:“沈樱,你如今还不知道,我为何不请自去吗?”
沈樱微微抿唇,心脏突然猛地一跳。
谢渡收回目光,见好就收,漫不经心道:“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其实寥寥无几。之前在书院读书时的同窗,李遂,秦清宿,张敬屏,没别的了。”
这几个名字,除却秦清宿以外,都极陌生,不像是世家子弟。
她狐疑看向谢渡。
谢渡心领神会,解释道:“李遂勉强算是世家子弟,陇西李氏的旁支,与嫡支早已出了五服。秦清宿与张敬屏出身寒门。”
沈樱颇为不解:“可是,如你这样的世家子弟,怎么会与他们同窗?”
京都长大的世家子弟,一律从太学启蒙堂开始上学,直至读完太学,出山入仕。
谢渡虽没在京都长大,但凭借他的身份,该由家中聘请名师教导,拜大家为师,精雕细琢着长大。
怎么也不该和一群寒门子弟相交。
谢渡道:“我幼年时,与京都子弟并无不同,拜得名师,习得诗文曲赋、清谈玄学、君子六艺俱佳,满京子弟,无可比拟者。”
他这话,半点不曾夸张。他的才名,是天下皆知的。
十二岁时便可舌战群儒,十三岁时曲水流觞,诗文便夺了魁首。
沈樱点了点头,“然后呢?”
“我十四岁那年,随同叔父前去山东,亲眼目睹黄河决堤,民不聊生,而叔父和他的数位幕僚,都束手无策。”谢渡深吸一口气,“我叔父是名动天下的大儒,他的幕僚,个个都是旁人口中的才子。”
沈樱沉默片刻:“所以……”
谢渡笑了笑:“从山东回家后,我托人打听到,凉州城一位大儒,有经世致用之才,便轻装简行,从南向北,往凉州拜师。”
“这一路,我走了足足两个月,见识了无数的人间疾苦。”
他叹口气,轻声道,“沈樱,世家子弟学的那些东西,不过是风花雪月,于这世间毫无益处。若叫我重活一世,必不会为那些东西浪费光阴。”
沈樱望着他怅然的眉眼,沉默不语。
只是慢慢地想,若是那一年冬天,萧家能有谢渡半分慈悲胸怀,她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小二端上两碗水引饼。
氤氲的热气铺面而来,沈樱低头,默然不语。
谢渡看着她,抬手将筷子递过去:“吃饭吧。”
沈樱低低“嗯”了一声。
天色渐渐黑了,窗外没有星也没有月。
酒肆中点了灯,暖黄色的烛光轻轻摇曳在漆黑的夜里。
回到家时,已是宵禁时分。
沈樱踩着斑驳的烛光,一步一步走回绿芙院。
打开房门,踏枝点上灯。
沈樱脚步却倏然一顿,凌厉抬眸望向屋内坐着的人。
竟是旁人找了一整日的宋妄。
沈樱愣了一下:“宋妄?”
她只惊讶了一瞬,便回过神,侧目让踏枝退下,去门口等着。
宋妄坐在美人榻上,身上还穿着玄色的朝服,丰神俊朗,双目却带着萧瑟寒意。
他声音不大,却格外冷厉:“阿樱,你去哪儿了?”
沈樱在身侧椅子上坐下,不咸不淡道:“今天萧家嫁女,我随父母前去贺喜。”
宋妄呼吸一滞,死死盯着她道:“你父母下午便回来了。”
“嗯,下午便结束了。”沈樱毫无避讳,“我随后去妆月楼见了谢渡,同他一起用了晚饭,所以这时辰才回来。”
宋妄突然起身,神色凌厉,大步朝她走来,一张俊美的脸上全是怒色。
沈樱不避不让,仰头与他对视,清清淡淡地问:“你为何生气?”
宋妄咬紧牙关,冷声质问:“我为何生气?你居然问我为何生气?”
“我确实无法理解你的怒火。”
“沈樱!”他厉声喝道,“我为了你,违逆我的母亲,从朝阳殿逃了出来,一直在这里等你。我从上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晚上,一口饭没有吃,一口水没有喝,我只想告诉你,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到,甚至连我的母亲都可以不要。”
“可是你去干什么了?你背着我,去和别的男人……”
宋妄说着,已是呼吸不畅,双目泛红,控诉地瞪着沈樱。
“阿樱,你做这样的事情,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沈樱听着他的质问与控诉,骤然笑出声,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再也忍不住一般。
宋妄呆了呆:“你笑什么?”
沈樱坐着,一派安然:“宋妄,你是为了我,才逃了今日的封妃典礼吗?”
宋妄咬牙,怒容依旧:“不然呢?”
沈樱笑着,明媚灿烂的脸上全是讥讽:“你觉得这样幼稚天真的行为,有意思吗?你一走了之,耽误萧兰引册封贵妃了吗?”
宋妄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明日你回到宫中,谢太后逼你下旨,册封萧兰引为贵妃,册封生母为一品诰命夫人,你敢不从吗?”沈樱漫不经心问,“你舍得让太后把说出去的口谕,再咽回去吗?你舍得让她当众颜面尽失吗?”
宋妄捏紧拳头。
沈樱淡淡道:“想必,你一定是不舍得的,对吗?”
她直视着宋妄的眼眸。
宋妄狼狈转头:“我……母后养育我,扶持我登基,殊为不易,我不能……”
沈樱讥讽冷笑:“她不易,我便容易了。”
“你对她是处处不舍得,对我却处处苛求,这就是你的爱吗?”
她稳稳坐着,神态冰冷:“你什么实质性的事情都做不到,只能像小孩一样撒泼,然后便找我邀功,你自己便不觉得可笑吗?”
“封皇后,封贵妃,休妻,谢太后要你做的事情,你一样都不敢反抗,半句都不敢质问,只敢到我跟前屡次发疯,宋妄,你当我是任你揉捏的面团吗?”
宋妄无力挣扎:“我没有这么想。”
“可你是这样做的。”沈樱冷冰冰道,“这一次又一次,只敢到我跟前找事,你何曾拿我当个人?”
宋妄咬牙,呼吸粗重,却无话可说。
烛火映照在眼底,沈樱凄然一笑:“罢了,我不过是卑贱之躯,不该去肖想你的尊重。”
宋妄无力解释:“我没有这样想。”
沈樱摇了摇头:“不重要了。”她失了争辩的力气,只轻声道,“宋妄,我已定了亲,下月十七便要嫁人,你日后不必来找我了,若是叫我的夫家知道,我没法做人。”
宋妄原本茫然无措的神色顿时冷厉起来:“你不能嫁给谢渡!”
沈樱低头,望着地板,轻声道:“我一定会嫁给谢渡。”
宋妄道:“我不允许,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一切。”
沈樱抬眸,眼底藏着宋妄看不懂的情绪。
宋妄心口一跳:“阿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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