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妄脸色倏然一变,手上用力,捏紧座椅扶手,死死瞪着谢渡。
谢渡不紧不慢与他对视。
谢太后瞥向宋妄,眼神带着警告。
宋妄深吸一口气,缓缓平静下来。
谢太后方温和道:“明玄,陛下也是好意提醒,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渡拱手:“太后言重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谢太后笑了笑:“你能这样想,便再好不过。”她盯着谢渡,缓声道,“不枉费本宫和陛下对你的信任。”
谢太后笑意盈盈:“方才,你父亲入宫禀事,告诉本宫,你认为京兆府关押那人,乃羌国乌木沙王子,是吗?”
谢渡抬眸与她对视,道:“是。”
看来,太后此般,来者不善。
谢太后道:“本宫信你的话。”
谢渡道:“臣谢过太后。”
“不过,”谢太后话锋一转,眉宇间染上怅然,“如今满朝文武都不相信你的话,且你拿不出证据,本宫没法处理。”
谢渡皱了皱眉:“那太后的意思是?”
谢太后起身,走到他跟前,温声道:“本宫想着,乌木沙是你认出来的,这功劳谁都不能占去。索性,就由你去和羌国谈判,用乌木沙为我大齐换些好处,明玄可愿意?”
“当然,本宫和陛下绝不会亏待功臣,事成之后,定有重赏。”
谢渡神态平静:“臣分内之事,不敢求赏。”
谢太后笑笑:“有功当赏,有错当罚。”
谢渡便道:“臣定不辱使命。”
谢太后拍拍他的肩膀:“明玄,甚佳矣。”
她的目光落在柳京尹与鸿胪寺卿身上,不紧不慢道:“这件事,本是你们两家的职责,今日交给了明玄,你们也要给他做好配合,切莫出了差错。”
柳京尹与鸿胪寺卿拱手行礼,异口同声应下。
谢太后让他们退下。
随后,转头看向宋妄,问:“看明白了吗?”
宋妄摇头。
谢太后无声叹息,细细与他解释:“我将与羌国谈判的职责交给谢渡,是稳赢不输的手段。若京兆府内那人当真是乌木沙,凭谢渡的本事,定能为你我母子得到最大的好处。”
宋妄道:“可若那人不是乌木沙呢?”
谢太后平静道:“若不是乌木沙,谈判自然不成。他辜负了本宫与陛下的信任,这豫州刺史的位置,坐得牢吗?他有脸面当着着封疆大吏吗?豫州官员会臣服于他吗?”
“所以,此事若成,对你我有好处,对谢渡无益处。他的声望已是天下皆知,再进一步也无所谓。”
“若不成,你我没有损失,谢渡的声望却会有所损失。”
“这样的生意,为何不做?”
宋妄恍然大悟。
谢太后平静道:“你且学着吧。”
宋妄却有些茫然:“可是母后,他是你的亲侄子。”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为人君者,父子相弑,手足相残,区区侄子,不值一提。”
宋妄悚然一惊。
下意识望向方才三人离开的方向,心头升起一股子寒意。
谢渡出了宫门,脸色便沉下来,一路驱马回到沈府。
沈樱在前厅等他,看他脸色不好,问:“太后宣你何事?”
谢渡言简意赅道:“她命我以乌木沙为筹码,与羌国谈判。”
只一瞬间,沈樱便反应过来谢太后的想法,沉默片刻,道:“她这般阳谋,断无你拒绝的机会。”
谢渡深吸一口气。
沈樱道:“不过,我不认为你该拒绝。”
谢渡与她对视。
沈樱面色平和,轻声道:“谢渡,这是极好的机会。从才子变得青天,在此一举。”
第39章 谈判沈樱,明珠不暗投
她的声音极轻,眼神却坚定有力,像是蕴着万千山岳之力。
谢渡看着她,半晌后,缓缓道:“世间当真有人不识泰山,有眼无珠。”
沈樱聪慧至极,堪抵千军万马
谢太后竟因出身之故瞧不上她,当真愚蠢至极。
谢渡又笑了笑:“慧眼识英雄者,向来罕见。”
沈樱弯唇:“你是自夸?”
谢渡莞尔:“莫非我不算慧眼识珠?”
沈樱眉目间含了笑意:“你本身便是明珠,倒从未有人这样评价过我。”
谢渡向前一步,低垂眉目,眼底荡起一抹温柔之色:“明珠不暗投,方能光辉夺目。”
沈樱对上他眼底的光,微微愣住。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她的头顶,谢渡声音坚定:“阿樱,你才是世上最绚烂的明珠,待到日后,必定光华不可遮掩。”
沈樱恍然。
谢渡未曾多言,笑了笑:“我预备去京兆府提审乌木沙,你想去吗?”
沈樱犹豫不决:“想是想,只是合适吗?”
谢渡道:“合适不合适,我说了算,一件小事罢了。”
沈樱用力点头:“那我也去,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换件衣服。”
谢渡道:“不急。”
他转过头,朝侍从借了笔墨纸砚,写了几句话。
沈樱匆匆回了绿芙院,换了件外出的衣裳,又回到前厅。
谢渡看了眼她身上的衣裳,又低头看看自己,哑然失笑:“谁给你挑的衣裳。”
沈樱一进门便反应过来,踏枝给她拿了件与谢渡同色的衣裳,极浅的蓝,描着银色的边,织进青松暗纹,清雅精致,阳光下却流光溢彩。
方才急着出门,竟没意识到。
谢渡莞尔笑道:“这批衣料是去岁蜀中进献的,不过十匹之数,好巧,竟有一样的。”
沈樱无奈地笑笑。
二人一同出了沈家大门,一人骑马,一人乘车,直奔京兆府而去。
柳京尹早已将乌木沙等人从牢狱中提出,单独安置在后院软禁,谢渡一来,便亲自带着去见。
乌木沙被铁链锁在房间里。
数日不见,牢狱生活使得他憔悴了虚弱,原本孔武有力的身躯,眼瞅着瘦弱下来。
隔着窗户看了会儿,谢渡对沈樱道:“进去跟他谈谈。”
沈樱点头,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
谢渡进屋,寻了把椅子坐下,沈樱也跟着坐下。
乌木沙看看他们,认出谢渡便是那日多管闲事,害得他身陷囹圄的人,当即怒目而视,恶狠狠瞪着谢渡,嘴里叽里呱啦不停。
沈樱蹙眉。
谢渡解释道:“他在用羌国话骂我。”
乌木沙声音一停,愕然看向谢渡,用羌国话问:“你懂羌国话?你是什么人?”
京兆府衙役送上茶水。
谢渡姿态优雅,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待一盏茶过后,才抬起眼,与乌木沙对视。
乌木沙早已急的乱叫。
谢渡用羌国话回道:“羌国话简单易学,三五天也就学会了,并不奇怪。至于我的身份,豫州刺史谢渡。”
乌木沙显然知晓“刺史”的官职。
见谢渡如此年轻便身居高位,顿时不敢再放肆,换了汉话,皱眉问:“你们大齐什么时候能放我离开?砸个摊子,关了我们半个多月,太过了吧。”
谢渡冷笑:“砸个摊子?”
他双目冰冷,乌沉沉看向乌木沙:“被你们欺凌的那位老者,回到家便生了病重,已经去世了。这可是一条人命!”
“在尊贵的乌木沙王子眼里,我大齐子民的性命,便如此低贱吗?”
乌木沙怒道:“他自己吓死的!又不是我杀了他!凭什么算在我头上!”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谢渡冷冰冰道,“按我大齐律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去岁,英王世子闹事纵马,踩死了一位老人,便被当街腰斩。”
乌木沙大骇:“你们还敢杀了我?”
谢渡道:“为何不敢?这次的使者团名单当中,并没有您的大名。羌国莫非要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使者,与大齐开战吗?”
乌木沙高声道:“但你分明知道我的身份!”
谢渡道:“整个大齐,唯我一人知晓你的身份。你的使者团不敢说出你的身份,太后与陛下便不信堂堂乌木沙王子,竟混迹使者当中。既无人知晓你的身份,那错杀,也怨不得大齐。”
乌木沙心慌意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在原地打转。
欣赏够了他焦急的神态,谢渡才缓声道:“不过,你是真的乌木沙,事情并非全无转圜,只要有人肯帮你,你不是不能安全无忧,名誉无损回到羌国。”
乌木沙下意识看向他,眼底带着探究之意。
谢渡却端着茶杯,不再言语。
摆明了,在故意吊胃口。
乌木沙无法,只得道:“你肯出大力气帮我,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谢渡笑了笑:“王子果然是聪明人。”
谢渡的目光落于窗外,缓缓道:“人活一世,不过是金钱,权力,美人,爱好。”
乌木沙瞥了眼沈樱,又看他穿着打扮:“金钱与美人你都有,权力似乎也不缺,你有什么爱好。”
谢渡笑了笑:“王子聪慧。我平时爱好唯二,一为宝剑,二为宝马。”
乌木沙脸色倏然一变:“你想要我们草原上的马?”
谢渡施施然道:“王子不愿意?”
乌木沙咬牙:“你要多少?”
谢渡反问:“王子能给我多少?”
乌木沙算了算自己的资产,忍痛道:“我最多给你五百匹。”
谢渡笑了,脸上不乏讥讽之色。
乌木沙道:“你笑什么?”
“笑王子分不出轻重缓急。”谢渡慢慢道,“若没了性命,一万匹马又有何用?”
乌木沙失声:“你要一万匹?”
谢渡道:“我不会这样狮子大张口,王子尽管放心,我的马场也养不下这样多。”
他朝乌木沙伸出三根手指。
乌木沙道:“三千匹太多了,我最多给你一千。”
谢渡掸了掸衣角:“三千一。”
乌木沙脸色大变:“你!”
“三千二。”谢渡抬头,“乌木沙王子,我想您是误会了现在的境况,如今是你有求于我,为何以为竟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乌木沙不得不咬牙:“成交。”
谢渡起身,拿出随身携带的契书:“那劳烦王子签字画押。”
那契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三千二百匹”几个大字。
乌木沙签字的手一顿,愕然看向谢渡:“你早就算好了我的反应。
谢渡道:“这并不难。”
乌木沙深吸一口气,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丢下笔。
谢渡却道:“劳烦王子用羌国文字再签一遍。”
乌木沙问:“凭什么?”
谢渡并不解释,淡淡道:“你也可以不签。”
乌木沙憋屈不已,又捡起那支笔,用羌国文字写上自己的名字,没好气道:“行了吧。”
谢渡收起契书:“劳烦王子写信给可信之人,待马匹送到我手中,我确保王子安全无虞返回羌国。”
乌木沙却不肯全数交付:“我先给你一千匹,否则你若失约,我当如何。”
谢渡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可以。”
乌木沙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怕我失信?”
谢渡捏着那张契书,漫不经心道:“凭这张契约,我想王子应当不敢失信,否则日后羌国王位,只能由旁人笑纳。”
乌木沙脸色难看。
谢渡笑了笑,“我静待王子的千匹良驹。”
又看向沈樱:“我们走吧。”
沈樱颔首,起身随着他离去。
走到京兆府外头。
沈樱有些疑惑:“那老人当日瞧着健健康康的,当真去世了吗?”
谢渡摇头:“当然没有,我派人给了他钱财,给他销了户籍,让他举家搬迁到陈郡去了。他很是乐意,保证再不回京城。”
谢渡眉目平和:“乌木沙永远不会找到他,那他就是死了。”
沈樱望向他:“你何时安排的?”
谢渡道:“你去换衣服时,让人去办的。”
乌木沙所作所为虽然恶劣,但毕竟只是当众闹事,翻遍历朝历代的律法,也断然没有因着闹事就肆意斩杀使者,亦或是长期圈禁的。乌木沙能关半个多月,是因皇帝立贵妃之礼,各官署都不再刑判。
要想震慑他,必须要有更严重的罪名。
这位老人的死亡,就是谈判的前提。
沈樱看向他,半晌叹口气,“果真厉害。”
谢渡却笑了,问她:“若是交给你,难道你想不出这种法子吗?”
沈樱微微扬头,与他对视,慢慢道:“法子有一千一万种,我却没有你这雷厉风行的决断。”
谢渡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
望着沈樱,声音郑重:“你从未真正当过家作过主,才会如此,并非是你不如我。若你生在谢家,长在谢家,或许会比我做的更好。”
沈樱点了点头。
看看他,突然笑了:“为何这样严肃?”
谢渡没说话。
沈樱向前走,神色柔和了一些,温声道:“谢渡,你不用太顾忌我的心情,我并非自怨自艾之人,也并不娇弱。我从未觉得我不好,只是有时会觉得佩服你。”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人都非尽善尽美,有敬佩之心,很是正常。”
“我明白了。”谢渡道:“好在一切顺利,三千二百匹草原良驹,交给沈将军去打仗,至少能把羌国往草原深处再赶一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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