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眨了眨眼:“我们如今定居洛阳,我倒想着嫁在洛阳。”
大娘道:“洛阳不行,洛阳都是当官的,经商的,不保把,还是找谢家郎君好。”
谢渡闻言,脸上露出笑意,笑吟吟道:“大娘觉得,我这妹妹配谢家哪位郎君?”
大娘笑着摇了摇手:“我哪里认得谢家的郎君,只是听人说了两句,那个很厉害的谢大人,要做咱们的刺史,听说很是年轻有为,叫……”
她实在记不得名字,摇了摇头:“小娘子这么美丽,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配得上,就不用管是哪位郎君了。”
谢渡含笑,认同点头:“大娘说得是,我家妹妹本就是天仙。”
大娘顿时哈哈大笑,对沈樱道:“你这个哥哥真疼你。”
沈樱弯唇,笑吟吟道:“哥哥确实疼我。”
大娘边笑边感慨:“不过,你们兄妹都是神仙样貌,一个比一个好看。”
沈樱眨了眨眼,笑吟吟道:“哥哥比我好看些,以前就有人说,哥哥若是生计无着,可以找个富贵人家入赘,多的是豪门望族愿意招他做女婿。”
大娘忍不住感慨:“我要是有钱,有个闺女,我也乐意。”
谢渡一时无语,只好假装摇头笑了笑。
沈樱在旁弯着眼睛笑。
言谈之间,热水沸腾了起来。
大娘起身,拿出几个陶碗刷了刷,给他们倒水。
喝了两口水,沈樱笑吟吟问:“大娘在做饭吗?”
大娘道:“是啊,做晌午饭。”
沈樱:“那您家其他人呢?”
大娘:“我儿子跟着村里的木匠当学徒,今儿做工去了,儿媳妇回娘家了。”
沈樱有些诧异,直言问道:“那您夫君呢”
大娘一摆手,“死了百八十年了,搁地头上埋着,不提他了,小娘子吃饭了吗?”
沈樱略有些歉意,果真不再提,弯唇笑了笑:“赶路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吃。”
大娘道:“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随意吃两口,东西不好,吃口热气。”
沈樱有些羞涩:“那也太打扰您了。”
大娘道:“这有什么打扰的,一个人是吃,两个人三个人也一样,几碗水的事儿。”
她起身,往锅里添水。
又从筐里拿出几个看不出材料的饼子,放到锅上蒸。
沈樱想了想,拍了拍谢渡:“三哥,把我们车上放着的干粮拿过来,麻烦大娘给我们热一热。”
大娘连忙道:“这是干什么,一口饭我还管的起……”
沈樱拦住她,笑道:“大娘,知道您热情,但我们真是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就这已经占了您的柴火,您千万别让我我们害臊了。”
“你这小娘子,忒客气了……”
沈樱只是笑。
谢渡起身,往外走去。
大娘摇头,没再阻拦。
说话间,大娘锅里的饭食也好了。
其实也不过是稀稀的面汤,几个黑乎乎的饼子,一碗炒的青菜,一碗咸菜。
谢渡提着个包袱回来,在大娘跟前打开,从中拿出干粮,看了沈樱一眼。
沈樱接过去,数了四个饼,没有交给大娘,而是直接放在了大娘的筐里。
大娘不肯:“你这是干什么……”
沈樱只笑道:“大娘若是不肯收,这饭我们可不敢吃。”
大娘只得道:“你们这是白面饼子,我这是杂粮饼,怎么能一样。”
沈樱道:“都是填饱肚子的家伙,没什么区别,而且还有大娘的汤和菜,算起来是我们占了便宜。”
大娘拗不过她,叹了口气,只得道:“罢了,你们快吃饭吧,马上凉了。”
沈樱率先拿起那个黑乎乎的饼:“大娘,这是什么粮食做的?”
大娘道:“这是高粱面饼子。”
沈樱微微一怔,“高粱?”
谢渡亦有些诧异。
高粱,不是用来酿酒的吗?
杜知维已解释道:“你们年轻没见过,小麦一年只有一季,不够吃的,很多人家多是吃高粱大豆小米等杂粮度日。像如今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能有干饼子吃,已经是家境很好的了。”
说起这个,大娘忍不住接口:“是啊,搁在别人家,这个时候早没了吃的,全靠吃点野菜。”
杜知维叹息着摇头。
谢渡听了,没有说话,重重一口咬上那个高粱面饼子。
粗粝的口感,拉着嗓子眼,难以下咽。
跟吃石子的感觉相差不大。
沈樱偏过头,看他这幅样子,有些不忍心:“给我吧。”
谢渡垂着眼眸,一口一口,硬是咽了下去。
第56章 旧事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从大娘家出来,谢渡一直沉默着,没有言语。
沈樱看看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无奈道:“既然不习惯,何必强逼自己。”
谢渡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旁人能吃,为何我不能吃。”
沈樱没说话,见他端起茶杯喝完,又倒了一杯:“多喝点水。”
她有些无奈,担心他不舒服。
他这辈子养尊处优,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甫一吃这种东西,身体未必受得了。
谢渡低低“嗯”了一声。
马场一路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杜知维:“天下百姓,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吗?”
杜知维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未等谢渡松一口气,他叹息道:“天下百姓,日子不及此者,多如牛毛。”
“太太平平,尚且只能过这样的日子,何况不太平的时候。”
“昔年我在杭州一日杀六贪官,天下人都说我清介耿直,虽是好官,却性情暴戾,举止冲动,却全然不知其间内情。”
谢渡亦不知,道:“愿闻其详。”
杜知维叹了口气:“那年我刚到杭州上任,恰逢天灾,杭州城足足三个月没有下一滴雨,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彼时,杭州城外有一家农户,一对夫妇带着一双儿女艰难求生。那家女儿生的姿容秀丽,被当时的郡守府的郎君看上,一两银子强买了进府做妾。”
“没过几日,那姑娘就无缘无故死了,连尸骨都没留下完整的。可恨那郡守郎君,折磨死了人家的姑娘,犹不满足,还诬陷那姑娘与人私奔逃跑,让农户一家赔偿他的损失,不仅要那一两银子,竟还要夺走人家仅有三亩薄田。”
说到此处,他不禁眼圈有些湿润:“没了田,一家人就只能活活饿死,那家男人不肯,被活活打死在了地头上。”
“结果郡守郎君瞧那寡妻容貌同样娇美,竟迫使她代替女儿侍奉他……”杜知维咬着牙,“结果又过了几天,那寡妻也死了。”
“剩下一个襁褓中的幼子,没吃没喝,两三天也饿死了。好好的一家四口,被祸害了干干净净。”
话音刚落,沈樱猛地拍了下桌子,怒道:“畜生!”
一车三个男人都有些诧异地望向她。
一路同行的这些时日,他们对沈樱的脾气秉性亦有所了解。
这位夫人的情绪脾气,比谢使君还要稳定内敛几分,凡事不萦于心,无所动容。
杜知维与李明辉私底下曾议论说:“夫人有颜回之风。”
没想到,此刻她竟会情绪外露,恼怒至此。
谢渡侧目,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沈樱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即温声道:“杜兄,还请继续。”
杜知维愣了愣,不由得佩服她这情绪转换,连忙继续道:“这件事,本是令人发指的人间惨剧。但若叫我处理,也不过是杀了那郡守郎君,再治郡守一个教导不严的罪过也就是了,不至于一日杀六官。”
“可我到杭州城时,恰好碰上这件事,那家小娘子有个青梅竹马的情郎,实在不愤于情人家遭此大货,便将诉状递到我这里。”
“我便亲自带着人去查案,却没想到,自郡守起,知府、县令等一众官员,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推诿隐瞒,百般遮掩,以旧时卷宗糊弄我。而当地豪强,似乎与他们亦有所勾连,竟刺杀于我。”
“我恼怒之下,亲自下乡调查,这一查不要紧,竟发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被那郡守郎君祸害的人家,多达八十余,富贵者如乡绅,贫苦者如农户,一概不放过。”
杜知维似是觉得惨不忍睹,咬牙道:“害人家破人亡,郡守府却借机敛了上千亩田产。害死的人命,能填满半个西湖。”
“于是,我一怒之下,将牵扯其中的郡守、知府、县令等人,全都斩立决。实际上,不止六人,而是二十一人,只是有名有姓的长官六人罢了。”
谢渡怔然半晌,点了点头:“他们的确该死,残害百姓至此,纵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杜兄此举,乃国士之风。”
李明辉亦道:“若早知世间有这等事,谁还在中枢跟那些个东西扯皮,我也早到地方去办事了。”
沈樱坐在一侧,慢慢道:“杜兄不畏□□,不避强御,令人敬佩。”
杜知维摇头,苦笑道:“只可惜,此生唯此一事,能够当做谈资。”
话到此处,几人均是一凝。
也是,在大齐的户籍中,杜知维是“死”了的。他这一生,最光彩夺目的事迹,便是如此。
李明辉道:“有此一事,此生便不算白活,哪像我,什么正经事都没做过,想一想真是憋屈。”
沈樱坐在一侧,倏然正色道:“杜兄、李兄,切莫为此妄自菲薄。你们的姓名死了,可你们人还活着,人既活着,又怎知没有来日?”
二人看向她。
沈樱定定望着他们,道:“这世间,从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事在人为罢了。”
谢渡应声道:“阿樱所言甚是。”
他认认真真望着二人:“不走这一趟,我从不知人间百姓竟艰苦至此,这与在庙堂之上看些文字,听些吹颂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而这,全仰赖于杜兄的建议。”
“谢渡暂时无能,无法为二位兄长扬名,然而待到来日,一切犹未可知。纵我再无能,至少能给二位兄长为民造福的机会。”
一席肺腑之言,说的二人热泪盈眶。
杜知维道:“得使君与夫人此言,我定不负所托,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明辉道:“这豫州,便是我们几人一展宏图之地。”
马车辘辘行过。
一路掠过山川、大地、长河。
落日在背后渲染出灿烂,初夏的风,已带了热意。
自颍川郡前行,走过陈留郡,便至陈郡。
陈郡,是谢家祖籍,谢渡老家。
当晚,下榻于客栈当中。
沈樱沐浴过后,用巾帕擦着湿漉漉的长发,问:“再往前走就是阳夏,你要回家看看吗?”
谢渡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帕子,低头道:“不回。”他语气淡淡:“若要相见,日后有的是机会,既是出来看看,那陈郡与别无,就没有任何不同。”
沈樱弯唇一笑。
谢渡盯着她带笑的眉眼,为她擦拭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低低问:“试探我?”
沈樱笑了:“也不算吧。”
谢渡没说话,继续为她擦拭着头发。
沈樱心底倒有些不上不下了,顿了顿,问:“你怎么不说话?”
谢渡摸了摸她已经半干的长发,吊了半晌,无奈道:“跟我出去一趟。”
第57章 夜市兵器
沈樱问:“去哪儿?”
谢渡没回答,只是翻了帷貌出来给她戴上。
沈樱颇为不解。
自打离了京城,她便没戴过这种东西。天下各处礼教都不及京城森严,到了外地,对女子并无那样多的束缚。
如豫州之地,甚至街巷当中,会有女子出门摆摊做生意。
为何突然间,要戴上这种东西?
谢渡笑了声:“伪装。”
说着,他又拿出个面具,给自己戴上。
沈樱越发好奇。
这是要去哪里,竟还要伪装?
谢渡但笑不语。
及至出了门,沈樱还在问:“去哪里?”
可到底也没能从他嘴里撬出一句实话,谢渡笑盈盈道:“把你拉去卖掉。”
沈樱无语:“我才三岁吗?”
谢渡偏头看她,轻笑一声:“你本也不大。”
沈樱嗤他:“快走!胡言乱语!”
深夜间,二人朝着一个方向走了约摸半里地,便瞧见了烟火人家。
一个小村落,静悄悄地立在原野之间,村头种着两棵大槐树,树下围着一圈人,手摇蒲扇在纳凉。
沈樱脚步一顿:“你别告诉我,要带我去听他们的家长里短。”
谢渡无奈:“瞎想什么,当然不是。”
他圈住沈樱手腕,拉着她绕过人群,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过了几百米,绕过一条小径,视线豁然开朗。
——竟是个人声鼎沸的夜市。
夜市很长,人也不少。
大多数人都铺着一张布在地上,放着贩卖的物品。
一路望去,灯火昏暗,光暗沉沉,一切都笼罩于朦胧间。
谢渡终于开了尊口:“这里离阳夏谢府只二十里,我以前和族中兄弟曾游玩至此,误入此间。”
沈樱道:“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竟也有这样热闹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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