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李大娘哼了一声,“你别怕,哪有什么精怪,都是人干的。”
沈樱瞪圆了双眼:“什么意思?”
村内和城内截然不同,李大娘什么话都敢说。当即一脸恼怒道:“府城原先也很热闹,官道四周住人的,做生意的到处都是,大家也都过的很好。但自从这任郡守上任以来,便强行逼迫官道五里内的百姓,全部搬走。”
“而且还不让我们村里的百姓再进城摆摊卖菜,统一开了店铺,全让他的亲信把持,卖他自己庄子里的产出。”
说到此处,李大娘横眉冷竖,怒火中烧:“我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父母官。”
郡守?
谢渡略一沉吟,“可汝南郡内还有汝南王在,郡守如此恣意妄为,汝南王也不管吗?”
比起郡守,汝南王宋庆的名声显然好得多。
提起他,李大娘叹了口气,“大郎有所不知,汝南王也是有心无力,大家都说他被皇帝忌惮,不敢插手政务,还得装出荒唐无羁的样子,降低皇帝的警惕。而且身子骨也不好,很多事儿都有心无力。”
“不过他是个好人,亲自出钱给被搬迁的百姓置办了屋宅,比起那郡守强了百倍。”
谢渡与沈樱对视一眼。
沈樱双眼亮晶晶,“汝南王真是个好人。”
李大娘点头:“是啊。”
沈樱好奇:“那汝南王为大家置办的房屋在哪里?也在城内吗?郡守总不敢在他的地盘上惹是生非了吧?那些老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吗?”
她一连几个问题,并不突兀。
李大娘也一一回答:“汝南王置办的房屋在城东郊外,每家一间,不大,够容身的。他虽然没多大权力,但毕竟是个王,郡守的确没再找事,我听说那些人的日子还算安稳。”
沈樱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与谢渡对视一眼,都想起从陈郡来时,在路途中看到的房舍。
从城中心,被搬迁到城东郊。
这些百姓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可是,从始至终被辱骂的人,都是汝南郡守。
而汝南王宋庆,却在其中得了民心与美名,还洗掉了荒唐无羁的恶名。
也难怪,汝南的百姓会给他编故事,将他与仙女传颂在一处。
原来,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第60章 屯民定是汝南王无疑
是夜,二人并肩躺在农舍简陋坚硬的床板上。
已是深夜亥时。
谢渡睁着眼,看着房顶上爬来爬去的几只蜘蛛。
终于,他忍不住将担心说了出来:“这些蜘蛛不会掉到被窝里吧?”
沈樱也没睡着,随口敷衍道:“不会,快睡吧。”
谢渡翻了个身,侧躺着,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沈樱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忍不住问:“谢渡,你被娇惯的过分了。”
不过是环境简陋了些,竟到了亥时也没睡着,这与他平日的作息截然不同。
而且,区区几只蜘蛛罢了,至于纠结半夜吗?
谢渡很无辜:“我只是不习惯。”
沈樱拿他没办法,揉了揉额角,不再提蜘蛛的事情,转而道:“既然你睡不着,就想一想,如果悬瓠城的事乃汝南王所为,他所谋图的是什么?总不能是城内那一小片地。”
汝南王再落魄,也不至于将那一片民宅看在眼里。
既大费周章做这种事情,必有所图。
谢渡轻声道:“这种事情,哪能靠想的,明天我们去东郊一趟,了解的内情多了,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沈樱点了点头,对他道:“那你就赶紧睡吧,不然明天要闭着眼上路吗?”
谢渡沉默片刻,没再说话。
沈樱已经开始有了睡意,躺下后不久,便睡了过去。
谢渡睡不着,盯着窗外的月色,直到天亮。
翌日清晨,辞别李大娘一家,二人骑着马,奔向东郊。
东郊外,有一大片整整齐齐的房舍,一模一样的三间茅草屋,篱笆围墙,有人用毛笔写了“屯民村”三个大字,装裱了挂在村口。
谢渡脸色微变,眼神冷了下来。
所为“屯民”,有固定的含义。
简单来说,类似于官府的佃户。
不像普通的百姓,有自己的地,自己的房屋。
屯民,是朝廷选择无地无舍的流民,分给他们土地房屋,雇佣他们劳作。
他们所耕的土地、所住的房舍、所穿所食,都不属自己,而属于官府。
这种情况下,官府会给他们定下每年的收成指标,而这指标,一般都是收成的大部分,远超普通百姓的赋税。
而汝南王不过一介诸侯王,有什么资格代替朝廷,做“屯民”之举。
沈樱亦蹙紧了眉头。
村口站着五六个大娘,坐在石墩子上聊天说话。
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个红色的果子,一口一口咬着吃。
沈樱走过去,笑着问:“大娘,你们吃的这是什么?看上去好好吃啊。”
大娘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山上摘的野果,来尝尝。”
沈樱接到手中,眉眼弯弯:“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咬了一口,对大娘们盛赞其美味,将大娘们哄的全都眉开眼笑。
大娘们见她长的漂亮,温柔可亲,也都愿意跟她说话。
纷纷问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沈樱温温柔柔地答了,短短一小会儿功夫,几乎和村头几位大娘处成了忘年交。
谢渡站在一侧看着,不由佩服至极。她单单凭着一张嘴,好像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聊了半晌,沈樱也在石墩子上坐下,指着村口的匾额问:“大娘,这儿为什么叫屯民村啊?这是何意?”
她一脸好奇,满脸疑惑。
大娘们没那么多心眼,热情解释道:“因为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是汝南王盖了房子分了地,给我们容身之地。”
“我们这儿的秀才说,我们很多人聚集在汝南王的地盘上,在书上叫屯,就给这个村子取了个名字,叫屯民村。”
沈樱笑道:“原来是这样。”
她托腮:“大娘,你们种的是汝南王的地?那要交租子吗?”
大娘们都笑了,似乎是觉得她天真的可爱:“当然要交,哪有种人家地不交租子的?汝南王的地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沈樱腼腆地笑笑:“我这不是觉得,汝南王是个大善人……”
大娘们都道:“就算是皇帝老子,天天喊着百姓是他的子民,也不可能让人白种地,何况汝南王呢?”
沈樱点了点头,“有道理。”
谢渡站在一旁,这才开了口:“汝南王心善,想必要的租子,应该比别人家少,也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大娘笑了:“是啊,我们这儿地主一般收六分租,汝南王只要四分,那些个佃户,个个都想投奔汝南王呢。”
谢渡却有些诧异:“四分租子?这么高?”
那几个大娘均是一愣。
谢渡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一脸天真无邪的困惑不解:“可是我家的地租,只要三分。”
那几位大娘面面相觑,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郎君贵姓?”
谢渡并不隐瞒,大大方方道:“免贵姓谢,陈郡谢氏。”
几个大娘都愣住了。
谢渡抬头,看了眼天色,对沈樱道:“我们该上路了,少吃两口吧。”
沈樱把手中的野果吃掉,甜甜一笑:“大娘们,我们先走了。”
并不等对方回话,她已和谢渡骑马离开。
等到走远了之后,谢渡沉着脸,冷冷道:“好一个屯民村!”
沈樱情绪还算稳定,慢慢道:“原本的普通百姓,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佃户。假以时日认同了屯民的身份,说不定就成了他汝南王的农奴。”
她声音平淡,细细分辨,却带着彻骨的冷意:“说到底,不过是欺负百姓们不懂,想要将佃租制度与朝廷的屯民制度混淆,好建立起他自己的小朝廷。”
如今这上百户百姓,尚且不值一提。
但他只收四分租子的消息传出去,自然会有别的佃户主动上门。
一传十,十传百,日后便是千户、万户、十万户。
一个诸侯王,手下能掌控着万户家奴,造反谋逆,易如反掌。
所以,谢渡才会主动当众说,陈郡谢氏的佃租,只要三分。
为的,便是先阻止汝南王的谋划,以免好好的百姓,听信他的谗言。
谢渡深吸一口气:“若不亲自走一趟,万万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沈樱轻声道:“再走走,明日再回城。”
谢渡点头。
二人又在城外转了一日。
翌日中午,回到城中。
杜知维、李明辉已经回城,等在田家酒肆中。
几人见面后,将查探的消息交流了一下。
一切便很清楚了。
幕后黑手,定是汝南王无疑。
他先假借郡守之名,逼得城中百姓无家可归,无处落脚。
再以大善人的身份出面,为百姓们提供落脚点,提供土地房舍,谋取好名声。
但实际上,却是别有所图,是为了将百姓们变成他的私产。
杜知维很是生气:“滑天下之大稽,堂堂汝南王,想要家奴不能去买吗?竟要算计普通百姓?行径如此恶劣,百死不足偿。”
谢渡冷冷道:“几百户人家,买的成本太高,而且买来的未必忠心。”
屯民村的百姓,对汝南王感恩戴德,为他传颂了无数佳话,让他美名远播。
买来的仆人,却不会如此。
当真是聪明人,竟能想出这等无本万利的生意。
李明辉看向谢渡:“事情的来龙去脉大约如此,你有什么想法?”
谢渡面无表情:“汝南王乃诸侯王,我无权处置他。我所能做的,唯有揭穿他的真面目,以免汝南百姓为他所欺。”
李明辉道:“愿闻其详。”
谢渡没说话,看向沈樱。
沈樱垂眸,声音很轻:“大善人吗?”
伪善之人,最易对付。
兵不血刃,便能叫他溃败。
沈樱淡淡道:“这一路行来,每个郡都有许多流民,粗略加起来,不下十万之数,想个法子将他们引来悬瓠城,全都跪在城外,求汝南王大发慈悲,收容他们。”
杜知维恍然大悟:“流民和城中百姓不同,要先拿粮食养着,才能去干活。”
城内的百姓被夺走了房舍,但家产和粮食都还在手里,吃饭总归还是可以的。
所以汝南王无本万利的生意,才能进展的顺利。
但流民不一样。
他们身无分文,莫说粮食家当,便是一根草一片布都没有。
汝南王若要行善,收容他们,衣食住行,样样都少不得。如此一来,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够用的。
但若是不收容,那他“大善人”的名号,自然就保不住了。
没得道理,行善还分人的。
杜知维击掌:“妙哉,此事就交给我去办,定不辱使命。”
沈樱含笑:“有劳杜兄。”
杜知维昔年在地方为官,常与流民打交道,深谙他们的习性。他乔装打扮一番,穿的破破烂烂的,和流民没有区别,混入了城外的流民圈中。
他自称从扬州而来,听汝南郡的亲戚说,悬瓠城的汝南王是个心底善良之人,收容了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民,给他们盖房子分地,所以千里迢迢前来投奔。
又说汝南王心善,从不嫌弃他们,那家亲戚是个跛脚,汝南王也没有异样对待,而是分给他和别人一样的地。
希望这次汝南王能够大发慈悲,能够收容他,救他一命。
这个消息,很快就从流民中传了出去。
附近周边郡县的流民得了消息,不由自主地向汝南郡靠近。
不过三日功夫,悬瓠城外的流民,比之前已多了两倍。
杜知维藏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煽动大家一起哀求汝南王,好达成目的。
流民中的火焰,越发炽盛,一触即燃。
而城内,谢渡带着沈樱,敲响了汝南王府的大门。
他站在大门口,衣带当风,风度翩翩,含笑道:“豫州刺史谢渡,求见汝南王。”
汝南王府的门房,骤然瞪大了双眼。
第61章 上任谢刺史
门房瞪大了眼睛。
谢渡,新任豫州刺史,尚书左仆射之子,皇太后之侄。
家世显赫,身份尊贵。
汝南王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门房上下打量着他,狐疑不决:“你自称谢刺史,有凭证吗?无凭无据的,可见不着我们殿下。”
谢渡摊手,掌心里躺着一枚符牌,玉质金边,刻着“豫州刺史令”五字。
门房当即恭敬拱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使君见谅,请使君入府稍候,小人这就去通报。”
二人等候片刻,便见得一行人从内院行来,为首那人金冠华服,容颜秀丽,气度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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