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然是汝南王宋庆。
还未走近,宋庆脸上已带了热情的笑,“不知谢使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谢渡面上亦含着笑意,拱手下拜:“汝南王殿下安,臣谢渡赴豫州上任,特来拜会殿下,恭请殿下安康。”
宋庆走近前,目光落在沈樱身上,倏地一凝,失神了片刻。
沈樱神态平静,温和屈膝行礼:“汝南王殿下安。”
宋庆的失态只在一瞬间,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温声道:“谢夫人安。”
可这失态,却瞒不过人。
谢渡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又看看沈樱。
突然明白,李明辉提起宋庆时,语焉不详的厌恶是怎么回事。
作为天子叔父,暗地里觊觎太子妃,觊觎侄媳,既非君子之行,更非臣子之德。
但如今,宋庆觊觎的,是他的妻子。
谢渡心下不悦,却未曾表露出来,只是握住了沈樱的手。
宋庆的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面色无波无澜,仍是温煦热情的模样:“谢使君,先请进吧。”
汝南王府待客,选在了正院。
厅堂内,几人分宾主坐下。
宋庆与谢渡素无交情,与沈樱更是不方便说话。
二人只是寒暄客套了几句,宋庆便不再客气,笑吟吟问道:“豫州刺史府在洛阳城,不知谢使君怎的到了汝南来?是有公务需要配合吗?那谢使君算是找错了地方,我汝南王府从来不涉政务,帮不到您了。”
谢渡闻言,轻笑一声,抬眸与他对视:“我从陈郡而来,路过汝南郡,原本没打算叨扰殿下,只是方到悬瓠城外,便见无数流民百姓聚集。”
宋庆诧异抬眉,恍然道:“哦?竟有此事?我太久没出门,和爱妾们玩的久了,倒不知外头的事情了。”
他的混账话,谢渡只作不闻。
“我作为豫州长官,辖区出现流民聚集之事,便不可不管,便上前去询问缘故。结果他们说……”谢渡顿了顿,看向宋庆,轻叹一声,“人人都道,汝南王殿下宅心仁厚,为流民置宅办地,堪为托付,因而他们千里而来,只为投奔殿下。”
宋庆面上毫无异色,只有讶然:“竟有这样的事情?这……何以如此啊?”
谢渡道:“悬瓠城东,有一屯民村,是否为殿下所置?”
“屯民村”三字一出,宋庆便意识到,谢渡今日的确来者不善,而且是做足了准备,将一切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他万万抵赖不得。
但凡否认,谢渡定能拿出证据,给他安上罪名。
不过,他也不怕。
宋庆叹了口气:“确是我所置。”
谢渡:“哦?不知为何?”
在做此事时,宋庆便已想好了后路,此刻便平静道:“此事事出有因。现任汝南郡守并非善类,为求政绩,迫使城中百姓搬迁出城,却不补偿房屋田地,任由百姓流落。”
“我为汝南王,却只食汤沐邑,不可插手地方军政大事。然而,我母妃吃斋念佛,又实在不忍心看百姓流落无依,便自行出钱,于城外购买田地,修建房舍,赠与百姓。”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眼底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难道城外流民,就是因此而来吗?”
谢渡颔首:“正是。”
宋庆歉疚道:“那该如何是好?”
谢渡道:“我前来,正是要与殿下商议此事。”
宋庆道:“愿闻其详。”
谢渡看着他:“如今殿下美名远播,豫州人人皆知殿下慈善爱民,因而千里投奔,这些人,殿下不能不管,否则,于殿下的名声,于皇室的名声都会有损。”
宋庆脸色一僵。
谢渡恍若未见,继续道:“我希望,殿下能够收容这些流民。”
宋庆当即道:“汝南王府并没有这样大的力量,城外的流民至少上万,我没有这样的本事,谢使君找错人了。”
谢渡诧异挑眉,“殿下怎知,城外的流民有上万之数?”
他刚才一番唱做念打,顿时成了泡影,被人揭穿了伪装。
宋庆咬了下舌尖。
谢渡却没纠结于此,看着他,温和道:“殿下若是不肯收容那些流民,若闹出了事,我是不敢为殿下担责的。”
宋庆没说话,不肯松口。
说来说去,都只有四个字,“找错人了”。
谢渡又笑了声,缓声道:“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想要询问殿下。”
宋庆抬眼,不语。
谢渡也不在意,淡淡问:“我想与殿下探讨一下,屯民二字,所谓何意?”
宋庆脑瓜子嗡嗡作响。
闭了闭眼,终于道:“谢使君,城外的流民,我会负责。”
谢渡起身:“如此,臣便能安心上任了,多谢殿□□恤。”
他看向沈樱,“我们走吧。”
沈樱跟着起身,二人相携离去。
身后,宋庆阴恻恻道:“恕不远送。”
方走出三五十步,谢渡拉着沈樱,倏然停住,望路边避了避。
道路对面,一年轻美貌的女子拎着裙子奔跑过来,衣衫不甚整齐端庄。
谢渡垂眸,盯着地上的一棵草,等那女子过去。
那女子看都未看二人一眼,奔到宋庆跟前,径直坐到他腿上,娇滴滴问:“殿下,客人呢?”
宋庆冷冷道:“没有客人,回你院子里去。”
谢渡与沈樱对视一眼。
原来,汝南王这纨绔荒唐的名声,是这样来的。
一是,凡涉及军政,便一推干净。
二是,会客时仍搂着娇妾。
而做的好事,得的美名,全都推到了皇考淑妃头上,好像是若非其母妃逼迫,他是不肯做的。
不了解他的人,见此定会以为,他就是那样无用的纨绔子弟。
从汝南郡离开时,汝南王府的人已经开了城门,准备安置流民。
杜知维功成身退,从流民中离开。
启程前往襄城郡的马车上,李明辉忧心忡忡:“这一遭,我们解了流民之困,却让汝南王得了美名,会否让他这样的人得了民心……”
谢渡闻言,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自然没那样简单。”
他道:“我已将汝南郡见闻写了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大约明日便会呈上御案,被陛下和太后所见。我无权处置汝南王,唯有陛下和太后可以。”
他的奏折,写的客观。
只细细叙述了所见所闻,未做任何评价,甚至对汝南王还有些赞扬的倾向。
宋妄是个傻子,大约会觉得这个皇叔善良可靠。
谢太后却疑心深重,定会以为汝南王故意邀买人心,有不臣之心,说不定还会以为,连谢渡都有与他勾结都嫌疑。
她现在奈何不了谢渡,然而凭她的地位和本事,对付一个汝南王,轻而易举。
沈樱打了个呵欠:“就算陛下和太后没有动作,也没关系。经此一事,汝南王已经全然废了。”
汝南王府称不上富贵滔天。
供养一万流民,不出一个月,便会山穷水尽。
届时,房屋田舍都用来安置流民,商铺税银不够流民吃的。
汝南王府一无所有,还能成什么气候?
只怕想要维持如今的富贵生活,都是件难事。
李明辉击掌赞叹:“果真还是二位思虑周全。”
不论如何,宋庆都为他欺压愚弄百姓的行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一行人又走过襄城郡,便到了河南郡。
豫州刺史府,便位于河南郡洛阳城。
再一次到洛阳城前时,恰是六月初一。
这一次,一行人径直穿过城门,进了洛阳城,直奔刺史府而去。
豫州刺史府位于洛阳城东,前为刺史衙门,后为刺史居所。
衙门当中的诸多官员,早已等候多日。
按照圣旨所言,四月中旬,新任刺史便该走马上任。
但今日已是六月初一,仍不见新刺史的身影。
众人却都不敢说什么,只能暗自嘀咕。
新刺史到底出身尊贵,谢家嫡长子,太后之侄,天子表兄。
哪怕是上任这样的大事,也敢推托延后,丝毫不怕天家怪罪。
豫州别驾从事姓刘,单名巡,在这个位置上已逾十年,如今暂且掌事。
午时,刘巡便对当值的官吏们道:“今日刺史大人应当也不会来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等大人上任,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话音刚落,门外一名小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声道:“刘大人,门外……门外……”
刘巡温和道:“慢些说,发生了何事?”
小吏道:“门外有一人,自称谢刺史,让刘大人、江大人、郑大人一同去见他。”
刘巡脸色微微一变:“谢刺史?”
小吏点头。
刘巡道:“江大人和郑大人何在?”
“他们二位……今日没来当值。”小吏有些害怕,“这……怎么办?刺史大人不会生气吧?”
刘巡心下打鼓,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没事,我们先去迎接刺史大人。”
他带着人到了衙门外,只见门外停着几辆马车,不算铺张奢华,与想象中金玉锦绣的模样不太相同。
刘巡上前,拱手道:“豫州别驾从事刘巡,拜见刺史大人。”
谢渡撩开车帘,从车上下来,亲手扶起他,温和道:“刘大人不必多礼。”
他环顾四周,轻笑一声,问道:“怎么只有刘大人带人前来,江司马和郑长史呢?”
刘巡替二人遮掩:“不知刺史大人今日前来,他们二人出城去田间了,刺史大人先进府安顿,下官这就派人前去寻他们。”
谢渡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江司马和郑长史不在,本官的身份暂且无法验明,这刺史府,还是先不进了。”
话音甫落,身后的随从已拿着圣旨、官印等物,又送入了马车当中。
刘巡一愣,额上顿时冒出冷汗。
新刺史上任,副手们都不在,逼得刺史大人不能进衙。
这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的罪名。
谢渡不慌不忙道:“待二人何时回来,劳烦刘大人派人告诉我一声,我再过来,我在洛阳城的宅院,离这儿唯有一里多地,门前挂着大红灯笼写着谢府的就是。”
第62章 求见四天
洛阳乃豫州首府,谢家在此自有别苑。
因而纵然不进这刺史衙门,他也不必担心露宿街头。
不等刘巡挽留,谢渡已然重又回到马车前,登车离开。
刘巡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开。
抹了抹额头的汗,急匆匆道:“快遣人去找江司马和郑长史,让他们和我一起上谢府,恭请刺史大人上任。”
只不过,心下却很是忐忑不安。
谢刺史性情仿佛很是温和,言谈间笑意盈盈。
可他一见两位副职不在,转头就走,干脆利落,不给人挽留补救的机会。
恐怕这次,谢刺史的气不会轻易消下去。没有三四次上门催请,定是见不到这位刺史大人的。
见着了,想让人到衙门上任,也绝非易事。
恐怕从今以后,这刺史衙门,不敢有人再得罪他了。
真是好大一个下马威。
刘巡无声叹息。
也不怪刺史大人给这么个下马威,怪只怪,那两人平素懒散惯了,今儿不上值,恰巧被刺史大人抓个正着。
谢府。
李明辉蹙紧了眉头,非常不悦:“青天白日的,司马与长史竟能不上值,跑的见不着人?”
杜知维摇了摇头,无奈道:“这并不奇怪。当今天下,各州各郡,官僚尸位素餐的事情,很常见。”
李明辉怒了:“便没有人管管吗?”
谢渡道:“有恃无恐罢了。豫州这几位副职,都出身世家,江司马与刘别驾不过普通门阀,那位郑长史,却实打实乃荥阳郑氏之人,自然无人敢管,无人敢问。”
杜知维叹了口气。
谢渡轻笑一声:“杜兄不必叹气,如今我既来了,这豫州官衙如何,自然我说了算。任他什么世家背景,也不敢在我跟前放肆。”
杜知维颔首:“幸而有你。”
唯有谢渡的身份,方能够让那些个世家子弟甘心俯首,若换了旁人,恐怕难以成事。
谢渡笑了笑:“二位兄长不必忧心,一路奔波劳累,先去休息吧,我已命人打点好了庭院房舍。”
杜知维李明辉谢过,随仆从去休息。
沈樱早已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见人走了,托腮抬头:“我也累了。”
谢渡走过来,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去休息。”
边走,他边向沈樱介绍:“这儿是咱们家的别苑,修建时便以风光景致为主,待你休息好了,我带你转转。至于住所,除却进门处的待客院外,拢共只有八个院落,我给李兄、杜兄安排了琅回馆,我们住清夏苑,如果你住不惯,明儿我带你看看其他地方,我们再换。”
沈樱打了个呵欠:“我没你那么娇气,对住所没那么多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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