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谢羡风本就是这般暴虐强势之人。只是从前有着慕老将军坐镇,他顾及恩师的名声,行事还有所收敛。
如今, 没了约束, 他便愈发肆无忌惮,处事乖张、不考虑后果。
其实,也没什么后果可考虑的。
他素来总是孤身一人, 没有家族的牵绊,也没有亲友伴侣的关心,而只是成日和那长枪乱剑作伴,脾性养得十分古怪。
他也不只过是回到了初入军营时的状态罢了。
若将谢羡风比作一匹野马,那么,还真不知有谁能做那一道套在他脖颈上的缰绳。
“可是我听说,谢大人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曾经也平易近人,还会和下属一同打马球,”那学徒小声地嘀咕着,“只是自从恩师和妻子先后离开他,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性子也越来越孤僻……”
一听到“妻子”二字,那易容师的面色陡然间变了,连忙按住学徒的嘴。
“你说谁都好,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自然指的是谢将军的前妻,慕氏。
据说,谢将军初来荆川时,曾有个不懂察言观色的县官,一味地想要奉承巴结,竟往谢将军的寝帐中送了一对貌美如花的娼女,还特地强调说:此女弹得一手民族琴乐,比那京城的慕氏女都还要动听。
结果,那县官当天晚上便没能走出军帐的大门。等到第二天天明,人已变得痴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鬼怪的胡乱之语。那一对姐妹花更是被直接赶出了军营,至今不知下落如何,听说是被遣散回了老乡。
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用美色向谢将军投诚,而谢将军的前妻也成了心照不宣的雷池,众人皆不敢有半分的越界。
易容师正感叹着,营帐忽然被人从外撩开,一股凛冽的风吹散了屋内的闷热。
一个庞大的身影笼罩在了地面,屋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我来验货。”一道声音冷冷地响起,“皮套呢?”
一回头,正是他们方才谈论的主角。
谢羡风站在门前,挡住了帐外的月色,他一袭军衣,面目冷峻,眉眼深邃,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落在屋内的众人身上,令人神经紧绷。
“自然备好了,自然都备好了,”那易容师连忙踹了学徒一脚,示意他去准备为谢羡风试戴面具,“猴崽子,还不快去拿东西来。”
学徒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了工具,他依稀听说谢羡风这次大费周章地设计□□,便是为了破获一起事关重大的案子,耽误不得。
他一边提着易容工具走来,一边心中还暗暗担心,方才自己背后议论谢大人的家事,没被他听去了吧?要不然他可真是人头不保!
偏偏这时,从帘帐后突然冲出来一个嬉笑的小女孩,学徒一时没能抓住这小萝卜头,结果她竟鲁莽地将那描眉的眉粉给撞倒——眉粉撒了一地,也溅在了谢羡风的袖管之处,染下了好浓的一道污渍。
学徒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跪在地上。
“对不起,谢大人对不起……我妹妹她不懂事,还请谢大人恕罪!”
那军衣由昂贵的鹿皮所制成的,就是把他发卖了也赔不起一星半点。传闻谢羡风脾气暴戾,不近女色,也不喜稚童,如此一来,他们兄妹俩绝对要遭大殃了。
就在学徒吓得起了一层虚汗之时,谢羡风却只是微皱起眉。继而,一弯腰,亲手将那摔在地上的小女孩扶了起来。
想象之中的责难没有到来。
他竟然什么也没有说。
最后,是易容师先开口,狠狠地掐了一把小女孩的脸:“这小丫头,笨手笨脚的,净会惹人生气!还不快同谢大人赔罪?”
那小女孩摔得灰头土脸,却也揉着红红的眼睛,奶声奶气地对谢羡风行了个礼。
“……对不起,谢大人。”
谢羡风坐在主位之上,望着面前跪在自己身前的一兄一妹二人,唯独伸手免了妹妹的礼。
他看向了那满脸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眼神加深,忽而幽声问她:“你多大了?”
“回谢大人,囡囡已经两岁了。”
“……是么。”
谢羡风的神色有些晦暗如深,一时恍神。
若她诞下了和他的孩子,恐怕那孩子如今也要长得这般大了吧。
说罢,他便不再过问,而是移过了身,静静地等着学徒将工具拿来。
易容师暗中推了一把学徒的手肘:“还不快去。”
学徒猛地回过了神,似乎很是不可思议,不知为何,那向来不好对付的谢大人竟然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原来,谢大人不喜欢孩童,但却好像唯独对孩提之年的小女格外的有耐心?
……
边疆之地苦寒无比,人烟稀少,环境艰苦。
原本,谢羡风只打算在荆川留一年,却转眼不知不觉地待了这么久。
反正他也犹如一片落叶,飘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一次的任务,是破获一桩意外发现的军械走私案。
起初,他只是无意间抓到了一个在逃的走私犯。经过一番审问,竟查出他倒卖之物居然是宫中军械。谢羡风顿感此事非同小可、且涉及颇多。凭着过往的经验,他第一时间便封锁了消息,暗中开展调查,想要钓出幕后的大鱼。
于是,在严刑逼供之下,那走私犯很快便吐出一则重要的情报:一周后他们与买方很快又会有一场交易,谈判地点就在白江。
白江。
谢羡风有一瞬的恍惚。
自从恩师亡故,他便再也没有回过那里。
不……应该说,自从他领旨被发落边疆,他便再没有离过荆川半步。
荆川地处偏远、情报逼仄,京中的消息很难传进来——这倒也恰好正中谢羡风的下怀。或许,这也是他会不知不觉在这里留上两年的原因。
或许,其实他内心也在抗拒着听到来自京城的消息……抗拒着知道关于某个人的下落。
如今,他终于要离开荆川,重游那个熟悉的故地。
谢羡风微蹙眉头,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臆想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会犹如毒发一般蔓延。
很快,他又冷静下来,驱散了那些杂念。
他是去工作的,本就该心无旁骛。
更何况,白江那么大,距离京城足有千里之远。
他见不到她的。
对着铜镜,谢羡风戴上了那层人面皮。镜中之人俨然化作了一个沧桑的中年男子,满脸胡渣、眼皮松弛、皮肤黝黑——丝毫认不出他自己的影子。
谢羡风微微颔首,以示满意。
最后,他将银两扔在了桌上,在身后众人长舒一口气的喟叹之中,转身便离开了帐中。
***
很快便到了交易的日子。
白江是商贾之都,每日都有许多庞大的商队来往。根据他审讯的结果,买主会伺机混入商队其中,最终与他们的线人在虎头崖会和,那里便是他们交易的地点。
白江背靠千山,这条山路是外来商队的必经之路。这日,恰逢山洪封了大路,将商队都赶去了山峡的盘山小道——这倒也更方便了谢羡风的观察。
谢羡风带了一支精锐的侍卫队,躲在了林间的掩体之中,这个视角可以很好地观察到虎头崖的景象。他打算视情况而决定是将那买主抓个正行;亦或是继续放长线、钓大鱼,暗中查出更大的幕后主使。
线人如约来到了虎头崖,很快,另一头便也有了动静。
盯点的侍卫报道:“有支很可疑的车队脱离了大部队,走了小路,正是那虎头崖的方向……”
谢羡风登时警觉起来,顺势点了刘彰与另外两个手下:“走,跟我下去。”
几人来到了更近的地方,看见那支车队果然在虎头崖停了下来。那车轿的样式看上去不像是商队的车马,更添了几分嫌疑。
谢羡风屏息以待,下一刻,便从车上下来了一对主仆。
那随侍的丫鬟扶着一抹人影下了轿,那人穿了一袭淡色的长袍,身形轻盈,倒像是……一个女人。
她头戴着斗笠,垂下的轻纱几乎将她的脸全然笼罩。
尽管如此,谢羡风还是几乎下意识地呼吸一滞。
他很快便认出了那个女人。
正是他阔别两年的前妻,慕溶月。
第30章 第三十天 火葬场开始啦!
谢羡风一时间心头犹如虫蚁在啃噬般刺痛。
怎么可能是她。
难道他得到的情报有误?
不可能。他用刑的审讯从未失误过, 从他手下出来的犯人,不会有胆量对他欺瞒。
或许,她只是跟随商队外出, 无意间路过了此地……
这个念头很快便被打散了。谢羡风知道, 自己不过是在设法替她找借口开脱罢了。她这身装束、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若说她与此事全无关系、此番纯属巧合——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谢羡风就这样僵直在了原地,他第一次体会到大脑一片空白、做不了任何决定的感觉。
身旁, 侍从们却还在催促着:“将军, 要动手吗?”
此时出手, 便能将人正好抓个现行——可谢羡风的薄唇微颤, 最终竟什么也没说出口。
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眼见着线人上前几步,与慕溶月凑近说了些什么,几人突然脸色一变,慕溶月更是扭头便回到了车轿里。
而那线人也踉跄地往回赶去, 连头也不敢回。
“糟糕, 他们发现不对了, ”刘彰迅速起身, 来不及等谢羡风的指令了, 他拔剑便要下山,“快去追——”
可已经来不及了。
线人已经拔腿跑得无影无踪,而慕溶月的车轿也扬长而去。临行前,她身旁的丫鬟似是心虚一般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却恰好在慌乱之中, 和不远处的刘彰对上了视线。
刘彰也一眼认出了,那便是慕溶月的贴身丫鬟杏雨。他一时不敢相信,追赶的动作迟疑了下来, 任凭着那车轿就这样走远。
……
一直到身后的人影都消失不见,彻底将追兵甩开了,杏雨才放心地放下窗帐,回到了慕溶月身边。
她心有余悸地问:“小姐,方才那人是……”
“是刘彰,错不了。”慕溶月,却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只是……他身边那人,却不像是他。”
杏雨自然知道小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那位失散两年的前夫。
在那之后,她曾去四处打听过,只知道后来刘彰也跟随主君去了荆川。不过至今已经过去了两年,或许他在此期间被调岗了也未可知。
“小姐,现在怎么办?”
慕溶月沉声道,“冷静些。既然已经败露了,就设法先回去。”
杏雨原本还很慌张,但见慕溶月从容不迫的神色,她渐渐也有了几分安定感,遂点了点头。
车轿重新开始移动,夕阳西下,天色渐沉。慕溶月透过窗帐望向外面,心里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但愿是她多虑了。
这条小路虽窄,前方却有三两车队在陆续开路,其中还有些运着商用的货物。这是出城的必经之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快给我下来!”
杏雨还来不及回话,车轿的门扇忽然被人猛地撞开,她慌忙之间将慕溶月护在身后,鼓起勇气呵斥道:“你们是何人?这是公主府的车轿,你们怎敢擅闯!”
慕溶月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粗壮的男人冲了进来,他脸上还挂着半边的刀疤,看上去分外狰狞。
“我管你是王是母的,快给老子滚下车来!”
说着,慕溶月就被扯住了手臂,强行带下了车。
“放手!你放开我们小姐……”
慕溶月踉跄地下了车,还来不及呼救,这才惊愕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前方的车队都被流匪截停了。十几个无辜的平民从车上被抓了出来,此刻皆被绑在了一起,缠住手脚,塞满了口,呜呜咽咽地哭泣。
杏雨害怕地哆嗦起来,“小姐,不好了,咱们遇上山匪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慕溶月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山洪堵了路,正是山匪作案的好时机,她应该事先想到这一点的。
另一边,瞎了一只眼睛的粗犷男人提着弯刀,猛地踢了一脚那哭得凄厉的孩童,烦躁地怒骂道:“别哭了!哭哭哭,真是晦气!再哭把你这小比崽子的嘴给封起来!”
慕溶月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猛地拖拽到了地上。
“都给我老实点!”
那刀疤男一脚踹翻了啼哭的小孩,这才发现她怀里竟紧紧地揣着一块玉佩,就藏在那衣衫的内侧,被破布裹得严严实实。
“你这藏着什么?”刀疤男猛地抢过了那玉佩,摸在手里一探,成色竟甚是不错,便是邪笑一声,“真是个鬼丫头,有这宝贝,竟然还敢藏起来!好险被你给漏掉了!”
那小女孩见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跪在地上求情,可她手脚都被绑着,只能靠磕头来试图引起山匪的同情,直到额头都是鲜血淋漓,模样好生凄惨。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大哥,求你们了,不要拿走我母亲的遗物……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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