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两年来,沈惠心对慕溶月的变化很是心满意足,可有时也会感怀着岁月无常,摸着她的手叹道,“月儿,我总觉得你变了,变得更成熟了。”
话音落下,却是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融化在了暖风里:“可我却开始有些怀念你少时贪玩,缠着母亲任性撒娇的模样了。”
每每这时,慕溶月总是无言以对,只能淡淡道。
“母亲,女儿总是会长大的。”
曾经的慕溶月也是那般娇纵任性、不谙世事,一心只为了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奋不顾身、飞蛾扑火,最后却是留下一身的伤痕累累,悔之晚矣。
后来,她终是醒悟了。人的一生是山长水阔,她的生命里还远有比爱情更重要之物。
她的父母是如此疼爱她,家中只有她这一个独女,没有留下其他兄弟与她分抢家业。若她想为父母颐养晚年,她便应当付出比男子要多上十倍、百倍的努力。
沈惠心望着她,却总是笑吟吟地说。
“但愿你能遇见那个重新让你变回小女孩的良人吧。”
如今,慕溶月受封郡主,在她眼中已是事业有成。于是,沈惠心便更加积极地想要张罗起她的婚事。
旁人总称赞她有个懂事的女儿,可却只有她看出了慕溶月心底那一抹不可言说的孤单。如今的慕溶月虽然变得成熟稳重,她却鲜少再看见女儿从前那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笑容了。
这么些年来,慕溶月身边来来往往的追求者不少,甚至还有急着上门入赘的……但那些不过都是些贪慕虚荣的俗物,不说慕溶月,就连沈惠心也从来不屑正眼一瞧。
唯有一个人。
他与慕溶月交情匪浅,在他的面前,慕溶月终于能够放下所有顾忌,做回自己。或许那种默契无关情爱,但若能让慕溶月感到留在一个人身边轻缓松快,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独特的美好。
那个人便是宋景渊。
其实,起初沈惠心并没有动起重提婚约的念头。毕竟自从慕溶月与宋家结亲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也并不是那强人所难之人。直到后来,慕昭元生了这场大病,把她们母女都吓坏了。
那时,朝堂之上局势动荡,以莫老将军为首的旧派一党落寞式微,以桓王为代表的新王一派则日渐兴起。而慕昭元病后,许多朝政上的纷争便显得力不从心。象征着旧时代的势力被步步削弱,外面不少党派都对慕家这块肥肉虎视眈眈,沈惠心这时迫切需要一个可靠的盟友,帮助他们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宋国公是个再好不过的联姻人选。
除开这些复杂的外在因素,他与慕溶月门当户对,势均力敌。再加上沈惠心对他知根知底,便也不担心他对慕溶月生出二心。
于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沈惠心终于向慕溶月提出了她心中所想。
本以为,慕溶月会有所不情愿。毕竟她曾经就拼命拒绝过一次这婚约,甚至还不惜联合宋景渊一起,先斩后奏地向她退婚——可没想到,这一回,慕溶月犹豫了几许,竟是点头应了下来。
沈惠心很是惊讶:“你的心思怎的转变得这样快?你不计较,要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了?”
“既然与宋国公结姻亲对我们两家都好,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慕溶月只缓缓道,“像我这样门楣的女子,婚姻之事,本就受多方因素牵绊,岂能只凭爱与不爱去定夺好坏?情爱与姻婚,本就是可以分开的。”
话一出口,连带慕溶月自己也是一怔。这话似曾相识,仿佛还是当初宋景渊教给她的道理。
沈惠心闻言很是动容:“月儿,你能想通这一点,母亲真的很感动。但我们家还没有沦落到要靠卖女儿来保住繁荣的地步,你不喜欢的亲事,我不会勉强你。等你真的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我真的想好了。”慕溶月却没再犹豫,直接握住了沈惠心的手,“母亲,如果一定要选,宋景渊就是个最合适的人选。”
沈惠心思索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于是,她那桩与宋景渊之间、被废弃了两年的婚约,就这样被重新提上了日程。
只是,转眼间两人订婚足有半年,然慕溶月却迟迟没了下一步动作。这婚期定不下来,久而久之,宋景渊便好像空有一个“未婚夫”的头衔。沈惠心担心日子一久招来非议,便私底下找慕溶月谈过一次,试探她的态度,她却只是含糊地答:“再给女儿一些时间吧。”
沈惠心不想将人逼得太紧,她理解慕溶月的言不由衷。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带给慕溶月的影响太深,叫她失去了爱情,还失去了一个孩子……这般惨痛的后果,谁人又能轻易的释怀呢?以至于她酿下了心魔,变得无法和自己和解。她需要时间来疗愈伤痛。
如今,沈惠心只能寄期望于宋景渊,但愿他能早日带慕溶月走出阴影,迎接新的生活。
“好了,这事我来做主。”于是,沈惠心便擅自为二人制造着独处的时机,“今日景渊留下,就当是陪我这个老太太吃个夜饭,明天再走。”
……
宋景渊与慕溶月并排走在连廊之中,淅淅小雨击打着屋檐,两人各怀心事,默契地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长廊走到了尽头,宋景渊才率先打破了这份僵持:“长公主留我过夜,大抵是见你心情欠佳,想让我带你出去逛逛,散散心。”
慕溶月含糊其辞地应和。
“我……自然知情。我又不傻。”
“那……”宋景渊突然停下了脚步,挡在了慕溶月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实现?”
慕溶月心中一惊,还以为他是在试探自己,一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我……我不知道,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也不知道。”
宋景渊一时啼笑皆非,叹了口气,便圆场道。
“去逛美食节,也需要时间酝酿?”
慕溶月这时才知是她会错意了,她太敏感,草木皆兵。慕溶月一时心虚地移开了眼神,只道:“你若是有兴趣,今晚就可以去。”
“好啊,那就今晚吧。”
说完,这个话题便算是结束了。慕溶月扭头继续往前走去,逐渐又恢复了那般缄口不言、沉默的模样。
望着她漠不关心的背影,宋景渊不禁有些失笑。明明方才还在长公主跟前与他斗气拌嘴,扮出一副很想去美食节的模样。
慕娘子,为了演好这一场戏,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宋景渊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这半年来,他逐渐习惯了与她在人前扮演和睦夫妻的戏码,配合着她的步调,拿捏着该有的分寸。尽管他知道,她最终选择了自己——只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局势所驱。其实,他最初接近她的目的,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都需要彼此的势力。相比于爱侣,他们更像是统一战线的盟友。因此,在相识的最初,他甚至会大放厥词,表明不介意她在外养面首。他需要的——也只不过是慕家女婿这个身份罢了。
如今,他已然达到了目的。
本不该要求更多。
只是,不知怎么,宋景渊感觉自己演着演着……好像一不小心就入戏太深了。
在人前,慕溶月与他相敬如宾,好似真的一对举案齐眉的神仙眷侣,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将她称作是“国公夫人”。
可只有宋景渊知道,当他们独处时,她便又变回了那个真正的自己——像一只蜷缩的刺猬,用充满防备的尖刺朝向他。一旦他试图靠近,便会被她的小刺给扎到手指。
尽管那刺是软的,并不会将手刺破,但那种密密麻麻的酥痒,却仿佛会让人上瘾的毒。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尤其在近来变得愈发明显,让人难以忽视起来。
在此之前,宋景渊从未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让人难以冷静,止不住地躁动,却又不敢轻易靠近,生怕将人给吓跑了。
她总是借口说需要时间,很明显,其实她的内心并没有全然容许他进入她的生活。
无论三年还是五年,他倒是有耐心可以等。怕只怕……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个最后的期限。
他能很明显地感到,他与慕溶月之间,只差一个契机。
一个让她彻底敞开心扉、接纳自己的契机。
其实转念想想,若他是她,那般要强的性子,却在初次求爱时就猛地栽了一个跟头——他也一定不会甘心。
解铃还须系铃人。
若想迈过那个槛,她必须面对自己的心魔。唯有告别了过去,方能开始新的人生。
宋景渊暗暗下了决心。
看来,他得设法去见某位前夫一面。
第33章 第三十三天 火葬场开始啦!
张家门前。
谢羡风的身影犹如一座山岿然屹立在原地,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却始终踟蹰不前。
刘彰轻咳一声,试探地问:“……将军, 咱们还去京城吗?”
“……”谢羡风皱着眉头, “闭嘴。”
他原本是打算去京城的。
他的车轿本来都已经向着京城的方向开出了临州城门,但他左思右想,还是半路折了回来。
这番决定太突兀, 也太仓促了。这其中存在太多的变数, 他不想在全然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与她碰面。
于是, 思来想去, 谢羡风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苏凝兰的住处。
气氛僵持了许久,谢羡风最终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长叹一口气,下令道:“去敲门。”
刘彰顺从地叩门三声,直到门童将那大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眼看见了谢羡风这位稀客, 吓得连忙将门打开。
“……谢将军?”
谢羡风没吭声, 刘彰则为他传话道:“去把你们主子叫来。”
那门童“哎”了一声, 连忙又钻入门内, 半晌后, 才灰溜溜地跑了回来,期期艾艾地解释道:“那个,两位大人,我、我们主子今日外出了,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刘彰回头看了一眼谢羡风, 后者则是反笑了一声。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到他们回来为止。”
说罢,谢羡风就背靠上了马轿, 闭目养神——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之势。
刘彰见状,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最不缺的就是耐性。他既说出这话,便是真的做得出来。他曾跪在皇殿前三天三夜,这股子执拗的劲头,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
于是,刘彰便也做好了舍命陪君子的准备,倚靠在马轿之上,目光则紧盯在张家门前。
“这……”
那门童见这主仆俩一唱一和的架势,便知他们二人是不会肯轻易放过他了。他顿时哭丧着脸,不知所措。他不过是个小奴才呀!其实,他的两位主子这会儿都在家中,方才的话术还是主君亲自教的,只是他与主母二人都不待见谢大人,便想随便找个理由推脱不理他——可谁想到这谢大人却不依不饶,叫他该如何交差呢?
那门童苦着脸又钻回了门缝之中,果然,不一会儿,便换成张冉本人出来了。
“……谢将军真是位稀客啊,”张冉的脸色不大好看,但碍于谢羡风的身份压他一头,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招呼道,“大人今日找我张某人可有什么要紧事?”
“我不是来找你的。”谢羡风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并没有与他多费唇舌,“我有话想对你家夫人说。”
“可我家夫人说……她没什么想对你说的。”张冉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谢大人想找的人不在我们这儿,还请移步别处吧。”
谢羡风沉默了几许,故技重施。
“……那我就在这里等到她肯见我为止。”
说罢,他继续靠回了车轿之上。
张冉痛苦地闭上眼。
真是头疼。
两年不见,这家伙怎么还成赖皮了!!
张冉只好钻回了门缝之内,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再度推开了门,“谢将军,请吧。”
谢羡风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厅堂之内,看见苏凝兰已经坐在主位上等着他了。
两年未见,苏凝兰没什么变化,只是待他态度更冷淡了。
“谢大人,找我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吧。”
谢羡风默了许久,阴影之中双手逐渐紧攥成拳,又缓缓松开。
“我知道,苏夫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两年前,是你找上我,替她向我诉苦。这一回……换我来见你。”
25/61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