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们有的挽着袖子,有的裹着头巾,更有一些女掌柜盘着利索的发髻,与前来买东西的客商讨价还价着。
时节虽已转凉,此时此景却热火朝天,令人目不暇接。
……
长街正中位置极好的方位有一座酒楼,名叫“千味楼”,这座酒楼的菜色在整个天都城都是出了名的色香味俱全,平日里若没有提前定好厢房,到了一日之中客流量最多的时辰一座难求!
千味楼共有三层,第三层是隐蔽性极好的雅间,此时在第三层一间厢房中坐着两人。
一男一女,隔桌而坐。
少女穿着一身淡粉衣衫,双手放在膝上,有着一张不谙世事的面容。
她对面的男子一身朱色常服,面若冠玉,虽然已是深秋时节手中却缓缓摇着一柄玄色折扇。
那折扇上印着一条赤金色的蛟龙,折扇挥动,衬得他整个人的眉眼带了一股邪气。
男子狭长的双眼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那是一包散开的糕点,看起来并不名贵,甚至……还有一些简朴……
锋利的薄唇轻启,男子的声音中仿佛带着蛊惑:
“付淳儿,你托人传话想要见本王,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东西?”
付淳儿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四皇子殿下,您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与沈星煜定亲的少女?”
摇动的扇子停了下来,李宗朔略微挑高的眼角缓缓扫了她一眼:“已经是陈年旧事了,就算你一直心仪沈星煜,难道还要抓着八年前的事不放?”
“并非是我抓着不放,殿下是否记得,宋璟对蜂蜜有过敏之症。”
付淳儿将桌上的糕点朝四皇子推近了一些:“这些糕点,是我派人暗中跟随沈星煜买来的,这些品类之中全都没有蜂蜜。”
李宗朔笑了一下,整个人宛如伏在暗中的蛇,他从纸包中轻轻挑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片刻后再度摇动手中的折扇,视线也从付淳儿脸上移开了。
果真没有蜂蜜!
整个镇北侯府都不敢让沈星煜亲自去买糕点,这个人,要么对他非常紧要,要么不是镇北侯府之人。
如此推断,只有那个云医师。
难道那个云医师便是当年的……
不对,当年整个宋府没有一人生还,宋璟的尸首也一并扔进了乱葬岗中,怎么可能会是她?
正当他心中疑惑之时,厢房门被人从外敲了几声,付淳儿听到后将厢房的窗子轻轻打开一条缝隙,这是千味楼第三层,若外面的人不注意根本发觉不到窗内有人。
长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付淳儿指着其中一个身影朝李宗朔低声道:
“殿下,您不是一直想看看那位云医师的真容吗?那个身穿月白色南疆样式衣衫的便是。”
李宗朔阴邪的目光看向长街上那人,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着。
见人影越走越远,他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
“付淳儿,你的提议有点意思。”
“本王答允与你合作。”
第58章 药行风波
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那道身影, 狭长阴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情,似隐匿在暗处的毒蛇发现了猎物,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李宗朔站在千味楼第三层的暗房内, 窗子只开了一道缝隙,窗外挂着千味楼精致的幡子, 秋风吹过楼宇之间幡子也随风摇曳着, 只是这厢房隐匿性极好, 街上的行人若不抬头细看是无法发觉有人暗中窥视的。
那一个月白色的绝色身影沿着长街慢慢走过,深秋晨曦微光映在她脸颊上,街上行人忍不住看过去, 一人低声向身边同行人感慨:
“这是哪家府邸的千金, 如此容貌, 竟然从未见过。”
“看衣着样式不像京城人,也不像东境和北域那边来的,想必是南疆人。”
“南疆当真是出美人, 这花魁舒音音曾是南疆人, 如今最得圣宠的贵……”
同行人慌忙捂住他的嘴:“快闭嘴!你不要命啦!”
窗后的男子手中的折扇停下了摇动,那俩人声音虽小, 只是恰巧走到千味楼楼下, 所以他听得清清楚楚。
现如今整个大靖朝都知晓,最得陛下圣宠的便是贵妃娘娘, 而贵妃娘娘, 恰巧出身南疆。
更或者说,只是一名的出身南疆的风月舞女。
手中的折扇停顿了片刻, 又缓缓摇了起来, 李宗朔的视线依旧跟着那一抹身影,他身型都未动, 朝厢房门的位置低声喊了一个名字:
“廖崇。”
声音刚刚落下,便有一人推门而入,进来的人一身黑衣,身型高瘦,右手中握着一柄剑。
廖崇俯身行了一个礼:“殿下有何吩咐。”
李宗朔漫不经心地晃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的赤金蛟龙映着晨光,金色忽隐忽现,他修长的手指朝千味楼下站着的二人寥寥一指,狭长的眼尾中泛起一抹阴冷:
“干净点,不要留痕迹。”
廖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千味楼前站着两个男子,此时正转过脑袋看向不远处两位女子的背影,还有一人伸出手指比比划划,一脸臆想的模样。
只是两道背影便有倾城之色,难道殿下有别的心思?
他只是一个贴身近卫,怎敢揣摩主子的心思,廖崇不敢多问俯身领命而去。
李宗朔依旧站在窗边缓缓摇着折扇,若他没有猜错的话,沈星煜今日一早便已离府回军,这云医师是镇北侯沈维章的救命恩人,镇北侯府怎敢让她这么肆意出门。
他的侧脸隐藏在窗后,目光紧锁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整个人半阴半明,尽管穿着一身朱色的衣衫却令人不由得感觉到一股阴冷。
仿佛他是一条盘在阴暗潮湿洞穴中的蛇,半睁着双眼,盯向它的目标。
果然,在那两道身影走过后不久,人群中出现两个男子。
二人穿着灰色土布衣衫,腰中缠着老旧的麻布巾,看起来像是京郊某个村子中常见的村民,两个男子沿街看似在挑买物件,却稳稳地保持着与那两位医师之间的距离。
沈星煜当真是留了后手,这两个暗卫只是表面上能察觉到的,暗处不知还会有多少。
“啪嗒”一声,窗子关上了,李宗朔看也不看付淳儿,摇着折扇便要走出厢房。
付淳儿见他要离开,在他身后急切地高声问道:
“殿下,请您一定要遵守与淳儿的约定!”
厢房门口的脚步停下了,李宗朔转过身,一双阴暗不定的眸子看着她,薄唇中吐出几个字:
“你是在质疑本王?”
他的眼神仿佛猝过毒,令少女心中一惊慌忙俯身:“淳儿不敢,淳儿同阿爹一样信任殿下!”
“若没有本王,你父亲恐怕还是兵部一名小小的侍郎,又怎能会有任职兵部尚书,掌管兵部通令的一天。”
他说着,抬步慢慢走到付淳儿身前,手腕轻抖,折扇便利索地收拢起来。
扇骨是上好的白玉,此时扇骨顶端正挑起少女小巧圆润的下巴,迫使她看向对面的人:
“本王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
少女眼神单纯,仿佛冬日欲要融化的冰雪不染尘埃,她一直心仪沈星煜,可惜呀,她不知道自己将要招惹的是什么人。
李宗朔收回扇子,轻轻一推门便走了出去,只留给付淳儿一个背影。
见他已经走远了,付淳儿才扶着桌角缓缓坐了下来,前几日她百般哀求父亲想要见一面四皇子,她知晓自己爹爹与四皇子关系匪浅。
虽然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曾在一个深夜,亲眼见到过四皇子身边的廖崇前来府中与爹爹暗中交谈着什么。
当她提出请求一见四皇子时,爹爹还以为女儿想通了,不再将心思放在镇北侯府那个不近人情的世子身上,若是小女能嫁给李宗朔,他日四皇子登基,这滔天的权势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付淳儿也是没有办法,二皇子是一个心智残缺之人,三皇子向来与他们府邸疏远,公主与沈星烨有私闻,五皇子更是年幼。
她只能借助爹爹与四皇子的关系走这一步,她本不想做的这般绝情,可是中秋那日……
中秋那日晚间,她曾亲眼见到沈星煜同那位云医师一并去看拜月舞,沈星煜亲手为她剥橘子,他从不涉及这种风月之事,为什么会被那个医师打破原则!
甚至,沈星煜还与她一同去青龙寺上香祈福!
若她消失了,若她像八年前的宋璟一样消失了,沈星煜是不是就会看自己一眼?
付淳儿苦笑着,桌上的糕点已经散碎的不像样子,里面的果仁露在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她从中拈起一块尚未完全碎开的点心,缓缓放入口中,极其轻淡的蔗糖味道逐渐占据唇舌,然而连这样的一丝甜味也是转瞬即逝,只留下五谷的气息。
就像,她心仪了他那么久,那么辛苦,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
东市长街的南端是药行的方位,这里沿街开着大大小小许多医馆,尚未接近的时候便能从空气中嗅到草药香味。
一些人手中拿着方子走进医馆,一些人提着用纸张包好的药材走出来,那一包包的药材用绳子串起来随着行人走动摇晃着。
云景怡拉着林青鸾走近一家名叫“万康堂”的医馆,堂内一个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伙计赶忙走上前,朝她拱了拱手问:
“二位姑娘是照方抓药,还是想求诊?若是照方抓药请把方子拿给医师,若是求诊,还请姑娘随我至后堂。”
正说着,堂内忽然爆发出一声高喊:
“你们这方子有问题!医死了人还不承认!”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人是一名身型高大的男子,身上土褐色的布衣打着几个补丁,脸颊上胡子邋遢,虽然已是深秋他的额头上却布满汗水。
此时他手中正挥舞着一张纸,朝堂中众人大喊:
“这万康堂开的药方治死了人!我一大早便来讨个说法,现在他们却不承认!”
竟然治死了人?前来买药的民众们纷纷停下了动作,一脸震惊地看向那名男子,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万康堂是刚刚开诊不久的医馆,难道是时运不济,摊上了人命?”
“这可不好说,万康堂虽然是前几日刚开诊,那坐诊的田医师可是曾经在宫内任职的御医,怎么可能会出这种差错?”
“若没有差错,难道是同行……”
云景怡想起方才走进来时,医馆门口前挂着两面新的幡子,果真如众人所说这万康堂是刚开诊不久,可是一个在曾在宫内任职过的御医,怎么开出治死人的药方呢?
男子一边挥着手中的方子,一边走到门口朝长街高声大喊:
“这万康堂治死了人还想抵赖,这可是京城,还有没有人给俺平民当家做主!”
一时之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整个医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殿内伙计总管见状,急忙跑到后堂喊来几个伙计维持场面,然而那男子依旧在堂内高声叫嚷着,整个医馆中买药的民众纷纷退了出去。
人越来越多,正当场面愈发混乱之时,伙计总管的声音穿过杂乱的人声响起:“诸位乡亲高邻请稍让一步。”
随着他的声音,一个身影从后堂走了过来,堂内众人见到那人纷纷停下了窃窃私语,目光齐齐看了过去。
云景怡一手拉着林青鸾朝旁边站了站,她本不想在这里继续围观,这种场面,她跟随师傅下山游医时时常见到,要么是抓药之人未按方抓药,要么便是未遵从医嘱,食用了不能食用的东西,最后丢了性命。
而这时往往会认为是医师的药方治死了人。
当然并不排除一种可能性,那便是恶意诋毁!
一个医师,若被人诋毁伤了人命,那可是要背负一生的污迹。
然而从后堂中走出来身影却深深吸引了她,那个身影并不高,有些消瘦,一头银发束在头顶,双目深邃精明,宛如天上的鹰一般锐利。
他,很像师傅!
林青鸾在她耳边轻声说:“景怡姐,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些地方很像师尊。”
青鸾这一批学子入谷学医并未直接拜在谷主门下,在他们口中,师傅自然是师尊。
原来她也察觉到了!
云景怡默默点了点头,她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像,但是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
众人之中闪开一条路,那人走到男子身边,周身沉稳的气息让其他人纷纷安定了下来,他朝男子微微抱了一个拳,沉声问:
“这位公子,不知可否将药方拿与老朽一看。”
男子嘴一撇,翻了一个白眼,并未给他。
老人察觉到他的顾虑,便朝堂中众人高声说道:“诸位相邻在此见证,若老朽损毁药方,无论哪位相邻皆可前往京畿府衙报官。”
他说的凛然,那男子将方子从众人眼前过了一遍,递到老人手中:
“我自然不怕你抵赖,这方子左下角还印着你们万康堂的徽记!”
云景怡借着光线看过去,虽然距离并不近,但是她看到那张方子左下角确实印着一个红色的徽记,徽记上刻着万康堂三个字。
徽记下还有一个小小的圆章,上面是几个工整的字体——天都城药行。
此前,云景怡曾从师傅口中听闻一些轶事,一些民间的行当之间会自发形成行会,行会有自己的徽记,行当之间的店铺愿意入会便可使用徽记。
这样一是为了行当之间技艺交流,另一方面也可形成地方势力,抵御其他区域同行抢占行市。
然而随着时日增长,行会之间的同行难免会恶意争夺商户资源,同处一行,自然互相熟知。
于是便有一些店面心生歹计,暗中托人诋毁同行,用以给自家揽客。
师傅说的时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当年确实有人想要拉拢为师入什么行会,可是,为师看不惯他们的行迹,更重要的是,他们医术太差。”
难道这京城的药行之间,也有如此肮脏的手段?
她心中正思索着,突然听见人群中另一人惊呼:
“这方子不对啊,这方子有十八反!”
十八反?
身为医师,自开始认知药材时,师傅便要她牢记“十八反、十九畏”,那可是医家大忌!
若无一定的行医资历是万万不敢开出十八反的方子,难道这位田御医晚年失手,竟然真的伤了人命?
第59章 师傅同门
听到十八反几个字, 堂内人群一阵议论,一些人如同云景怡一般满脸不可思议,这田御医毕竟曾在宫中任职, 怎得会有如此差错?
另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依旧疑惑,纷纷互相询问:
“十八反是什么东西?是什么稀奇药材吗?怎得会吃死人?”
“哎呀你有所不知, 这十八反是药材配伍之间相克的忌讳, 若是不慎加了相克的药材, 可不是会吃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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